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變的天氣終于零星的飄起了雪花。
盧書檀循著聲音找去,看到一路上不時有埋在雪里的殘肢隱隱顯露。
有些尸體是剛被人遺棄的,與正常人無常,只是身上密集地分布著恐怖的紅色大斑。
汶澧縣的城東是陳、楚兩國的交界,這里荒涼又寬闊。今年大寒,沒有一方遮風(fēng)蔽日的可憐人和病人就只能做凍死骨,被丟棄在這片亂葬崗上。
盧書檀皺著眉,強(qiáng)作鎮(zhèn)定,朝那名小廝走去。
她瞧見了書槐!
一身華衣被刀鋒劃得盡是口子,破口之處夾著幾縷破臟絮布。
書槐頭發(fā)散亂如稻草,沒穿鞋的腳上磨出了血,像一只瘦弱的小雞仔被丟在白骨及死尸之間。
盧書檀心都要炸了,某種猜測不受控制直竄頭頂,驚得她一跳,忙朝死人堆里飛跑過去。
稚嫩的臉頰沾著泥土和血痕,還有未來得及干涸的淚痕。
盧書檀雙手不由自主地哆嗦,她深深吸了口氣,顫著手朝少年鼻間探去。
有溫?zé)岬暮魵廨p輕的打在書檀的手指上。
還好!
書檀忽然沒由來一陣兒后怕。
她輕輕拍拍書槐的臉,這才看見書槐一旁的臉上紅腫著有重疊著的像是手印一樣。
她震驚又心疼的喚他,“書槐,書槐!”
小書槐似是終于回了神,嘴角蠕動著,小小的雙手也不住的顫抖,霧蒙蒙的眼睛里盡是空白和迷茫。
盧書檀怕她傷到了哪里,忙把他摟到懷里,一時慌了起來,鼻子里酸痛,眼淚啪嗒啪嗒地流,又輕又柔地喊:“書槐別怕,阿姐來了……”
書槐愣了好一會神兒,兩眼慢慢聚焦起來,才拿小手顫顫巍巍的拍拍姐姐的手,像是在撫慰。
復(fù)而又指了指他旁邊,示意書檀去看。
書檀抹抹眼淚,這才發(fā)現(xiàn)書檀旁邊竟還有個少年!
少年一身寬松的黑色外袍,赤腳上被麻繩捆束。
他瘦得脫了相,兩頰深深地陷了下去,眼底又青又黑,尤其是他那臉上一邊是煞白,一邊又滿是鮮紅的黃豆大小的紅斑。
就如同剛剛書檀見過的那些死尸。
不自覺地書檀抱著書槐離他遠(yuǎn)了一點(diǎn)……
書槐眼珠子看看阿姐又看看那個少年,抖著嘴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救……救他……救、救了我……”
“啊?”書檀歪著腦袋,把耳朵附到書槐嘴邊。
書槐似乎是沒力氣說了,嘴巴只是狠狠的抖著,手指卻指著少年沒放下,“救……”
這時幾個丫頭奴役也聞聲而來,大家?guī)鸵r著將書槐托上了一個奴役的后背。
書槐趴在奴役的后背上眼睛還是盯著阿姐,像是急了,嘴巴不停的囁嚅。
書檀拍拍書槐的腦袋:“知道了,阿姐會去看他的?!?p> 這才像是放心了般的,書槐小幅度的點(diǎn)點(diǎn)頭趴下了。
囑托好領(lǐng)頭的丫頭,把他們送走之后,盧書檀扭頭去看那個瘦削的少年。
此時天將黑,一切都藏在昏暗中。
一天已經(jīng)快要結(jié)束,有什么卻像是即將開始。
書檀走進(jìn)了才看到,那個少年手里竟是握了一把短刀!
不過并不是拿的刀柄,而是很奇怪的,銳利的刀鋒被那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緊牢的攥著,刀鋒處有汩汩黑紅色液體流出。
書檀湊近了仔細(xì)去看他,哪知他忽地就睜開眼了,一雙清凌凌的眸子就在那里冰涼的盯她。
書檀一時心虛又羞促,忙手亂腳的的撓頭:“額……那、那個……”
她還沒說出什么來,少年眼睛半闔著,眼珠左右慢慢流轉(zhuǎn),接著又慢慢地完全合上眼皮昏了過去。
像是剛剛那個雪水般清涼的眼神只是一時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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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仕亭甩了外袍,踏過了盧府的門檻急匆匆地往院里走去,幾個丫頭見了他低低俯身道,“老爺。”
柳氏在后面也緊跟著進(jìn)了院子,一雙美目微微顯怒,對她旁邊的金枝婆婆低聲呵斥:“這王氏怎么辦事的?趕緊把湘云給我找來!”
金枝婆婆低了低頭,應(yīng)答一聲便退下了。
“槐兒!槐兒!”還沒進(jìn)門,盧仕亭便急急得喊。
屋里坐著個白胡子老頭,身邊站著幾個丫頭。見盧仕亭進(jìn)來,老頭兒站了起來。
對著這個知縣老爺微鞠一下躬,白胡子老頭安慰道:“盧大人不用著急,老夫給少爺熬制了藥且已服下,不過半個時辰便該醒了。”
“云先生云游天下,今日有幸再見一面,仕亭實(shí)在高興得很!只是今日不幸,我兒在城東走丟,找到之時在亂葬崗上。煩您瞧一眼,不知我這小兒有無大礙?”
白胡子老頭擺手一笑,“我今日再游汶澧,恰巧碰上了你府上小廝,那小廝見了我就把我急急得拉來,我還以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雖然頭發(fā)花白,可白胡子老頭眼神卻如年輕人一般的清明有神,“許是不知哪個賊人起了歹心,您這位小少爺被人捂了麻醉散!”
“麻醉散?”盧仕亭的又驚又嚇。
云先生捏捏白胡子,點(diǎn)點(diǎn)頭,“吸下此藥之后渾身麻痹無力,甚至眩暈,可是神智確是清醒?!?p> 云先生的眼神忽然變得嚴(yán)肅,眉頭緊緊皺著道:“我游歷到楚國南疆一帶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此種藥物,剛剛在小少爺?shù)目诒翘巺s也發(fā)現(xiàn)了此種粉末!”
“這是何人所為?”盧仕亭皺著眉,大手拍著桌案問道。
“詳細(xì)情況還得等小少爺醒過來,你問問他吧!”
“此物可要緊?”
“不打緊,麻醉散對身體倒是無礙。”
云先生客氣的朝盧仕亭拱拱手,“令郎半刻內(nèi)即醒,既然無礙,老夫且就走了?!?p> “云先生等一下,”盧仕亭沖云先生舉手,趕上去:“我送您到門口?!?p> 白胡子和盧仕亭閑談著經(jīng)過柳氏的時候,柳氏柔婉的俯身,向他們笑了笑。
盧書槐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似乎是已經(jīng)進(jìn)了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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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趕牛的老漢在雪地里披著厚實(shí)的外衣,薄薄的一層細(xì)雪落滿了他頭上的斗笠。
有誰會在這個鬼天氣里出來?
老漢閉了閉眼打著哈欠,他正和老婆孩子在炕頭上熱乎著呢,就被一個小廝樣子的人喊了出來,“老李頭,有個大活兒你做不做?”
趕牛的老漢撇撇嘴,身子往外衣里拱拱。
不過也真是奇葩,誰知道會要他在個雪天里從亂葬崗?fù)乩瓊€死人?
鳥為食死,人為財亡。真是遭罪!
盧書檀坐在牛車沿上抬頭望著飄的越來越大的雪花,今年的天十年一遇的冷,她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雪,下了又下。
她瞅瞅在她旁邊躺著緊閉著眼的少年,看起來比她大兩三歲的樣子,估摸著有十五六的年紀(jì)。
剛剛沒敢細(xì)看,除了有點(diǎn)干巴,臉上紅點(diǎn)有點(diǎn)駭人外,這個少年長得還挺俊朗!
不過這駭人的皮面……
他不會有病吧?傳染之類的?
這個想法嚇了盧書檀一跳,強(qiáng)忍著沒把他踢下去。
盧書檀扭回頭逼自己不去看他,她還要留著,等他醒了細(xì)細(xì)問問今日怎么了。
書槐……
書檀想起書槐那慘兮兮的樣子心里就疼的直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