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不留遺憾

　　陸昭年幼時來過一次東廣，因為老頭工作的原因。但也僅限一個多月。而且去的不是羊城，是深城。所以他對東廣的印象，還停留在當(dāng)年滿街偏僻處粉紅色燈光的小門面中。

　　如今再來，給他的印象和國內(nèi)大多數(shù)城市一樣，只有千篇一律的高樓大廈，燈火萬家。

　　定位的地點在濱江東路，抬頭便能看見高大的州廣塔。

　　劇組在街邊封了條道。似乎因為是深夜的關(guān)系，并沒有看到有路人圍觀。

　　陸昭開到附近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前方的人群。

　　也就是半夜了，才能在寸金寸土的州廣塔下封路。

　　“陸昭！”坐在保姆車旁休息的常開心看到緩緩駛來的那輛白色鋒范，站起來揮了揮手。

　　位置距離身后的拍攝地并不遠(yuǎn)，所以常開心話音剛落，瞬間有好幾道目光看來。都想知道，誰這么晚還來探班。

　　人群中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手持對講機(jī)，留著一撮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往汽車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朝好奇的那些人呵斥道：“探班有什么好看的，繼續(xù)繼續(xù)！化妝組干什么吃的？一個槍傷的妝你要畫幾個小時??！”

　　雷婷就站在常開心旁邊，雙手插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警惕的看著車上下來的人。

　　一男一女，男的約摸一米七五，一頭顯眼的白發(fā)。女的大概一米六出頭，洋溢著青春氣息，背上還背著個包。

　　“是不是很帥？”常開心悄悄的附耳說。

　　“呵呵?！崩祖梅笱艿男α诵Γ骸澳愀吲d就好?！?p>　　陸昭關(guān)上車門，走了過去。姜欣彤跟在他身后，面容有些疲倦，卻忍不住好奇的四處亂看。

　　“舅媽?！苯劳傲寺?。

　　本就不遠(yuǎn)的人群瞬間停滯，攝像機(jī)對著正在奔逃或捂著傷口或狼狽不堪的黑西服腳步停主，嚼著口香糖的攝像師嘴巴機(jī)械的嚼著，連山羊胡也忍不住偷瞄。

　　舅媽……這個信息量有點大。

　　“閉嘴?！标懻雅牧讼滤X袋。

　　姜欣彤瞬間反應(yīng)過來，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

　　“陸昭，我想你了。”常開心撲過來撒嬌。

　　“這才幾天?！标懻褜櫮绲男α诵Α?p>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常開心拉著他的手：“來，我給你介紹下，這是我經(jīng)紀(jì)人，雷婷。你叫雷姐就行?！?p>　　陸昭看了看板著臉的雷婷，主動伸出手：“雷姐你好?！?p>　　雷婷無動于衷，視線略過陸昭，皺眉的望著常開心：“所以你是打算公開了？現(xiàn)在整個劇組都知道了?！?p>　　陸昭懸著的手短暫停住片刻，然后順勢抬起，撓了撓頭皮，有些尷尬。

　　“隨便他們怎么想嘍。”常開心挽住陸昭。

　　“舅媽，這就是劇組么？”姜欣彤眨巴著大眼睛，這里瞅瞅那里瞅瞅。

　　“要不要我?guī)愎涔?？”常開心笑道。

　　“好啊好啊，我聽說孫毅杰演的是王源，他在不在?。俊?p>　　“姜欣彤。”陸昭喊了聲：“別添麻煩。”

　　“哦?！苯劳查g興致全無。

　　“沒事兒的。”常開心道。

　　“你不在上班么，你先忙，我和彤彤去車?yán)锏戎托?。”陸昭注意到已?jīng)有很多目光看向這里。

　　“我的鏡頭還早呢，連演員都沒到，沒事兒。”常開心說道：“正好這兩天幾大主演都在，彤彤不是追星么，我?guī)獛讉€簽名去?！?p>　　“她追個毛線星，昨天追龍龍，今天追興興，明天又追晗晗的?！标懻押敛谎陲椀闹S刺著，卻也沒在攔著，交代姜欣彤：“見到人說話注意點兒，別咋咋呼呼的?！?p>　　“知道啦，略?！苯劳鲋砟?，跟著常開心往劇組里走去。

　　“聊聊？”轉(zhuǎn)眼只剩下陸昭和雷婷兩人，雷婷這才開口。

　　“行，那邊吧?！标懻阎噶酥覆贿h(yuǎn)處的公共長椅，然后率先走了過去。

　　兩人都十分默契的沒有坐下。

　　雷婷低頭看了看高跟鞋尖：“我下午才知道這事兒，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

　　陸昭拿出手機(jī)看了看日期，然后收回：“正好11天?！?p>　　雷婷抬了抬眉，有些驚訝，卻又很快恢復(fù)平靜，聲音有點冷漠道：“我不知道你是抱著什么目的，但你知不知道作為一個公眾人物的男友會有多大壓力？”

　　“你想說什么?！标懻殉槌龈鸁煟l(fā)現(xiàn)最近煙癮有點大，扭頭時卻注意到雷婷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你今年才二十八，我知道你剛從天源辭職。你是個好廚師，能在天源做主廚，差不了哪去。如果你想自己開個飯店的話，我可以提供資金，無償?shù)?。”雷婷第一次直視陸昭道?p>　　“你想讓我主動消失？”陸昭偏頭看著雷婷。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常開心今年二十八，最年輕的金鷹視后，已然崛起的影視明星，年收入隨隨便便都近億。而你只是個廚子，你和她所能接觸到的層面注定不同，在一起未必是好事。”

　　陸昭笑了笑，突然把塞回的煙重新拿出點上，全然不在意雷婷是否介意，表情嚴(yán)肅的看著她道：“首先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是開心追的我，而不是我追的她?！?p>　　“你很得意？”雷婷目光瞬間變得很冷。

　　“不，我只是表達(dá)一下你剛才對我的錯誤觀點。我沒有什么目的，所以你也不需要用這種眼光看我?！标懻盐鵁?，語氣很是平淡。

　　“我雖然是這段戀情的被動方，但這并不代表我有多自豪。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覺得這就是愛情。你既然能查到我之前在天源做事，那應(yīng)該也能查到我其他的某些信息，對么？畢竟那也不是什么秘密。”

　　“你是說你腦癌晚期的事兒么？”雷婷冷冷一笑：“我沒告訴她?！?p>　　“謝謝?！标懻厌尫派埔狻?p>　　“別著急謝我。”雷婷輕蔑道：“我之所以沒告訴她，并不代表我因此對你有所改觀，是因為我不知道說完這件事的后果。鑒于她現(xiàn)在對你的態(tài)度，我認(rèn)為很有可能會承受不住?！?p>　　“不管怎樣，這件事我都要謝你的?！标懻褟椫鵁熁?，遙望遠(yuǎn)方映著月光的靜謐江面道：“醫(yī)生說我最多只有三個月了，所以我覺得很對不起她。在這最無力的時候遇見了最好的她。我承認(rèn)我有些趁人之危了，明明能能輕描淡寫的拒絕，最終卻選擇了接受。對了，你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講講我和開心高中時候的事情?！?p>　　“我沒興趣。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打算怎么樣?！崩祖煤唵瘟水?dāng)?shù)馈?p>　　“我只想陪著她。不管你信不信。”陸昭苦笑。

　　“你拿走了一個女人的心，又準(zhǔn)備把它和你一起丟進(jìn)焚尸爐里烤炙成灰燼，你覺得常開心會不會砸了你的葬禮？”

　　“我知道無論我做什么，都達(dá)不到最好的結(jié)果了。從我選擇張開懷抱接收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注定了。”陸昭搖了搖頭。

　　“所以你就什么都不做？”雷婷有些憤怒。

　　“你怎么想都行。我不會做任何事情去彌補(bǔ)所謂的錯誤、不負(fù)責(zé)任等等，因為我知道這都是徒勞，改變不了任何結(jié)果，所以我只會盡我最大的努力活著。”陸昭抽著煙，語氣有些落寞。

　　“來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我想了把這件事告訴她，也想了丟掉所有聯(lián)系方式，一走了之。但我到了之后，反而什么都不想做了。雖然開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選擇，這對她很不公平，但她是成年人了，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dān)后果。而我能做的，其實也只有陪她一起承擔(dān)。如果能皆大歡喜最好，雖然那不可能。”

　　“你就這么站在自己的角度，然后把自己摘干凈？”

　　“當(dāng)然沒有。我只是覺得與其糾結(jié)對錯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還不如順其自然。愛情本就是盲目的。我能心平氣和的跟你說這些，其實已經(jīng)代表了我不準(zhǔn)備逃避。你覺得呢？”

　　“我做了她十年經(jīng)紀(jì)人，她對我而言就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我不希望她被所謂的愛情蒙蔽了雙眼?！崩祖美淠溃骸拔也还苣阌惺裁聪敕?，我只希望你能做到我的安排。這不是要求，而是命令！因為你并沒有說動我分毫。”

　　陸昭皺了皺眉：“你說，我選擇性的聽?！?p>　　雷婷瞪了他一眼，卻還是道：“離開她，主動消失。長痛不如短痛。你以常開心男友身份來劇組的消息，明天一早就會出現(xiàn)在各大頭條上?，F(xiàn)在離開，我還有的操作，把這個消息變成新劇的炒作?！?p>　　“繼續(xù)?！标懻丫o鎖眉頭，又點了根煙。

　　“你要錢，我可以給你錢。但是你不要期望你的病會好，然后再回來。這世界上沒有一個醫(yī)生能治好腦癌晚期。只要你離開了，常開心不管有多難受，最終都會釋然。女人放下一段愛情的時間終歸比男人要快。最多沉淀兩年，她還是完美無瑕的她。所以，我希望你主動離開她的身邊，最好就此徹底消失。”

　　“當(dāng)然，如果你執(zhí)意要留下，也可以。我打個電話，就能讓你人間蒸發(fā)?！?p>　　“唉?！标懻延行╊^疼：“你們這些有錢人，是不是都習(xí)慣了享受能輕而易舉拿走一條鮮活生命的權(quán)利？”

　　“你可以不信，然后嘗試一下?！崩祖眯α诵?。

　　“隨便了，如果你覺得這樣最好?！标懻褔@了口氣，無奈道：“說真的，我喜歡常開心，很喜歡，因為她是我還沒來得及展開就結(jié)束的初戀。雖然時隔多年，我已經(jīng)放下的差不多了，甚至我也知道這算不上愛，但我就是喜歡，沒有任何理由?！?p>　　“不管歸于沖動也好，亦或算是被倒追的喜悅也罷，我都不會和她分開。因為我知道她也喜歡我。我沒有任何一個理由和借口去辜負(fù)一份純真的愛。尤其是一個明明可以擁有跟多美好卻甘愿愛上一個平平無奇充滿無趣的我的女人?！?p>　　“我時間不多了，所以我只希望我陪著她的最后一段時光是美好的，也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攪?！?p>　　“如果從利益的角度這樣對常開心最好，她也能接受的話，那我大方歡迎。但我不這么覺得。也不是驕傲，更不是盲目的認(rèn)為常開心沒了我就活不了了。我只是基于這份愛情，覺得你這樣做未必會有好的結(jié)果。甚至這也只是你自己的判斷。你或許比我更了解她，更了解一個女人。但我也覺得我比你更了解我喜歡的人?！?p>　　“況且，我又不是無牽無掛。我侄女還等著我引導(dǎo)她長大，我父母還等著我養(yǎng)老送終。雖然我很可能做不到，甚至無力做到，但總要掙扎一下的?！?p>　　“因為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拋不開七情六欲四大皆空，可以冷漠的站在天秤的最中間權(quán)衡一切利弊。所以，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誰想要打破這份溫暖，我都?xì)g迎來試試。命嘛，誰不是只有一條?！?p>　　雷婷看著陸昭坦然的樣子，毫不猶豫的拿起電話。

　　陸昭攤著手，一臉微笑，無動于衷。仿佛這并不是一通會索取他姓名的電話。

　　“滴……滴……”

　　空氣中只剩下了撥打中的電話音。

　　短暫片刻，電話那頭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

　　雷婷看著并沒有絲毫畏懼的陸昭，沉默了一會兒。張了張嘴，說的卻是：“我打錯了?！?p>　　掛斷電話，雷婷長嘆一口氣道：“你贏了?！?p>　　“這才對嘛?！标懻盐⑽⒁恍Γ骸岸际俏拿魅?，何必打打殺殺的，坐下來，點杯咖啡，聊聊生活趣事，多好?！?p>　　雷婷只是冷冷的看了陸昭一眼，扭頭就走：“先能承受的住輿論壓力，你才有資格談?wù)撨@些?！?p>　　高跟鞋的聲音漸行漸遠(yuǎn)。

　　陸昭坐到椅子上，只是無奈嘆氣。不覺間鬢角已被汗水浸透。

　　 其實……他并沒有自己口中那般無所畏懼。畢竟他只是個普通人，二十八年的生命中這些生死黑白都離他很遠(yuǎn)。

　　 盡管說的似乎很漂亮，但在電話接通的那刻，陸昭似乎有那么一秒，覺得他已經(jīng)死了。

　　只不過，他掩飾的很好，所以才沒有被雷婷看出來罷了。

　　 擦了擦汗，不知何時鼻尖已經(jīng)染了血跡。陸昭等到血流停止，然后才掐滅煙頭，擦掉痕跡站了起來，向人群走去。

　　命運(yùn)多變，總愛喜怒無常。

　　他愈發(fā)愈感覺到了。

　　如果說這條路真的有那么艱難，哪怕充滿了死亡的威脅，已經(jīng)走到一半的陸昭，也想試著把他走完。

　　他的人生已經(jīng)足夠遺憾了，所以這最后的三個月，陸昭不想有任何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