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返回悅來客棧后,梁七便從箱籠取出了一本《開蒙要訓(xùn)》,料是原主人愛不離手,書封泛黃且印著一些指印、諸多紙卷部分也出現(xiàn)了卷皺。作為一本蒙學(xué)讀物來言它十分不適合梁七這個年齡的人,但他卻依舊認真的一絲不茍的翻閱著。
一扇小窗被打開著,窗外的寒氣涌入屋內(nèi),清冷的空氣里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那香薰是劉府管家送來的,據(jù)說是劉彰暮海的一位朋友贈送的,具有些醒神的作用,除此外對身體也有些額外的好作用,老管家倒是沒有多提。一如那紫紅葫蘆里的歲久寒一樣,梁七不懂,卻知道這些都很寶貴。
尋常時候流蘇總會在梁七耳邊聒噪的不停,今日倒是難得的沒了聲響,許是去了劉府去尋那個劉彰,卻是不得不說劉彰果真是個妙人,書中有言陌上人如玉,他覺得說的就該是劉彰這樣的人,雖然他們只見過兩次面而已。至于那個秦霄自今日太守府離開后便自行做事去了,倘若是按照他們的計劃想來應(yīng)該是在趙家開的那家迎春樓再或者是孫家?guī)组g賭坊中的一家。
書卷聲不停地翻動著,卻忽然被一陣破門聲打亂。鄭公子狠狠地推開了房門,手拎著一壺溫酒隨意的坐在了桌子的一角,背著身子慢飲了起來,轉(zhuǎn)頭瞧了一眼梁七手中的開蒙要訓(xùn)輕哼一聲道:“哼,我還以為你在讀什么佞臣、厚黑之書。”
梁七將書頁翻折的一角慢慢捋平,輕輕合上書本又用袖擺擦了擦書封笑道:“走了很多路,見得變多了,可這讀書卻是不曾讀過,以往見了些動人的山山水水總是不知該說些什么,大半天的屁都憋不出一個,憋到最后也就說個好字,倘使身邊有個漂亮姑娘那還好說,山山水水嘛總是不及著漂亮姑娘的半點。可總這樣子那也不想話嘛,趁著現(xiàn)今,多看些書,興許有天便會用上。”
鄭公子慫了慫肩下了桌子,從一次拉過來一個椅子一屁股坐上去,然后一手托著腮默默語言。
梁七望了望眼里無神的鄭公子笑道:“怎么了?總不是要你做了什么喪良心的勾當,何至于如此?!?p> 鄭公子一手推著酒壺的壺口看它在桌子上不停地轉(zhuǎn)著圈,一臉煩憂道:“我這都是為了什么呀!”
梁七想了想早間在劉府的那個畫面笑道:“他說這都是你欠他的?!?p> 鄭公子無奈的跟著梁七重復(fù)道:“是啊,我欠他的,小爺欠他的!”
梁七摸了摸腰間的紫紅葫蘆沉聲道:“所以你更應(yīng)該好好的?!?p> 鄭公子一掌拍在桌子上看向梁七憤憤道:“很熟嗎?你便不怕我殺了你?!?p> 梁七搖了搖頭,從腰間取出紫紅葫蘆輕搖了搖,與桌子上的酒壺來了個對碰,一番飲酌道:“總這樣談打打殺殺的多不好?!?p> 鄭公子看了一眼輕微晃動的酒壺輕笑道:“江湖人,不談個打打殺殺那還談個屁?。 彪S即鄭公子瞥了眼食指上的翠玉扳指后嬉笑道:“想不想學(xué)?”
學(xué)什么?自是他那門彈指神通!
“好”
鄭公子一臉氣憤不平道:“你便不再推托一番,你我在打那么幾手太極,你夸夸我,我在夸夸你,然后再將這門功夫傳給你,多好?!?p> 梁七揉了揉鼻子笑道:“很熟嗎?”
鄭公子撇著嘴搖了搖頭不無嘆息的從指上取出那枚翠玉扳指,丟到梁七桌前一手托著腮嬉笑道:“倘使有人問你是如何學(xué)會的,那你便說是我教的?!绷浩呓舆^了碧玉扳指又望了一眼鄭公子,鄭公子道:“世間人,得了些寶貝,卻無法打開你說氣不氣?!鄙杂型nD悵然道:“對著月光看就可以了,閎意眇指,一指法三重境界,世間小道,不值一提?!彪m說不值一提,可誰都能看出他臉上那股子驕傲勁兒。
梁七拿起紫紅葫蘆對著身前人敬了一杯,鄭公子坦然受禮又道:“你要心里過不去就把你自學(xué)的那個刀法跟我說說唄,”話了也如同梁七先前一般舉起身前的酒壺對著面前人敬了一杯。
梁七將翠玉扳指戴在手上輕笑道:“送出的東西便半點都沒有要回去的理由了?!?p> 鄭公子一臉悻悻然轉(zhuǎn)而談及到了別處道:“今夜我便只需去戲弄戲弄他?只是他真的就會按照你們的猜測行事情嗎?”
梁七搖了搖頭道:“你都說了我們只是猜測,何況我們只是想讓這里更亂些,它亂的越多則便會有更多的意外發(fā)生,潛藏起來的人也變越容易暴露出來,牽一發(fā)動全身嘛?!编嵐勇柫寺柤缛⌒Φ溃骸鞍ィ彩强嗔诉@趙家?!?p> “卻是苦了趙大人?!?p> 鄭公子贊同的笑著點了點頭,飲下最后一點酒水起身看向梁七又道:“你便不好奇我為什么要給你那個戒指?!痹捔?,鄭公子卻未聽梁七的回答輕搖了搖手,反而直接離開了悅來客棧。
梁七只好將要說的話憋回心里,小飲一口歲久寒后又拿起那本蒙學(xué)讀物翻看了起來。
夜晚將至,流蘇好似在外瘋玩了一天的稚子終于回了家,一如那鄭公子一般的狠狠推開了門,瞄了一眼梁七手里的蒙學(xué)讀物后連忙小跑到梁七身后關(guān)了那扇開的窗子后便跟著看了起來,順手又從夾層里取出兩根風干肉干一根叼在嘴里,一根直接塞在了梁七嘴里。
梁七無奈的瞥了眼身后的流蘇,輕咬了一下風干肉干后取笑道:“你便沒看過?”
流蘇搖了搖頭嗔笑道:“我一個小乞丐,去哪里看?”
梁七笑了笑便不再言語,一向話多的流蘇則是又打開了話匣子,一邊看著書一邊暢談著今日在劉府的“風風雨雨?!备哦灾闶莿@最近以及未來的日子應(yīng)該會過的很慘。隨即又看向了梁七指上的碧玉扳指道:“怎么平常未見你戴過?!?p> “鄭公子給的,閎意眇指?!?p> 流蘇眨了眨眼道:“那種小人書里的武林絕學(xué)嗎,他為什么要給你?”
梁七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書,摩擦了幾下碧玉扳指挪捏道:“許是那種小人書里的龍陽之人?”身后的流蘇聽后捂著肚子笑個不停,又不斷地拼命點著頭。惹得梁七也忍不住的大笑了起來,良久,梁七站起身子推開了窗子,取出碧玉扳指映著那輪不甚明亮的圓月,自扳指上發(fā)出的陣陣熒光繪在木底板上,數(shù)十個小人伴著不同的文字不斷地舞動,足足小半刻才停了下來,見那副畫卷消失不見,梁七將扳指換了一個方位又朝向那輪圓月,還是那些小人那些文字不停地舞動。
此后又連續(xù)看了幾次后,梁七將碧玉扳指放在桌子上笑著看向流蘇問道:“記下來了多少?”
流蘇揉了揉鼻頭,左腳尖輕輕碾著木地板小聲道:“七七八八?!?p> 梁七轉(zhuǎn)過身子又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碧玉扳指后,從箱籠里拿出殺豬刀對著碧玉扳指就是一刀砍下,一旁的流蘇見狀連忙阻止,卻阻止不成那碧玉扳指早已被砍成兩半。
流蘇驚道:“你這是在做什么!”梁七摸了摸刀鋒上的缺口略顯惆悵看向流蘇問悵然道:“好巧,我記下了二二三三,如若不然你把你記得那份手抄給我。”
“你怕是個傻子?!?p> 梁七朝著流蘇微微笑了笑沒有在多說什么,用手中的刀又將那破碎的碧玉扳劈成了大致粉末狀后,收置在掌心順著窗子扔在了窗外。殘存的幾塊稍顯偏大的又被他扔在了不同位置,隨后自信道:“小人書里的這類寶貝多半是毀不掉的,約摸著是假的?!?p> 流蘇咽了咽口水,一臉白癡的看向梁七道:“我一直天下天下只有那個老頭是個白癡,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比他還要白癡。”
梁七雙手輕搓,向掌心吹了一口氣好似送走了最后的渣燼,隨后道:“老前輩說他是老瞎子,他到底是誰?”
流蘇認真的想了想好似是在回憶些什么隨后笑道:“他曾經(jīng)是個白癡,現(xiàn)在是個老瞎子!”緊接著又輕聲道:“你便不怪他那夜沒有去……”
梁七接過他未說完的話道“去什么?去救上林的三百多人嗎?!鄙杂型nD后不緩不慢的又說道:“早些日子是在埋怨他的,可后來又想了想早年的那些日子,才想起啊這個世道本就是這樣的。救人是情分,不救是本分。我又能怎樣。更何況他有沒有本事救還是個兩說吶,更何況我現(xiàn)在還活著。”
流蘇心道他有的,有的,只是不知道他為什么變成了這副模樣。隨后流蘇皺著眉看向梁七婉言道:“你總說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其實并不是這樣的?!?p> 梁七輕笑一聲道:“現(xiàn)在這都不重要了。”
“這很重要的,你應(yīng)該去外面看看的!”
“我看過,很不喜歡?!?p> “可你只看了多少呢?”
梁七將腰側(cè)的酒紅葫蘆遞給流蘇,慢慢的踱步走到那個放在柜子上的箱籠前,不知怎的竟然沾染了些灰沙,梁七用手捏著袖角輕擦了擦,擦了又擦,好似總是擦不干凈。
良久,屋內(nèi)忽然有人說道:“只看了個二二三三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