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臨近,北風送寒。
西風街的宅院中,余玄機和李鐵衣擺開了一桌酒菜,慢慢小酌。
酒菜是托陳素英買來的,家中清靜,正合余老道心意。
喝了幾杯酒,李鐵衣說道:“這個蘇根山,道長覺得怎么查比較妥當?!薄?p> 余玄機放下酒杯,手捋胡須,說道:“這個青河郡將軍府,水深的很啊。如果直接去拿人,刑捕司無權過問。如果找廖化成要人,我怕又會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貧道打算暗中打探,等此人出了將軍府后,直接拿下?!?。
李鐵衣點點頭,思索一會,憂心的說道:“我怕這個人也和李四喜一樣,已經被殺害了?!?。
余玄機聽后,也是面露憂色,恨恨的說道:“哼,廖化成,貧道定要找到證據,看你到時候還有何話說。朝廷的旨意應該快到了?!?。
李鐵衣把今天晚上與乞丐相約城外土地廟相見之事說了一下。
下午出刑捕司的時候,李鐵衣已經向馮知禮要了出入城門的令牌。
余玄機說道:“這乞丐如此古怪,貧道陪小友一起前去。”。
李鐵衣搖搖頭,說道:“我感覺這乞丐是有什么話要對我說,我怕道長去了,他不愿意說。”。
余玄機還是擔心的說道:“那貧道隨你一起出城,跟在遠處吧。”。畢竟符甲傀將的襲擊風波就發(fā)生在眼前。
李鐵衣還是搖搖頭,說道:“道長晚上還要保護張大鵬,蘇根生的事情也要麻煩道長,我還是一個人前往,自會小心?!?p> 余玄機想了想,也就不堅持了,無奈的說道:“萬事小心,切不可冒險。”。
李鐵衣點頭答應。
二人沉默,各自想著心事,喝著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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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云層遮住了月色,獨留夜空清冷。
李鐵衣出得南門,夜黑風高,寒鴉陣陣。循著方向,展開身法,飛掠而去。沒多久,就到了一座破敗的廟宇前,黃墻土瓦。廟前一只大香爐里積滿香灰,看來平時還是有善男信女過來燒香祈福的。
進到里面,一尊泥彩的土地公坐像面門而坐,前方有個香案,左側墻角鋪著些稻草,好像是個床鋪。
李鐵衣轉了一圈,也不見那乞丐,心里想著,難道是騙我不成?但既來之,且等一下再說。
沒過多久,突然聽到外面遠處有人走來,靈機一動,閃入土地公像身后躲藏起來。
不一會,從外面進來一個人,李鐵衣在泥像后面看去,見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衣衫破舊,腳步踉蹌,滿臉醉意,卻不是約他前來的乞丐。這醉漢進得廟宇,摸到草床上,倒頭便睡,不久,鼾聲大作。此時,外面也響起了熟悉的拐杖駐地走路之聲,那個奇怪的乞丐,手中拿著酒葫蘆,站在門口,沒有進來。
李鐵衣沒有立即現身。乞丐見四下無人,便在門檻之上坐下,呆呆的望著外面漆黑的夜色,似乎在想到什么事情。時不時的拿起酒葫蘆狂飲一口。
李鐵衣等了一會,見沒有什么異常,輕身躍出,點了那醉漢的睡穴,來到乞丐身旁。
那乞丐并沒有驚慌,似乎早就知道李鐵衣已經來了。
沙啞著嗓音說道:“來了。”。
李鐵衣平淡的的應道:“來了。”。
“這人叫錢大有,威龍鏢局運送奇珍異寶前往盛京,就是此人散布的謠言?!薄F蜇ぶ噶酥该雰鹊臐h子,說完喝了口酒。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李鐵衣一頭霧水,他想起了李剛直的口供。
“多謝李少俠援手威龍鏢局?!?。乞丐抬頭,感激的說道。
“你是誰?和威龍鏢局又有什么關系?”李鐵衣驚奇的問道。
“我叫龍戰(zhàn)風。威龍鏢局曾經是我的家?!薄F蜇け砬橥纯嗟恼f道。
“啊,什么?”李鐵衣大吃一驚,問道:“你為何搞成如此模樣?”。
李鐵衣聽張康年閑聊的時候提起過,威龍鏢局的三當家龍戰(zhàn)風,江湖人稱追風劍客,武功卓絕,風流瀟灑。
乞丐眼神呆滯,拿起酒葫蘆狂飲一口,帶著自嘲的口吻說道:“是啊,如今我搞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還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見她?”。
李鐵衣雖然不知道他嘴里的‘她’是誰,但能聽出來,龍戰(zhàn)風非常在乎這個‘她’。他的悲傷欲絕不是因為自己的殘缺,而是因為無顏面對‘她’。
李鐵衣看著乞丐痛苦的神情,問道:“龍大俠,莫要傷懷,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能告知其中緣由么?”。
龍戰(zhàn)風望著夜空,目光逐漸柔和,溫言說道:“二十六年前,我有幸拜在云霧山凌霄劍派門下,修煉上乘劍法,在山上,我遇到了師姐云紫薇,她明艷動人,溫柔如水,雖然她年紀比我大,但在我眼里,他就如冬日里的一輪暖陽,融進我的心里。。。。。?!薄?p> 李鐵衣沉默,靜待下文。
龍戰(zhàn)風感慨了一小會后,繼續(xù)說道:“那是我此生最難忘的時光。我以為,此生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有一天,我邀請她到家里作客,她答應了。誰曾想。。。。。。誰曾想,這是我此生做的最錯最后悔的一件事。”。說完,雙手掩面,痛哭流涕。
李鐵衣開始好奇。
龍戰(zhàn)風哭了一會,又繼續(xù)說道:“紫薇師姐到了我們家,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感覺有不好的預感。紫薇師姐看大哥的眼神和看我的眼神完全不一樣。我心里很痛苦,又不知道該怎么辦?看著紫薇師姐和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老是叫大哥帶著她游山玩水,開心的像個小姑娘。一天夜里,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樣的折磨和煎熬,我憤怒的問紫薇師姐,為什么?她說,她對我就像姐姐照顧弟弟,不是我想得那種感情。她愛上了大哥?!?。
李鐵衣心頭涌出一股心酸,他似乎能感受到龍戰(zhàn)風那時候的心境。
龍戰(zhàn)風仰頭灌了口酒,悠悠低吟道:“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哈哈哈,好一個只是當時已惘然!當浮一大白,請?!?。說完遞過酒葫蘆。
李鐵衣搖搖頭,沒有接他遞過來的酒。
龍戰(zhàn)風也不生氣,反正酒已經不多,喝一口少一口。他繼續(xù)說道:“后來大哥和紫薇師姐成親了。那一夜,我喝的酩酊大醉,腦子里全是紫薇師姐的容顏。我恨自己,恨大哥,但就是不恨紫薇。直到一年之后,紫薇生下龍起云后難產而死。我徹底奔潰了,瘋狂的和大哥打了一架,離家出走,我再也沒有回去過。是大哥害死了紫薇,要不是他娶紫薇,她就不會死,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說著又凄涼的哭起來,哭的痛不欲生,慘絕人寰。
李鐵衣竟然一點都沒著急,也沒有要打斷他的想法,就這樣靜靜的看著這個曾經風流倜儻的男人,感觸頗深,突然腦中浮現一句詩,心里默念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哭了很久,哭聲才止。他又開口道:“過了十多年,我的恨意稍微平息點,暗中找到龍起云,傳授他云霄劍法,畢竟,他是紫薇的兒子,我不能不管。我就在翠屏山附近住下。前幾天,起云來找我,說有一件十萬火急,生死攸關的大事需要我?guī)兔??!薄?p> 李鐵衣心中一動,開口問道:“他讓你暗中保護玉璽?”。
龍戰(zhàn)風搖搖頭,苦笑道:“你猜錯了?!薄?p> 李鐵衣冥思苦想,想不出原因,只得問道:“那是為何?”。
龍戰(zhàn)風沉默了一會,捋了捋思緒,仰頭喝酒,隨后苦笑著:“原來此次接鏢,是起云故意為之。因為幾個月前,有人告訴他,張康年和燕冰在偷偷幽會。龍起云起初不信,但暗中觀察,果真如此。當時他悲痛欲絕,卻怕此事要是傳揚出去,燕家和龍家必定聲譽掃地。他也深愛著燕冰,忍痛沒有說破。自此之后,終日醉酒晚歸。直到張康年托他暗運‘玉璽’,他覺得機會來了,爽快的答應下來。他暗中向我求援,明里安排錢大有散布謠言。他料定,到時候將軍府肯定有人暗中盯著鏢車。這樣,謠言引起各方勢力注意,讓將軍府暗中的人馬疲于應付。我們約定在下馬槐驛站動手,搶奪‘玉璽’后秘密潛逃藏匿,并留下張康年威脅才做下此事的書信,這樣玉璽丟失,張康年必定死罪,而我們鏢局最多就是全部下獄。等張康年死了之后,到時候再由我謊稱找回了‘玉璽’,必可救鏢局于危難?!?。
李鐵衣聽得目瞪口呆,這計劃似乎天衣無縫,無懈可擊,可付出的代價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忍不住開口問道:“后來呢?”
龍戰(zhàn)風嘆息一聲,說道:“人算不如天算。當我到達下馬槐驛站附近的時候,突然出現二名高手攔住我的去路,我冷不防全力一劍,重創(chuàng)一人,另外一人趁我力竭之際,一劍刺我后背,千鈞一發(fā)之際,我一個側身,拼著廢掉一條手臂,緩得一口氣機,反手一劍斬殺了那人。正當我暗自慶幸自己死里逃生,猛然背后一股寒氣逼來,我從容使出一個魁星踢斗解圍,誰知那人氣勢猛變,功力暴增,竟然是隱藏了實力的絕頂高手,我一時大意,大腿受傷。那人一招得手,馭起劍氣,閃電般向我心口刺來。生死時刻,我頓悟師門云霄秘劍奧義,用“流云飄絮彩云間”秘術,僥幸把敵人擊殺。”。
李鐵衣聽他說的云淡風輕,其實知道此戰(zhàn)兇險萬分,稍微有一丁點猶豫或者怯戰(zhàn)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龍戰(zhàn)風停頓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仿佛只有喝了酒才能吐出心中的秘密。
喝完酒,他繼續(xù)說道:“我心有余悸,雖然活了下來,可心頭毫無喜悅之感。因為此時我已經感覺到手腳有些麻木,心知不妙,劍上有毒,趕緊搜身,可惜沒有找到解藥,毒性加速蔓延,我當機立斷,揮劍砍下手腳,強忍著點穴止血后昏迷過去?!闭f到這里,竟然失聲哽咽。
李鐵衣聽得唏噓不已,莫名心酸,由衷佩服,心道:“此人果決狠辣,英雄了得,是條好漢。”。等龍戰(zhàn)風情緒稍穩(wěn),這才問道:“后來怎么樣了?”。
龍戰(zhàn)風抹了抹臉,答道:“還好我身上帶著師門的療傷靈藥,等身體好了一些,我看第一個被我重創(chuàng)之人也死了,就把那三具尸體就地掩埋了。我忙完這些,趕到下馬槐驛站,起云他們已經遭遇不測,我當時悲痛欲絕,起云可是紫薇的唯一后人啊,也是我龍家的血脈。后來我本想把栽贓的書信留下來,可起云已死,玉璽丟人,所有的計劃化作泡影,我只得喬裝成乞丐,暗中調查玉璽的蹤跡,我不能讓起云白死?!薄?p> 李鐵衣聽的黯然神傷,想著,這龍起云因愛生恨,竟然冒死嫁禍于張康年,甚至將鏢局老幼都置于險境。試問這世間情為何物?
一陣涼風吹過,龍戰(zhàn)風仰頭望著天空,呢喃道:“紫薇,我對不起你??!沒能保護好你的兒子,九泉之下,你再打我罵我。。。。。?!薄?p> 李鐵衣見龍戰(zhàn)風癡癡發(fā)呆,沉默良久,把龍戰(zhàn)風敘述的事情理了理之后,開口問道:“龍大俠,是誰告訴龍起云張康年和燕冰幽會之事?”。
龍戰(zhàn)風悠悠的說道:“是。。。。。。,”話音剛起,李鐵衣猛覺寒芒及背,身形爆射而出,大喝一聲:“小心?!?。
只聽身后,“嘭”一聲巨響,李鐵衣轉身望去,龍戰(zhàn)風已經倒在血泊之中,頭顱上插著一柄明晃晃的青鋼劍。
聲東擊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