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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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廿三日,夜。月掛枯山上,雪落黑水間。?
黑河鎮(zhèn)外,胡老六策馬疾馳。?
他已疾馳了三天,跑了八百里,騎垮了三匹馬。?
只為傳遞一個消息――――?
杜康死了。??
死去的大俠??
“怎么可能?”太平鏢局當家,梅花刀康泰平康八爺對此十分吃驚。他茫然的搖搖頭:“奔雷掌杜康杜二爺就這么輕易的死了?”?
唐婉兒同樣驚訝:“杜康出道三十年,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且正當壯年,怎會死的如此突然?”?
“他的確是死了。七天前他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在榆林鎮(zhèn)鎮(zhèn)外的樹林里?!?
“是誰殺了他?”?
“徐三?!?
聽到這個名字,唐婉兒十分吃驚:“哪個徐三?”?
徐三這個名字實在平常,普天之下叫這名字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但江湖上成名的“徐三”只有兩個。?
“活著的那個徐三?!绷硪粋€徐三早已在一個月前死了,殺了他的也正是徐三。??
徐三已被整整追殺了七天,追他的不只是杜康的手下,杜康的朋友,還有一個最難纏的人物――六扇門第一高手“酒仙”呂樂公。?
徐三對自己的輕功一向很自信,即便是與那號稱輕功無雙的燕子門掌門李璟華相比,也絕不會遜色半分。?
但若是可以選擇,他絕不會選擇與呂樂公比輕功,雖然這酒鬼老兒早已年過古稀。但身法和耐力卻是一般的壯年好手也比不上的。?
他曾被呂樂公從蜀中一路追到邊城白馬鎮(zhèn),因為據(jù)說他偷了唐門五千兩黃金,還拐了唐家大小姐唐婉兒。雖然盜黃金并非他所為,但唐婉兒卻是實實在在被他盜走了。??
呂樂公一路追,一路上嘴巴也不停:“小老兒當初追了你月余,好容易才把黃金送回唐家,結(jié)果這次要追捕的又是你?!?
徐三腳下不停,嘴上也不停:笑嘻嘻的回頭道“可能呂公與我有緣,前世修來的緣。”??
徐三死了。據(jù)說是在逃跑過程中失足跌落了山崖。?
全江湖都額手稱慶,只差放兩掛鞭炮慶祝。?
只有兩個人為他難過,一個是唐家大小姐唐婉兒,另一個則是他的兄弟:徐四。??
徐四是在徐三死后的第三天來找唐婉兒的,此時徐三身死的消息還未傳到黑河鎮(zhèn)。?
唐婉兒對他的出現(xiàn)既驚訝也不驚訝。?
在這半個月里已經(jīng)有三百八十二人來找過她。一百七十六個是杜康的手下,一百四十五個是杜康的朋友。?
剩下六十一個則是打抱不平的江湖客。他們中有二十四個曾是徐三的朋友。?
至于他們認不認的杜康,有沒有交情,這并不影響他們伸張正義。?
唐婉兒對此感到厭煩,但她也并未隱藏行蹤――與其躲躲藏藏被騷擾,不如坐在家中舒舒服服被騷擾――所以她就呆在黑河鎮(zhèn)康八爺府上的別院。?
終于有一個人是為徐三而來。而在此之前她從未聽徐三提起過他還有個兄弟。??
“徐三死了?!笨蛋藸攣碚姨仆駜骸?
“怎么可能?”唐婉兒從桌旁彈起來。手中的茶杯也落到地上。?
“‘酒仙’呂樂公親口所說,徐三落入了山崖,崖底便是黃河。尸骨無存。”康泰平對此并不難過,他留宿唐婉兒不過是給唐門一個面子。?
“那想來徐三大概的確是死了?!逼婀值氖?,徐四對徐三的死并未表現(xiàn)的十分悲傷。?
“你是他兄弟?”唐婉兒瞪著徐四。?
“是?!毙焖幕卮鸬牟幌滩坏?。?
“親兄弟?”?
“是。”?
“你…你就一點也不為他感到難過?”唐婉兒粉拳緊握,額上青筋也已凸起。眼角已泛起淚花。?
“難過……”徐四喃喃的道:“難過自然是難過的,但人既已死,生者總是要向前看的?!彼D(zhuǎn)頭盯著唐婉兒:“你相信徐三會殺杜康?”?
“我…我自是不信的?!碧仆駜菏萌パ劢堑臏I花。?
徐四又轉(zhuǎn)頭看著康八爺:“徐三與杜康可曾結(jié)怨?”?
“不曾,據(jù)我所知,這二人從無交集?!?
“那他為何會殺人?”?
康泰平答不上來,所以他選擇閉嘴。??
趙錢孫??
十二月廿日,晴。京城杜家大院。杜康出殯。?
哀樂響徹了半個京城,就連街上那負著六只麻袋的乞丐,和那癩皮的老狗,內(nèi)心也有一絲哀傷。?
杜康杜二爺,不光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奔雷掌杜大俠,還是杜家錢莊的老板,更是人人敬愛的杜大善人。?
可以說大半個京城都受過他的恩惠。?
另一半則是吃皇糧的那班人,他們跟著皇帝老兒混,享受天子的恩惠。?
呂樂公則不一樣,他既受著天子的恩惠,也受著杜康的恩惠。?
――杜康救過他的命,而且救過兩次。一次在渭水之南,一次在泰山之巔。?
所以他們結(jié)為了兄弟。?
而他的兄弟現(xiàn)在就躺在院子里那口烏木棺材里。等待著走向最終的歸宿。?
杜康雖死,但杜家錢莊家大業(yè)大,便是坐吃,最少也要吃三代才能山空。?
況且杜家母子并不會坐吃。?
但想吃杜家一口的也并不只是杜家母子。至少趙錢孫就想吃一口。?
趙錢孫雖是姓趙,實際上則是姓錢。眼里、心里也只有錢,就連夢里也都是錢。?
而杜家有的是錢。?
所以他來到了杜家,進了杜家錢莊,做了錢莊掌柜。?
除了杜康,杜家錢莊最大的就是他。?
但他沒想到,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夫人,”趙錢孫彎腰站在杜夫人面前:“有人托我送來一封信,說是來問我們杜家借銀。”?
“哦?老爺生前一向仗義疏財,若要借銀,予他一些便是?!?
“只是……這信既未署名,而且……借款金額……”?
“哦?要借多少?”?
“五百萬兩……黃金。”趙錢孫說著掏出信封。?
“這~”呂樂公看見那信封不由的皺了皺眉頭,一把奪過。又覺得不甚妥當:“弟妹,這信……”?
“呂大哥但看無妨?!?
呂樂公盯著那赤紅色的信看了良久,嘆了口氣:“我已知曉這借銀之人是誰?!?
“是誰?”?
“血雨門?!?p> ??
血雨門??
血雨門是近年來江湖上新冒出的組織。行事詭秘,手段毒辣。其首領“血雨天尊”更是神秘莫測。手下一眾血殺使者也都是武功高強的亡命之徒。就連少林的空見大師、武當?shù)那嗨傻廊恕⑸癖逕o敵柯百歲、拳打南山張阿七這些武林名宿不是喪命于血雨天尊手下,就是被打到筋骨俱斷,無法練武。?
現(xiàn)在他們終于盯上了杜家錢莊。?
沒有杜康的杜家錢莊,就像沒有獵犬守護的羊圈。?
而他們準備要向這羊圈開口了。?
但他們忘了,這羊圈還有一頭老虎在守著,雖然這老虎已是暮年。?
“酒仙”呂樂公。?
六扇門第一高手,十七歲進入六扇門當差,二十歲便剿滅了太湖幫,緝捕了“翻江大盜”余聞之。二十三歲升總捕頭。當差五十八年,緝拿了三百四十二人,只失了三次手。?
第一次是渭水之畔緝拿“混江龍”,第二次則是泰山之巔追捕“鐵馬騮”。第三次則是追徐三追錯了人。?
前兩次都被杜康所救。也因此義結(jié)金蘭,成為莫逆之交。?
第三次則是徐三殺了徐三,追回了被盜的五千兩黃金。?
有他在,血雨門想動杜家,相當于虎口拔牙。?
但這虎畢竟也老了。?
但再老的虎也是虎。?
但這虎的確已經(jīng)老了。??
十二月初三,雪后初晴。榆林鎮(zhèn)外。?
“就是這里?”?
“就是這里,據(jù)城外的樵夫說,杜康便是死在這里?!焙狭钢鴺淞种械囊恍∑盏卣f。周圍枯枝折斷,斷裂的枝叉上落滿了新雪。?
“既已過了十四天,腳印什么的早已被落雪覆蓋,又如何查證杜康是被誰所殺?”唐婉兒穿著全新的白色狐裘,憤憤的看著周圍。?
“根據(jù)周圍樹木斷裂的痕跡來看,確是杜康的奔雷掌。”徐四輕撫著斷裂的樹枝。?
“那便如何證明,杜康是徐三所殺?”唐婉兒氣咻咻的說:“這周圍的便只有杜康奔雷掌的痕跡,又哪里有徐三所留下的痕跡?!?
“胡六爺,你到底是從哪里得來杜康是被徐三所殺的消息?”徐四盯著胡老六。?
這幾天徐四已將這句話問了胡老六七十八遍,唐婉兒已問了胡老六一百零九遍。?
“我說過了,我的消息是從王二洗那得來的,王二洗則是從鷹眼老張那得來的,鷹眼老張的消息是從朱安國那里得來的……總之,全江湖都知道,是徐三殺了杜二爺。”?
江湖上的消息便是這樣,一個人說了也許不算,但若是有十個人這么說,那它可能便是真的,若是有百人這么說,那它便是真的,若是所有人都這么說,那么它即使不是真的,那也會變成真的。?
“那……你既非親眼所見,又說不出是誰親眼所見,豈不就是胡說。”唐婉兒咬著嘴唇道。?
“既是從胡爺口中說出的話,那不本就是‘胡’說的”徐四卻已走出五步外。??
但這消息的確是真的。?
因為第一個得知這個消息的人便是呂樂公。?
他不光第一個得知消息,而且還目睹了事情的發(fā)生。?
他便是唯一的活著的見證人。??
赤色玉佩??
呂樂公發(fā)現(xiàn)有人在盯著著他。?
于是他回頭,便看見兩個人。?
街上人來人往,但他眼中卻只有這兩個人。?
一個穿著青布棉袍的男人,和一個身著純白色狐裘的女人。??
“杜康確是死在徐三手中?”?
“徐三真的墜崖身亡了嗎?”?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道沉穩(wěn)而冷靜,一道清麗卻哀傷。?
對著兩個問題,呂樂公都只有一個回答。?
“是!”?
對于之后呂樂公說了什么,唐婉兒仿佛什么也沒有聽到,腦海中只回響著一個聲音:?
“是!”?
但徐四聽了,不光聽了,而且聽的很仔細,一個字、一個音節(jié)都不想錯過。??
人確是徐三殺的。?
呂樂公在送還唐門的黃金之后,便改道東北準備回京。十一月十六日便到了榆林鎮(zhèn)。到時已是黃昏。?
夕陽晚霞,北雁南飛,雪落密林。風卷殘云。實在是一片美好的景象。?
看著這美景呂樂公內(nèi)心也十分高興。?
他一高興便喜歡飲酒。?
一飲酒便絕不會少。?
恍惚之間便聽到打斗之聲。卻是在前方密林之中。?
呂樂公本就好管閑事的。身為六扇門總捕頭,既便是不想管閑事,那也是要管上一管的。?
更何況他本就愛管閑事。?
等到靠近之時打斗的聲音已經(jīng)停止,卻只有一具尸體留在雪地上。?
看到這尸體的瞬間,呂樂公的酒意已經(jīng)全消散了。?
一具意想不到的尸體,一具還未冷硬的尸體,一具奔雷掌杜康的尸體。?
杜康的尸體就那么躺在林中雪地上。手中卻緊緊握著一個玉佩。?
在臨死之前杜康終于還是從兇手身上偷到了一塊玉佩。一塊證明兇手身份的玉佩。?
徐三的玉佩。?
呂樂公盯著唐婉兒:“這塊玉佩是徐三的沒錯吧?!?
這玉佩唐婉兒見過很多次,在徐三身上。一塊通體赤紅的,雕工精細的,刻著金字的玉佩。?
這玉佩現(xiàn)在就靜靜的躺在呂樂公手中。?
唐婉兒聲音顫抖:“……是?!?
呂樂公卻是長嘆了一口氣:“你們可知,這玉佩是出自哪里?”?
徐四卻在他之前說出了答案:“血雨門?!?
那玉佩本就是血雨門的信物。?
徐三既有這玉佩,他豈不就是血雨門的人??
徐三本就是個放蕩不羈的浪子,他便是真入了血雨門,雖令人難過,卻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起局??
黑夜深沉,只有幾點或明或暗的星光閃爍著。?
一陣風吹過,吹滅幾顆星。?
一向熱鬧的杜府,今日也是出奇的安靜。?
趙錢孫此刻很慌,他不知一向柔弱的杜夫人,今日卻為何像是吃了秤砣一般。?
“夫人,”趙錢孫訕訕的笑著:“這血雨門可不好惹。江湖上多少豪杰都喪命于他們手中,就連老爺也……”?
“此事自有呂大哥照料,更何況血雨門又是我們的仇家,這世間豈有給仇家送錢的道理?!?
“夫人,呂大爺?shù)哪苣妥允遣挥谜f的,但是……”趙錢孫擦著額上的汗:“明槍易躲,這暗箭……更何況呂大爺也有公務在身,也不可能天天守在府上?!?
“趙掌柜,你也無需再多言了?!?
言已至此,趙錢孫只好轉(zhuǎn)身離開。?
剛出杜府三步,暗處卻有一雙手拉住了他。?
“事情辦的怎么樣?”?
趙錢孫沒有說話。?
沉默便代表了問題的答案。?
“既然如此,那便怪不得我了。”那個聲音嘶啞,低沉,讓人不寒而栗。?
“要不……我再試試……”?
“不必,天尊自有安排。”?
“哦?是什么安排?”一道聲音從屋頂上傳來。?
“刷――”那人刀已出鞘:“什么人?”?
“路過的,閑人?!毙焖牡纳碛皬奈蓓斅湎?。?
“趙掌柜原來卻是血雨門的人?!毙焖臐M臉微笑。?
“我……不是……”?
“趙掌柜不要緊張,我那不成器的兄弟既是血雨門的人,那我們也算是……”徐四撓撓頭:“同伙嘛?!?
“閣下是誰?”黑暗中的人影開口了,刀尖卻仍指著徐四。?
“徐四。那死了的血雨門的徐三的兄弟?!毙焖囊琅f云淡風輕:“我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安排?!?
“你真想知道?”?
“當然?!毙焖囊荒樚拐\的看著那人。?
“那你便下地府問閻王吧?!痹捯粑绰?,刀已刺向了徐四的咽喉。?
“我倒是想問,閻王卻不愿見我?!毙焖膿u搖頭,地上已多了一具尸體。?
“趙掌柜……”徐四笑著走向趙錢孫。??
趙錢孫一向是信錢的,他本就是錢的孫子。?
誰若給他錢,他便是誰的孫子。?
血雨門給了他錢,那他自然就是血雨門的孫子。比狗還要聽話的孫子。?
他本就是血雨門安排來監(jiān)視杜康的。像他這樣的人有很多,只是很不幸,他被發(fā)現(xiàn)了。?
一般像他這種人被發(fā)現(xiàn)便只有一個結(jié)局――死。?
可是他不想死,所以他現(xiàn)在很坦白,這輩子從未有過的坦白。?
“血雨門……給了我五千兩……要我監(jiān)視杜二爺,最好是能讓杜二爺加入……血雨門……”?
杜康這樣的人血雨門自然是要爭取的。?
不只是因為他的武功,他的名聲。?
還有他的錢。?
便是買個饅頭也是要錢的,更何況是血雨門這樣龐大的組織。?
“那杜二爺答應了嗎?”徐四一臉戲謔的看著跪在地上如篩糠般發(fā)抖的趙錢孫。?
“那自是不可能的,杜兄弟為人正直,怎會助紂為虐?!眳螛饭闹猩跏遣粣?。?
“沒……沒有,”趙錢孫已在地上抖作一團:“張大麻子找過杜……杜二爺好多次,都……都被他拒絕了。而且還差點死在杜爺手底下。”?
張大麻子便是死在徐四手下的刀客,現(xiàn)在他就靜靜的躺在趙錢孫旁邊。?
“原來這廝便是當年以快刀聞名武林的張義張大麻子。”呂樂公臉上一片慘淡:“江湖傳聞他早已于五年前暴斃,原來卻是做了血雨門的狗??峙逻B他自己也沒想到的是……”呂樂公看來徐四一眼:“他竟會于今日死于徐四先生手下?!?
徐四微微一笑,只是把玩著手中一塊赤紅色的玉佩,上面用金線刻著兩個字:張義。??
一條走狗??
唐婉兒已經(jīng)把自己關在房間四個時辰。?
這四個時辰里什么都沒做,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徐三。?
如過一個月前沒有和徐三分開,徐三是不是便不會殺杜康。徐三若是沒有殺杜康,那他是不是就不會死。?
可徐三已經(jīng)死了。?
更讓人難過的是,徐三竟真的是血雨門的人,是殺了大俠杜康的大惡人。?
但她想報仇,為徐三報仇,不管徐三是何身份,她都要為他報仇。陷入愛情中的女人便是這般模樣。?
該找誰呢??
她想了四個時辰,卻發(fā)現(xiàn)根本無仇可報。?
去找呂樂公?還是那徐三墜落的山崖??
――血雨門。?
若要報仇,便只能找血雨門。?
要找血雨門豈是那么容易的事??
便是再難,她也要報仇。?
憤怒中的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總是比紅了眼的公牛還要沖動,也更執(zhí)著。?
但唐婉兒畢竟是唐婉兒,所以她決定來找徐四。?
“好?!毙焖闹换亓怂粋€字。?
但這一個字便已足夠。在這件事上,他們已是最堅實的盟友。?
“你便是不提,我也回去查的。”徐四突然開口。?
“可是我們從何查起?”?
“我們現(xiàn)在只需要做一件事”?
“什么事?”?
“等?!?
血雨門既然要對杜家孤寡下手,那么留在杜府等,就是最好的選擇。?
徐四是這么想的,呂樂公也是這么想的。??
趙錢孫已在天牢里關了三天,對他而言,卻好像三年一般。?
天牢里面寒冷、潮濕,且狹窄。那牢籠本就只有兩半尺高,浸在一尺半深的水里。犯人關在里面,站不起來,也坐不下去。?
便是江湖中的一流好手也受不住,更何況不會半點武藝的趙錢孫。?
但他在等。他知道在自己完全沒有價值之前,一定會有人救他出去。更何況他手里還掌握著重要的東西。?
現(xiàn)在他等來了。?
那個獄卒在這三天里他見了八遍。平庸懦弱,諂媚圓滑,簡直就是一條在呂樂公面前搖尾乞食的狗。?
現(xiàn)在這狗卻斬殺了一起看守他的“狗”,斬斷了牢籠上的鎖鏈。?
“走?!?
于是趙錢孫笑了,恨不得去舔這條狗的腳。去做它的狗。如果它愿意的話。??
一頭肥豬??
那獄卒疾走如飛,霎時間卻已走出了十里地。?
雖然他手里拎著一頭豬,一頭名叫趙錢孫的豬。?
一陣風刮過,不知從哪里卷起片片紙張,夾雜著焚燒的味道。?
那本就是上墳燒的紙錢,這里本就是墳地。?
于是他停了下來。?
“多謝這位兄弟。”趙錢孫癱倒在地上,三天的折磨使得他早已無法站立。卻是拼命的吸著氣。?
夾雜著馬糞、枯草、香火和腐爛朽木的空氣。
自由的空氣。?
那獄卒冷冷的道:“不過是奉命辦事而已?!?
趙錢孫道:“我衣服里有五千兩銀票,這位大俠且拿去,小小心意,權(quán)當酒錢?!?
那獄卒輕蔑的道:“等拿下杜家錢莊,便有一萬個五千兩在等我拿。”?
趙錢孫道:“只是不知天尊到底如何安排?”?
“斬草除根,一個不留?!?
“好,好啊?!壁w錢孫聽到這句話之后笑的十分高興,高興的喘息:“把呂樂公這老兒,還有那徐四全都殺了,那杜夫人卻是風韻猶存……”?
獄卒一臉鄙夷的看著這頭豬:“還少了一個。”?
“對,還有那杜仲小兒,也要殺?!壁w錢孫不光喘息,簡直激動的渾身發(fā)抖。?
獄卒道“還少一個?!?
趙錢孫有些疑惑“那卻是誰?”?
獄卒微微一笑:“那自然是你了,趙掌柜?!?
說完便拔出腰中佩刀:“辦砸了事情,你還有命活?”?
趙錢孫癱在地上,渾身濕漉漉,卻不知是牢里的臟水還是驚恐而留下的汗水。?
“好漢饒命,饒命?!?
“若是饒了你的命,我還有命嗎?”獄卒一招“力劈華山”卻是要把趙錢孫斬成兩段。??
“鐺――”他沒有聽到想象中刀鋒撕裂骨肉的聲音,卻是劈到了地面的石塊上。?
這一刀本不會出錯,這一招“力劈華山”他不知用過多少次。?
他算的很準,這一刀本應把趙錢孫齊腰斬斷的。?
但就在刀鋒即將劈到趙錢孫之時,原本癱在地上的趙錢孫卻用一種極為怪異的姿勢彈了出去,那刀鋒只是劃破了趙錢孫那濕漉的金絲繡花長袍。?
剛剛還如被拆了骨的肥豬一般的趙錢孫,此刻便站在他的面前。?
“你是什么人?”獄卒的聲音有些惶恐。?
趙錢孫卻是笑著走向他,一邊走,恍惚間卻長高了兩寸,人也瘦了兩圈:“我自然不是趙錢孫?!?
等到他走到獄卒面前時,已從一個矮胖子變成了一個中等身材的精壯漢子。?
那漢子揭下臉上的人皮面具:“既然要殺他,又何苦把他撈出來,簡直是多此一舉。我已經(jīng)幫把他解決了。”?
獄卒看著面前的漢子:“好厲害的易容術,你到底是誰?”?
那漢子看著他:“一般喜歡我的人都尊稱我一聲‘徐四先生’。”?
“徐四?你就是殺了張大麻子的徐四?”獄卒的刀握的更緊。?
“是我?!??
入局??
凌晨的天空,太陽還未升起。只有幾朵殘云掛在上面。?
偶爾刮過一絲的涼風,吹散幾朵殘花。?
街邊賣豆?jié){的小店冒著熱氣,黑暗的長街上也只有三兩行路之人。?
很多人還在睡夢中沒有醒來。?
有的人卻再也不會醒來。??
徐四回到杜府的時候,杜府已空無一人。?
宅院的大門敞開著,半拉門板掉落在影壁旁邊。?
一進院門便聞到極其濃烈的血腥味,好似進了屠宰場一般。?
這杜家大院,此刻就是屠宰場。?
到處散落著人的胳膊、腿腳。還有各種兵刃。?
有的人頭顱滾落在地上,腸肚卻掛在了樹上。血液和屎尿的混合物便“嘀嗒”、“嘀嗒”的滴落到地上。?
源頭眾多的鮮紅的血液就那樣從四面八方匯聚到一起,好似一條鮮紅的長河。待到經(jīng)過臺階時,便左扭右扭的邁下去。再去尋找更多的支流。?
這哪里是人間,簡直就是煉獄。?
徐四突然一陣惡心。?
于是他蹲在墻邊開始嘔吐。?
待到差不多把昨日的午餐也嘔光了,才感覺好受了一些。?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xiàn)在他身后。??
京城太平鏢局分局。?
唐婉兒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枯樹,兩只麻雀正在嘰嘰喳喳的叫著,一個在啄另一個的尾巴。?
這本是一副極有趣的畫面,唐婉兒卻沒有笑。?
不止沒有笑,她臉上簡直連一絲笑意也沒有。?
這一個月以來,她已很久沒有笑過了。?
她本是個極其靈動而又聰慧的女子,現(xiàn)在卻如那窗外的枯樹一般。就那樣定在那里。?
院中的麻雀突然嘰嘰喳喳的撲扇著翅膀飛起四散。?
兩個人影從院外走了進來。一個是高大沉穩(wěn)的壯漢,一口長髯捶至胸口,卻如云長再生一般。穿著一身短打,腰上掛著一把長刀。另一個則是個身材中等,身著青袍的精壯漢子。?
現(xiàn)在他們的神情卻和唐婉兒是一樣的。?
沉默,冷峻,憤怒。?
太平鏢局的鏢頭,火龍槍康頌迎了上去:“當家的,呂捕頭和胡六爺、唐姑娘都已經(jīng)安頓好了?!?
“嗯,派人下去,務必追到那些逃跑的賊人?!蹦情L髯壯漢吩咐到。原來他便是太平鏢局的當家,太平門掌門康泰平康八爺。?
“是,已經(jīng)派人去追,受傷的兄弟也都安排好了。”?
“唐姑娘他們呢?”那青袍漢子開口問到。?
“唐姑娘在后院休息,呂捕頭和胡六爺還沒醒?!?
,“多謝?!蹦乔嗯蹪h子向后院走去。?
“徐四先生,”康泰平開口了。?
那漢子停住步子。?
康泰平卻沒有再開口。?
于是徐四便繼續(xù)向后院走去。??
恐怖屠殺??
那一夜對唐婉兒來說實在是難忘的一夜。?
她本是在房間里休息的,就帶她準備睡覺時,卻聽到屋頂上有聲音。?
“嗒――”接著又是“嗒嗒――”兩聲。?
屋頂有人。?
唐婉兒的武藝雖算不上一流,但也絕對是不弱的。?
但當她真的和這些人對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簡直都是怪物。?
便是徐三活著,也未必能敵得過他們。?
徐三自然是個高手。?
能在三招之內(nèi)解決“殺人無算十字劍”的當然是高手。?
但再勇猛的老虎,也很難敵得過狼群。?
更何況這些狼隨便哪一個都是萬中無一的高手。?
所以他們輸了。??
待到康泰平趕到的時候,杜府已經(jīng)是一片尸山血海。?
這不是打斗,而是一場屠殺。一場最為血腥的屠殺?
――杜家母子已身首異處,但仍然被呂樂公手下的捕快死死護住。?
――胡老六的右臂早已不見,和地上的尸塊混在了一起。但他左手拿著刀仍在拼殺。?
――唐婉兒已被打倒在地,不省人事。?
――呂樂公――這年過古稀的老者滿身血污,渾身上下不知中了多少刀,但卻仍然像一尊戰(zhàn)神一般,手持寶劍,擋在所有人的最前面。――雖然身形瘦小,但他現(xiàn)在在在場人的眼中卻高大的不得了。?
于是康泰平和他手下的鏢師、弟子也都投入了這場屠殺。??
“吱呀――”一聲,門開了。?
徐四走進房間,走到窗邊,唐婉兒的右邊。?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在不知沉默了多久之后,終于徐四先開口了:“唐姑娘…”?
唐婉兒轉(zhuǎn)過身,看著徐四。?
于是他看到了,在唐婉兒白嫩的左臉上,一條血紅的傷疤。?
那本是一件精致而幾近于完美的藝術品,現(xiàn)在卻有一條赤紅的毒蛇爬在上面。?
那蛇瘋狂的吐著信子,看著徐四,仿佛在炫耀自己的邪惡。?
徐四的胃里一陣翻騰,他突然感覺到說不出的憤怒、絕望,還有羞辱。?
這本是他與呂樂公所定下的計謀,守株待兔,后發(fā)制人,然后痛打瘋狗。?
但現(xiàn)在卻是自己被痛打。?
他突然明白昨夜的獄卒為何如此難纏,就好像牛皮糖一般。膠著、粘膩。?
不過是為了拖住他。?
他簡直就是這世上最傻的傻瓜。??
于是這房間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太陽出來了,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
喝酒的喝酒,吃茶的吃茶,趕路的趕路。豆?jié){店的客人也多了起來。?
一片熱鬧祥和的景象。?
年關將近了。大家都準備著過年。?
沒有人知道昨夜在這長街上發(fā)生了什么。?
這世間的喜怒哀樂本就是互不相通的。??
真相??
“徐四先生呢?”?
“徐四先生已經(jīng)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五天了,一步也沒有出過房門。”?
那場屠殺給經(jīng)歷過所有人心上都蒙上了厚厚的陰影,徐四也不例外。?
他本就是個聰明而又驕傲的人,這樣的人通常都很難受的起打擊。?
徐四當然也不例外,所以他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步也沒有出來。?
“我去看看他?!笨堤┢阶呦蛐焖牡姆块g。?
“吱呀――”一聲,門開了。?
徐四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房門口。他早已沒有了往常的飛揚和笑意,形容消瘦,面如蠟紙,兩個眼窩都深深的凹下去,臉上橫七豎八的長滿了胡須。?
“徐四先生…”康泰平看著眼前這邋遢消瘦的人,心中起伏不定。?
“我餓了。”徐四只說了三個字。??
徐四已經(jīng)吃了三只雞、兩只鴨,三條魚,八盤菜,還有十六壺酒。?
他就那么旁若無人的吃,好似餓鬼一般。?
康泰平和康頌就那么看著他。?
唐婉兒也在看著他。她看著他的時候,她臉上那條紅蛇便也在看著他。?
“啪――”徐四終于放下來筷子,打了個飽嗝。?
但他又突然拿起了筷子,一招“仙女引針”刺向了康泰平。?
在場二人對這突生的變故都猝不及防,不知徐四在發(fā)什么瘋。?
這一刺當然沒有刺中。做為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太平鏢局的當家,這種局面康泰平不知曾經(jīng)歷過多少次。?
徐四見一擊不中,轉(zhuǎn)手又是一招“白猿獻果”刺向康泰平。?
他卻是把這筷子當做了判官筆來用。?
霎時間徐四已攻出了七招。招招奪命的七招。?
康泰平也躲了他七招。?
待到第八招的時候,康泰平終于出了招:一招“翻云覆雨”劈向徐四。?
“啊――”唐婉兒驚呼一聲。?
徐四安然無恙,手中的筷子卻是貼著徐四的虎口,齊齊斷裂。若是差上一絲,徐四的右手也便廢了。?
“梅花刀康八爺果然名不虛傳”徐四丟下手中的筷子,甩甩手道。?
“徐四先生的武功卻也是高強的很吶?!笨堤┢绞栈厥种械牡叮骸澳惚驹诘诙芯涂梢砸业拿瑓s是沒有。”康泰平坐下身來:“所以徐先生是在試在下的武功?!?
徐四也笑著坐下來:“康大俠可知,我這幾天都做了些什么?”?
康泰平道:“徐先生自在自己房中,在下卻如何能知曉?”?
“天下間的事竟還有血雨天尊不知道的?”?
此言一出,唐婉兒與康頌二人都嚇了一跳,康泰平卻是坦然的很:“至少有一件事我便不知道?!?
“哦?”徐三看著他。?
“血雨天尊究竟是誰,在下便不知。若是知道,早帶我太平門弟子剿滅了這伙惡賊?!?
“康八爺便是知道,只怕也不會剿滅的。”徐四道。?
“因為太平門就是血雨門,血雨門就是太平門?!毙焖男χo自己斟了一杯酒。?
“徐四,你休得胡言。”康頌拍案而起:“天下皆知我太平門乃武林正道,保境安民,守得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安穩(wěn)太平。我太平鏢局更是行遍中原大地,卻如何卻受你這無端侮辱!”?
徐四卻不理他,飲盡杯中酒,看著唐婉兒:“唐姑娘可知我這半月以來都做了什么?”?
“我不知。”唐婉兒道:“這半月以來你都做了什么?”??
血雨天尊??
“這半個月我自是不在房中的?!毙焖牡馈?
徐四輕功本就高強,與其兄徐三相比也不遑多讓。他便是偷偷溜出去,也很難有人能發(fā)現(xiàn)。?
“我翻遍了所有在杜家大院里的尸體,包括那些掛在樹上的,掉進湖里的,就連卡在墻縫里的渣滓也沒有漏過?!毙焖墓嗔藘煽诰疲骸拔也榭戳嗣恳痪呤w上的每一條傷口?!?
“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唐婉兒握著拳頭,抓著自己的衣袖。?
“杜家母子……是死在誰手中?”徐四看著唐婉兒。?
“我不知道”唐婉兒道:“那夜廝殺混亂,根本無暇顧及。而且……沒多久我就被打暈了。”?
“康八爺,你到杜家的時候,杜家母子便已身亡了嗎?”徐四轉(zhuǎn)頭看著康泰平。?
“是,我們趕到之時杜家母子便已身亡了?!笨堤┢降?。?
徐四卻依舊緊緊的盯著他:“你可知杜仲身上中了多少刀?”?
“多少刀?”康泰平問到。?
“三十七刀?!毙焖牡溃骸捌渲幸坏肚袛嗔怂暮韲?,要了他的命?!?
徐四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你可知這一刀是誰砍的?”?
“我卻如何得知?!笨堤┢秸Z氣頗為不善。?
徐四嘆了一口氣:“那一刀本就是你砍的,你卻如何不知?!?
“你……你卻如何憑空污人清白?!笨淀炘缫雅豢山?。?
徐四也不說話,只是拿起剛剛被康泰平斬斷的筷子。?
這筷子便是最好的證明。?
“天下使梅花刀的人不少,但左手使刀且刀法高超的,除了你康八爺,普天之下恐怕找不出第二個?!?
“就算杜仲是我殺的,那也不過是殺紅眼失手罷了,你卻如何說我便是血雨天尊?”康泰平死死瞪著徐四。?
徐四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塊玉佩,一塊顏色赤紅、雕工精巧的玉佩。?
血雨門的玉佩,康泰平的玉佩。?
比徐三、張義的玉佩更精致的玉佩。?
血雨天尊的玉佩。?
原來剛才過招的時候,徐四卻已偷走了康泰平懷中的玉佩。?
“太平門太平鏢局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太平鏢局開到哪里,血雨門的爪牙便也伸到了哪里。”徐四望向門外:“血雨門血洗了杜家大院,你康八爺卻也同時趕到了,天下間哪有如此湊巧之事?!?
“原來是你!”胡老六和呂樂公不知什么時候已站在門外。?
胡老六右邊袖子空蕩蕩的,看著十分刺眼。?
“康泰平,老子看錯你了?!焙狭念^上青筋暴起。?
呂樂公也哀嘆一聲:“世人皆道梅花刀康八爺為人正直任俠,太平門也保得一方太平,又有誰能想到,這保得一方太平的太平門,竟然就是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的血雨門呢?!?
“康八爺,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徐四咂咂嘴,卻是已將一壺酒喝光了。?
康泰平自是無話可說的,所以他選擇拔刀。他自信他的刀法,即便擊不敗這幾人,自保逃走卻是沒有問題的。?
但他低估了徐四,更低估了呂樂公。?
低估對手本就是致命的錯誤。?
所以他敗了,不光敗了,也丟了性命。??
“有一件事我實在奇怪?!毙焖牡?。?
“是什么?”唐婉兒看著他。?
徐四把玩著手中的玉佩:“為什么他們一定要用玉佩來證明身份,若是我就將記號刻到屁股上,不脫褲子,誰也看不到?!?
“噗嗤~~”唐婉兒笑出聲:“倘若如此這般,那他們確認身份的時候,豈不是要光著屁股互相看?”?
徐四笑著說:“若是個美女的話,我自是不介意的,不論是我看她,還是她看我?!??
賬簿名單??
這個新年是呂樂公過的最辛苦的一個新年。?
整整兩個月,他都在忙著剿滅血雨門。?
胡老六和他一起。?
雖然少了一條手臂,胡老六卻還是胡老六。沒有變成胡老五,也沒有變成胡老七。?
所以他武藝依舊高超,下手卻比以前更穩(wěn),更準。也更狠。?
因為他在報仇,為自己,為杜家上下,為所有死在血雨門手下的冤魂。?
等他們回到京城的時候,已是來年三月。??
“徐四先生?!焙狭h遠的便看到了等在城門外的徐四和唐婉兒。?
因為徐三一案,他本不喜歡徐四的,但在杜家血案之后,卻已將徐四當成了朋友。?
很好的朋友,值得信賴的朋友。?
“胡六爺,”徐四也看到了他。?
“哈哈,這回剿滅了血雨門,你可要陪我好好喝一頓?!?
“你們這些男人啊,總是記著喝酒?!碧仆駜盒χf。?
“這……我們再能喝,能喝的過‘酒仙’嘛。”胡老六看著后面騎著馬慢悠悠的酒鬼老頭兒。?
“哈哈哈哈哈,喝酒自然是沒有問題的?!碧仆駜狠笭栆恍Γ骸暗悄銈?nèi)羰遣唤形遥蔷褪翘齑蟮膯栴}了?!?
“喝,我老呂頭請客,大家喝個痛快。”呂樂公的馬也已到了城門口。??
酒過三巡,呂府上下一片歡暢。?
“剿滅了血雨門,杜兄弟也就能瞑目了?!眳螛饭锌宦?。?
“血雨門若是剿滅了,那杜二爺”徐四頓了頓:“就真的瞑不了目了?!?
此話一出,在坐三人都大惑不解。?
“徐四先生此話怎講?”胡老六第一個開口。?
“此事說來就話長了。”徐四喝了一口酒,笑的高深莫測。?
“您二位忙著剿滅血雨門,在下當然也沒有閑著,所以我去了京城天牢?!?
“去天牢做啥?”胡老六一頭霧水。?
“自然是去找人了,找一個關在里面的犯人。”?
“趙錢孫?”呂樂公卻先說出了答案。?
獄卒救走的趙錢孫是徐四,那真正的趙錢孫自然還在牢里。?
“從他口中,我卻得知了不少有趣的東西?!毙焖暮裙獗械木疲骸叭缓箜樚倜希业搅诉@個?!毙焖恼f著拿出一本賬簿。?
杜家錢莊的賬簿。?
“這賬簿有何特別之處?。俊眳螛饭壑訂?。?
徐四道:“這本就不是賬簿,而是名單?!?
“名單?”這次發(fā)問的是唐婉兒。?
“不錯,這正是血雨門的名單??堤┢降蕉鸥还馐菫榱硕偶义X莊的錢,更是為了這個名單?!?
“只是……這趙錢孫不過是血雨門的一條狗,如此重要的東西怎會在他手中?”胡老六問到。?
“這名單本就不是在他手中的,杜家錢莊的賬簿,自然是在杜家的家主手中?!?
“你的意思是…這名單是…”唐婉兒遲疑著,終是沒有問出后半句。?
“這名單本就是在杜康手中的?!毙焖牡牡馈?
死了的杜康,才是真正的血雨天尊。??
真正的真相??
“這怎么可能?”唐婉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說唐婉兒不信,呂樂公和胡老六也不信。?
你若是去問街上那負著六個麻袋的乞丐,跟他講仗義疏財?shù)亩糯笊迫吮闶鞘侄味纠钡难晏熳?,只怕他會用手里的破碗砸破你的頭。?
這簡直是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但這個笑話徐四說的很認真。??
“徐四,我看你是喝昏了頭!”呂樂公騰的站起來:“你若再亂講,休怪老夫翻臉無情!”說著一掌拍出,震碎了四人喝酒的黃花梨方桌,震碎了桌上的碗筷酒壺,也震碎了放在桌上的名單。?
胡、唐二人都不由的被嚇了一大跳。?
徐四卻很冷靜,因為他的酒還在他手里。?
“我杜兄弟是死在你哥哥徐三手中。老夫不與你計較已是寬厚之極,你卻還在胡言亂語?!眳螛饭c杜康的感情之深厚可見一斑。?
“徐三,徐三……”徐四輕輕的念叨著:“你便是死了,也是如此不得安寧嗎?”?
唐婉兒伸出柔荑,輕輕的按在徐四肩上。?
“徐四兄弟,呂老爺子……”胡老六想勸,卻不知該勸誰。?
徐四卻先開了口:“杜康真的是死在徐三手上嗎?”?
呂樂公不說話,只是憤憤的將一塊玉佩丟到徐四面前。。?
徐三殺了杜康,呂樂公追捕徐三,徐三失足墜崖,這本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徐四卻又一次對此提出了疑問。?
“徐三殺了杜康,卻失手留下玉佩,這件事,徐三怎么不知道?!毙焖牡穆曇敉蝗蛔兞耍兊孟袷橇硪粋€人。?
唐婉兒卻很是激動,激動的雙手都在顫抖。?
徐四輕輕的攬住站在身邊的唐婉兒,伸手一揭,撕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一張熟悉的臉露了出來。?
――徐三。?
剛剛還在和他們喝酒的徐四,竟然就是徐三。?
早就應該已經(jīng)死了的徐三。?
“你……你到底是徐四還是徐三?”胡老六嚇了一跳。?
“我老娘只生了我一個獨苗,叫徐三?!?
“我就知道,你不會死,你不會死。”唐婉兒已淚流滿面。?
“當然,”徐三笑著看著唐婉兒:“徐三先生有九條命,怎么會死的那么容易。”?
徐三喝光手中的酒,將酒壺隨手一丟,酒壺便穩(wěn)穩(wěn)的落在窗臺上。?
“可是……那玉佩是怎么回事?”胡老六還沒緩過勁來。?
“胡六爺可還記得,江湖上曾有個叫殺人無算十字劍的。他可是名副其實的血殺使者?!?
那殺人無算十字劍也叫徐三,去年十月時死于白馬鎮(zhèn)和豐酒樓,死于徐三手上。當時呂樂公和唐婉兒也都在場。?
“想來呂捕頭便是那時拿了那個徐三的玉佩吧?!毙烊粗鴧螛饭?
呂樂公并不說話。?
徐三接著講到:“杜家錢莊和太平鏢局一樣,同樣遍布南七北六一十三省,和太平門相互照應,相互勾連,便組成了血雨門這張組織嚴密的巨網(wǎng)。”
“但這張巨網(wǎng)還需要一張保護傘,一張能把他們?nèi)颊肿〉谋Wo傘。”
“那么這個保護傘是誰呢?那自然就是六扇門總捕頭,掌握天下所以捕快的六扇門第一高手。呂捕頭,我說的對嗎?”?
呂樂公還是不說話。?
“所以,真正的血雨天尊有三個,而現(xiàn)在還活著的且地位最高的,那便只有您‘酒仙’一個了。我說的對嗎?”?
呂樂公依舊緊閉著嘴。?
“可是血雨門可是我和呂公親手剿滅的,呂公怎么會是血雨門的天尊?!?
“理由可以有很多,爭權(quán)、奪利,或者想退出了,或是暗中反目也說不定?!?
“你錯了。”呂樂公終于開口:“你可知,杜康原本叫什么?”?
“不知。”徐三回答的很老實。?
“他本是叫杜俊,混江龍杜俊。”呂樂公滿臉蒼涼。??
前塵舊夢??
呂樂公第一次見到杜康,是在渭水之畔。?
那時的杜康還不叫杜康,叫杜俊,綽號混江龍,是渭水一帶的巨盜。?
呂樂公本是去緝捕的,但他輸了。?
他在杜俊手下就連三招都過不了。?
但很奇怪的是,杜俊放了他。?
第二次遇到杜俊,則是在泰山之巔。?
呂樂公本是去緝捕鐵馬騮康三小的。但很巧的又遇上了杜俊,再一次輸給了他。?
“不如宰了他?”?
“不不不,我不光不殺他,還要和他做兄弟,義結(jié)金蘭的兄弟。”?
就這樣,呂樂公成了杜俊的把兄。?
再后來,杜俊已改了個名字,叫杜康。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奔雷掌杜二爺,成了人人愛戴的杜大善人。?
他找上了已經(jīng)是六扇門總捕頭的呂樂公,跟他講了自己的計劃。?
呂樂公本是不愿的,但杜康和他講:“做個捕頭,辛苦奔波不說,一輩子賺的俸祿還不夠去春香樓睡一夜的。”?
于是他動心了。就此,杜康負責江湖,呂樂公負責官場?!把觊T”的名頭就這樣立了起來。?
漸漸的,血雨門名頭越來越響,江湖上無不聞之色變。?
杜康也越來越霸道。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里。?
或者說杜康從未把他放在眼里過。?
呂樂公恨,所以他拉了康三小入伙。?
此時的康三小已不叫康三小,改了個名字,叫康泰平。成了太平鏢局的當家,太平門的掌門。?
于是血雨門更加如日中天。?
杜康也更蠻橫,更霸道。?
呂樂公更恨。?
血雨門本是三人一起建立發(fā)展的,杜康憑什么壓自己一頭!?
終于,他找到了徐三,殺人無算十字劍的徐三。?
徐三對這種事很擅長,所以他答應的很痛快。?
報酬是五千兩黃金。?
于是他和呂樂公合謀,偷了唐門五千兩黃金。?
但呂樂公不曾想到,殺人無算的十字劍,竟死在了徐三手下。?
另一個徐三,怎么看怎么平凡的徐三。?
沒關系,徐三本就是個替罪羊,哪個徐三都一樣。?
于是他只好自己出手,幾十年來勤加刻苦,他的武功早已今非昔比。?
只一招,就擊殺了杜康。?
沉迷于酒色權(quán)力的杜康,早已不是他的對手。?
杜康死了,從此再也沒有人能羞辱他。?
撈也撈夠了,他想退了,在江湖上漂泊了一輩子,到老了,該享受幾年了。?
剛巧這時候徐四出現(xiàn)了,于是,將計就計,殺康泰平,除血雨門。既抹去的自己的陰影,也立下了大好的名聲,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呂樂公再也不會是被任何人踩在腳下!?
但他漏算了趙錢孫那條狗,漏算了杜康會留下名單,也漏算了徐三。?
該死的徐三。?
但那又怎么樣呢,名單已經(jīng)被自己毀了,只要這三個人都死了,自己依舊是萬人敬仰的六扇門第一神捕。?
他的劍就纏在腰上。一把柔軟的堅韌的,鋒利的軟劍。?
于是他出劍了。
猝不及防,避無可避的一劍。??
這一劍徐三本不可能避過的,可是他卻避開了。在避開的同時也向呂樂公出了劍。?
他手上本沒有劍,在這院子里,也只有一把劍。那就是呂樂公腰上的劍。?
可他偏偏就有了一把劍,一把脆弱的,易碎的劍。?
于是他勝了。
尾聲?
“你弄壞了我的簪子,我要你賠我?!碧仆駜汗闹欤烊囊滦?。?
“那簪子在呂樂公身上,拔下來洗洗干凈還能用嘛”徐三不知從哪抽來一根筷子,插在了唐婉兒頭上。?
“哼~”?
“胡六爺,這半本名冊,就拜托你送往官府了?!毙烊χ鴱膽牙锾统鲆化B紙:“呂樂公毀了的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真正重要的早就被我撕下來藏起來了。”?
“徐三你什么時候才能不這么賊?”唐婉兒笑著打他。?
徐三就笑著任她打:“胡六爺,事情都了了,山高水遠,就此別過了。”?
“徐三先生此去,不知卻是要去往何處?”胡老六看著嬉鬧的兩個人。?
“天涯?!?
“天涯在哪里?”?
“人在哪里,天涯便在哪里?!?
從此胡老六再也沒見過徐三。??
其實徐三一直還有一個秘密,他不知道為什么唐婉兒會指認那紅色玉佩是他的。?
他從未戴過玉佩,更何況是紅的。?
也許是因為記憶錯亂,亦或是因為受人脅迫,再或許……?
但他已不想去探尋。?
他知道她是愛他的,只此一點就已足夠。?
看著身邊笑魘如花的女孩,一切都那么美好。?
那就讓它就這樣美好下去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