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雖然不忿,但是對這茍謙風也不敢說什么,這時聽見一個毛頭小子頂撞、羞辱茍謙風,心里暗中喝彩的同時,也瞧瞧那小子氣息、步伐不像是習武的樣子,便道此人危險了。
茍謙風這一拳含恨而發(fā),毫不留手,挨了這樣一拳,腦袋就是不碎,今后余生也得渾渾噩噩,像個傻子一樣度過了。
唉!
梁弦完全沒有料到茍謙風竟然一言不合就出手。
那枚拳頭卷起一陣拳風,在少年的眼睛里不斷被放大!
梁弦腦子里有個聲音告訴他:
挨了這一拳,你會死!
拳頭越來越大。
小和尚從來沒有感覺自己離死亡如此之近——閃無可閃,避無可避!他只是個不曾習武、只是聽了師父講經的小和尚,如何擋得下這一拳?
他的眼睛已經可以映畫出死亡具體的形狀。
那一瞬間很多東西從他腦子里劃過。人們都說人在死前的那一瞬間,一生的經歷就會想走馬觀花一般在腦子里閃過。
他此時腦子里就閃過了無數的回憶、信息:師父、小笛子、糖葫蘆、潮音寺……
還有大量的罩著云霧的混沌。
他不想死。
那是一種灼熱的渴望,在少年的身體里沸騰,燒得他整個人都滾燙起來。
突然一種巧妙的感覺從身體深處升出來。
就像水澹澹兮生煙,那種縹緲氤氳的霧氣,從他的靈魂逸散開來。
這種感覺其實并不是第一次。最近的一次就是在翻上屋頂、屋頂上迎著夜雨奔跑的時候,他感到自己身體輕盈,就像一只鳥兒學會了飛翔——那個時候,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是那種感覺。
但是還是第一次像這樣的清晰。
時間像是變慢了,世界的一切都在以一種極低的速度運行——周圍人烏龜一樣的搖頭、段白瑜擔心的驚叫像是凝固了。
拳頭也變慢了。
那種灼熱的感覺于是驅動著他的身體向后一閃,但是他的雙腳依舊扎了根一樣釘在原地。
“嘭!”
那拳頭打在空處,就距離少年的面龐只有一拳之隔。
拳風吹得兩項頭上纏的麻布一陣翻動。
時間定格。少年雙腳在前,身體卻呈現(xiàn)了一種詭異的角度向后傾斜,他原來腦袋在的地方停著茍謙風的拳頭。
這些說來費一番口舌,但是在場中只是電光火石之間。
周圍人發(fā)出一陣驚呼。這么近的距離下茍謙風的拳頭已經快到極致——那濃眉少年的閃避,更快!
躲過去了。
茍謙風臉色一陣青白不定,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一般。他沒想到自己竟被一個小子戲于股掌之間。
于是他身形一前,手臂一彎,繼續(xù)送拳!
刷!嘭!
拳頭又落在了空處。
少年身體后傾的更厲害了。
就像是一根斜插在土地里的木棒,但是卻穩(wěn)穩(wěn)不動。
茍謙風突然變拳為掌,手掌豎起如刀,猛然向下劈去!
面前的拳頭可以向后躲避,但是像你這樣羞辱我,把胸口面門交給我,我這一式從上而下的直刀,你又如何躲得過?
但是少年此時體內滾燙的力量像是有一團火在翻滾——人的手若是觸到了火焰,豈不會迅速縮回?——他此刻感到一股蓬勃的力量在鞭策著他,用興奮和疼痛驅使著他躲避拳腳。
面對這樣一招掌刀,他腦子里根本沒有任何想法,一切都是自然的行為。
他手一推,一股柔力像是風一樣送了出去。
段白瑜感到自己就像站在一陣風中,不知不覺竟被從梁弦身邊送離。
少年突然倒下。
就像木棒失去了著力點,倒在地上。但是更快。
就是這一倒,避過了掌刀。
掌刀劃出一個半圓,落在空處。
茍謙風愣神了。
周圍眾人也愣神了。
這個濃眉少年其貌不揚,但是在剛在眨眼之間快到極致的閃避中卻展現(xiàn)出了對敵手極好的預估、對身體極其恐怖的控制能力。
他們自問……在場的沒幾個人能做到。
茍謙風對自己又一次的失敗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少年躺在地上,望著天空,像是天上有什么極其令人著迷的東西,叫他一動不動望著淺藍色天幕中成片的云朵。
靜止的狀態(tài)大約持續(xù)了四五個呼吸,然后濃眉少年突然神色一動,身體以一種扭曲的角度拉升起來,像是受到了來自上方無形的力量,整個人像不倒翁一樣避過愣神的茍謙風站了起來。
下一瞬間,少年拉起旁邊眼角掛著淚珠的段白瑜就跑。
兩個人趁著一眾人沒有反應過來一溜煙鉆進了人群,失去了蹤影。
……
兩個人一直跑到城門不遠處才停下來,額頭見汗,狼狽不堪。
兩人喘著氣,對視一眼,突然都是一笑。
段白瑜閃亮清澈的雙眼旁掛著一串晶瑩的淚花,隨著她一笑在陽光下璀璨如珍珠。
梁弦看得一呆,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淚,笑道:“你哭什么?”
段白瑜看著他,咬著下嘴唇,眼睛閃閃的,一副責備的樣子:“你剛才差點就死了!”
梁弦安慰她:“你看我這不是沒事嗎?我是知道自己沒事的。”
段白瑜不信,大聲說:“太危險了!你以后不許這么做了!”
她本是個矜持內秀的女孩,卻這樣說這話。
梁弦見她關切自己,頓時心中一暖,長久以來,他在寺里長大,性子跳脫,對佛家向來是不喜歡也不討厭,融不進寺里,只有師父像慈父一樣關心他;在廟鎮(zhèn)里他又是個不折不扣的外人,同齡人不肯接納他,他只好靠吹牛來尋求認同,但是最終還是只有一個小笛子算是真正的朋友。
現(xiàn)在終于又有一個人給他那種珍貴的關切的感覺了。
他笑起來,嘴咧的老大,牙花子都露出來:“好!”
女孩看著他:“你保證!”
梁弦舉起一只手,大聲說:“好!我以后絕對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要是違反了這個誓言,我就變成小豬!”
段白瑜見他說話沒個正形,但是又忍不住笑出聲來,紅著臉打了梁弦一下。
從他們站的地方就就可以看到封鎖的杭州城門。
巨大的城門黑黝黝的,緊閉著,周圍到處都是守衛(wèi)的士兵還有不少身穿白甲的朱雀衛(wèi),甚至還有其他顏色的甲衣出沒。
梁弦知道朱雀衛(wèi)便是以甲衣顏色作為劃分等級的,白甲最低,朱甲最高,只有三個,再往上就是統(tǒng)管朱雀監(jiān)的總兵。
他心里發(fā)怵,玩了半天,歡笑驚險混雜叫兩人很是疲憊,于是兩個人又轉身挑了一條小路往回走。
……
往回走的時候亂七八糟的想法漂浮在兩人的腦海里,一時間沒人開口。
突然段白瑜抬頭疑惑地問:“梁弦哥哥,你會武功嗎?”
梁弦一愣,道:“我哪里學過武功,頂多就和寺里的武僧一起站過樁,練練基本功,但是要說這招式拳腳,從來也沒接觸過?!彼叵胫χf:“倒是以前我最喜歡江湖上使刀的大俠,纏著我?guī)煾缸屗涛业斗āY果我?guī)煾妇徒o我講什么是刀,怎么用刀,握著刀是什么感覺——但是我竟然一直以來都沒摸過刀。算起來我也算是身懷絕世刀法的人?!?p> 段白瑜一笑,疑惑道:“那你當時是怎么避開那個人的拳頭的呢?”
梁弦呆住。
從剛才開始他就覺得有點地方不對勁,但是一直搞不懂是什么地方。
但是段白瑜一提起來,他便突然想到——
那一瞬間,自己怎么變得不像是自己了呢?
那種神秘、奇妙、滾燙的力量,像是無中生有一般,突然從靈魂、身體的最深處噴薄而出。
那灼燙的感覺。
究竟是什么?
一瞬間他腦子無數的片段攪在一起,都是一些看起來無關的片段,此刻卻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冒出來,讓他感到茫然。
這種情況在雨中逃跑那次也出現(xiàn)過——是不是也意味著之前,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在他翻墻爬樹跳河的時候也出現(xiàn)過,但是由于某種原因就像今天這樣被忽略了呢?
今天如果不是段白瑜提起來,自己是不是也就真當成是僥幸把這一切略過了?
他腦子里混亂的很,疼得厲害。
隱隱約約他覺得過去的某一些片刻中藏著某種秘密,但是他想不透。
于是他決定從最近、最清晰的那一瞬間開始思考。
那是一片藍白相間的天空,飄著悠然的云朵——當他倒在地上他看到了這一幕。
這預示著什么?
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段白瑜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猶豫著要不要道歉。
突然梁弦猛地抬起頭來,拉起她的手。
女孩覺得梁弦的手掌一片滾燙,她驚愕地看著少年。
“白瑜!我知道了!”梁弦驚喜道,“我知道你父親告訴你叔叔的寶物在哪里了!”
“真的嗎?”
梁弦興奮道:“不錯!首先我是基于這樣的了解——你叔叔是非常愛你的,即便是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保護你!——那么他在最后一刻就不可能不把那個東西的下落告訴你!”他分析說:“你叔叔當時身受重傷,但是還是有力氣的——他當時還和韓子河爭辯了——所以他清楚自己的狀態(tài)!”
段白瑜聽他說起自家叔叔,傷心不已。
但是梁弦還是說下去:“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行的時候,做了一件事來告訴你那東西在哪里——這是你唯一的希望!”
段白瑜看他一眼,沒有明白。
“你告訴過我——你忘了嗎?”
段白瑜想起來自己對梁弦描述過叔叔彌留之際的狀態(tài)。
眼睛直直沖上。手指一動,指天。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
“在酒樓房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