三天走過J城附近幾個小縣城后,云影真的帶兒子回到J城簡單游玩了一天。童嘉恒畢竟是個孩子,心里還是挺開心的,卻顧及媽媽的感受不敢過多顯露。
這趟遠行,云影的心情挺放松的,可能是因為在路上就有希望的緣故吧。其實這么多年了,她已然根植了一種意識,只要抱住下一秒鐘,或者明天會有消息的愿望,日子便沒有那么難熬。
她看出了兒子的心思,愧疚感油然而生,她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是暗自調(diào)整情緒后,笑著問他要不要給妹妹帶禮物。
童嘉恒的表情豁然開朗,笑著點頭。
“我們回剛剛那條街好嗎?那邊有家漢服店,每個朝代的款式都有,尤其是漢朝時期的曲裾,通身緊窄,裙擺腰線突出,下擺呈喇叭狀,交領(lǐng),露出里衣,形成一種層次感,妹妹還沒有拍過古裝劇,她皮膚白白嫩嫩,頭發(fā)又長,小身板又美,穿起來肯定超好看,兩個衣袖寬寬的,跳舞時遮一下臉,盈盈欲笑,電視不都是這樣演的嗎?你姑姑以前也設(shè)計過幾套,不賣,都是我的,就因為聽我說過一次喜歡這衣服。等姐姐回家了,妹妹也長大了,我就拿出來讓她們穿給我看……”云影邊走邊說。
聲音溫柔輕盈,還帶著微微的愉悅,就是那一絲愉悅,令她整張臉顯出了前所未有的生動之意,眼角眉梢像是閃著光一樣,太過耀眼也讓人舍不得錯過一眼。
童嘉恒其實聽不太懂也聽不進去媽媽說了什么,他只是怔怔的,一瞬不眨地盯視著媽媽的臉。他不知道,爸爸看到老婆這樣會是何種心情,但他這一刻,有種沖動,立刻賣下那家店,讓媽媽當(dāng)老板娘。
就為了那一刻她的表情,只要她能夠得到快樂。
云影沒有聽見兒子回應(yīng),側(cè)眸看他,說:“怎么了?”
童嘉恒笑道:“原來媽媽也有看妹妹演的戲?。俊?p> 云影輕笑著說:“為什么不看?”
童嘉恒聳了聳肩,笑得比此間陽光燦爛。
買好禮物,又住了一晚,云影帶兒子在J城機場與同一時間忙完家鄉(xiāng)的事情的方師兄父子會合,一起返回A城。
十點鐘下飛機。
四人一同走出機場大門,方師兄說要送他們。童嘉恒立馬說不麻煩了,謝謝。
回絕之快,方師兄都怔了怔,表情有點尷尬。云影正要用眼神訓(xùn)斥兒子一下。童嘉恒又說,爸爸來接我們了。
云影循著兒子的視線看去,一輛熟悉的車輛停在正前方,車門從駕駛座里面打開,丈夫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
童樂站在車旁,精致修裁的白襯衣、黑西褲襯得整個人高大挺拔。他神情平靜而溫和地望著妻兒,姿態(tài)依舊一派穩(wěn)重。
童樂一向不喜歡方新這個人,更不喜歡妻子在方新的醫(yī)院任職??吹剿麄兯娜送?,甚至不想打招呼。又在注意到方新打量他的瞬間,忽而有了興致,朝他輕點一下頭,算是打招呼了。
男人之間有種敏感和較量是相通的,只有始終勝券在握的一方,才會如是從容自若。方新在童樂向他打招呼的那一剎表情就有點不自然了,隨即故作淡然以點頭回應(yīng)。
童嘉恒看見爸爸,大約是想念了,提過媽媽的行李箱就跑向爸爸。走到一半又稍微駐足,猶如武俠片里的大俠運功似的,喉嚨里吼的一聲!兩手一推,兩個行李箱齊刷刷地滑到車前。
這個大概只有在父親面前才有的小調(diào)皮看呆了云影,也逗樂一些從身邊經(jīng)過的旅客。
緊接著童嘉恒才沖到爸爸身前,童樂將兒子抱高又放下,一雙手抱住他的頭,低頭吻在他額頭上。
“看來你丈夫和你兒子父子感情很好。”方師兄淡笑道。
“你們也是?!痹朴拜p笑道,她伸手摸了摸方宇的腦袋?!靶∮钣锌粘砦覀兗彝妗!?p> 方宇笑著點頭:“好!”
“再見?!?p> “阿姨再見?!?p> 分別后,云影徑直朝車子走去。童樂在她偏離路線的時候,已經(jīng)伸出手拉住她往懷里帶。雙手抱緊她,也顧不上旁人目光。
眉頭深深地皺著,低頭看她,仔細地看,從眉眼到面龐。
結(jié)婚以來,十五年了,這是第一次,他們離開彼此超過二十四小時。
云影在撞進他懷抱的瞬間就已忘記了掙扎,太過熟悉了。那種來自意識深層,靈魂深處的安然感因為至始至終只有他在賦予,而從不懂拒絕。
她在丈夫肩膀上看到兒子偷眼看他們,然后笑著將行李放進后備箱。
又在丈夫吻在她面額的瞬間盡數(shù)憶起這十天以來的傷痛,恨到了極致,熏紅了眼眸。
回到家,家里人都在。
童之好從娘胎開始第一次跟哥哥分開了這么多天,想念到不行。特意從片場趕回家等候,看到哥哥,反而鬧起別扭來,不讓抱也不讓看。
任由哥哥給她什么禮物,怎么哄都不搭理。眼睛紅紅的。坐在一邊,一邊擦眼淚,一邊不知所措。別提有多委屈。
云影少有地抱起女兒,走到露臺上,又是親吻又是道歉,自己慢慢哄。
期間,童之好哭得聲嘶力竭,一直在哭聲中喊討厭媽媽,討厭媽媽,卻又一面緊緊抱住媽媽,鼻涕眼淚一并蹭到媽媽身上。
童嘉恒也出去哄。最后童樂也坐不住,爸爸媽媽,哥哥一起哄。
童晉和樂純坐在客廳里,一直扭頭觀瞧他們一家四口,表情似乎很滿意。
“這樣不就很好?”樂純?nèi)粲兴嫉剜止镜溃盀槭裁此褪遣欢???p> 最后,童之好被哄睡了。童嘉恒在樓下陪爺爺下象棋,奶奶則在一旁插花。
云影前腳回到房間,童樂后腳跟上。
云影一回頭,猛地被壓在他與墻之間。
童樂一手抱著她的腰身,一手撫上她的臉,聲音輕得不像話:“瘦了……”
云影露出厭煩的表情,試圖推開他。
不過費力罷了,根本推不開。
“你帶兒子一起找,對嗎?”
“童樂,你別跟我說話。”云影的表情沉了下來,她看向丈夫的眼底,“真的,你不想我過分了的話,你最好放開我?!?p> 童樂抱住她,手掌的力度一下子加重了。
他低頭看著她,原本還算溫和的表情頓時陰沉起來,連聲音都是冷沉無畏的。
“我說了,怎么樣?到你了,你想說什么,說啊。”
云影靠在冰冷的墻上,仰頭看著丈夫。
她臉上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眼中那一絲惶惑卻逃不過他的眼睛。
“說??!”童樂大聲道。
云影呼吸屏住了。
童樂咬緊牙根,死死地盯著她。
他粗重的呼吸落在她眉眼,她垂下了目光,抿緊了嘴唇。
盛怒之下,臉上寒冰也慢慢融化了。
“你想都別想……”童樂低著頭嘶啞地說,聲音中還帶著一絲顫抖。
隨即,抱起她。
往屋里走。
再深的愛都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淡去,或許始于一次失望,數(shù)百次絕望,也可能是無緣無故。但又有一種感情是最堅不可摧的——本性。人的本性。就像活著就必須接受空氣一樣,她與生俱來的,始終不渝的,就是對他的敬畏。那是她的本性。
他可以是一無所有的男人,可以是失敗的父親和兒子,也可以是她不愛之人。卻絕不會是她不敬重的人。
她可以是鐵石心腸的女人,可以是失敗的母親和妻子,也可以是讓他飽受苦難之人。卻絕不會是不畏懼他的人。
近三十年了,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