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穆夫人坐于銅鏡前,一遍又一遍地描著她不甚精致的眉,將將滿意后,她的近侍女官未晞為她鋪上一層薄胭脂。
不管她內心陰晴幾何,她的眉眼總是帶笑,尤其是每每鏡前看到自己的容顏后,她的自信總能添上幾分。
未晞贊道:“瞧,小姐,上完這胭脂,您還是楚楚動人的二八少女?!?p> 未晞是自小跟她到大的侍女,陪她受過苦,歷過風雨,同時能經受住誘惑,昭穆夫人是拿她當心腹來看待的。
她知道未晞所說不全是奉承,她確實是有幾分姿色,這點自信她自是有的。但時間是無情的,曾幾何時,她母親給她取的乳名就是胭脂,那時候的她不施粉黛,臉上粉撲撲的,真像鋪了層胭脂般那樣美好……
可她今年三十又二,養(yǎng)育了三個孩兒。任憑怎樣的容顏,也經不過歲月的洗禮。任憑魯公再寵她,她也清楚知道,男人從不會對年輕漂亮的女子視而不見。
那日,她去穆府前,特地在魯公面前精心裝扮,就像蜜里調油的新婚夫婦般,讓夫君為她挑選釵環(huán),裙裾,問他宮花該戴在哪。臨走時,她還像個貪玩的少女般,靠著魯公嬌笑道:“夫君,聽謹兒說夜溪宮今晚有‘花魁’表演?!?p> 魯公寵溺笑道:“快去吧,別回來太遲,夫人的美貌豈是什么花魁能比的?”
昭穆夫人卻和魯公認真了,折回來挽著魯公的手,神秘道:“我可聽說那女子身形和上次季小姐‘艷畫’那主兒一模一樣的,婀娜多姿?!比缓筇裘家恍?,嬌羞地蹦跶著出宮了。
君王就是君王,臣下自是臣下;貴族即是貴族,平民世世代代還是平民。這個世道等級分明,無可逾越。你可以看到癡癡傻傻的嫡長子繼承祖業(yè),也可以看到聰明絕頂?shù)氖鍪苋伺艛D;你可以看到四十好幾的老婦猶嫁高門,也可以隨處見到豆蔻女孩給人陪葬。這就是殘酷的階級之分。
一個風塵女子她怕什么,她是奴,任由她捏圓搓扁。何況他夫君是什么人?她對多年來朝夕相處的枕邊人,了如指掌。
以現(xiàn)在的形勢看來,那暮山紫還算聰明,不,是季秋還算聰明。但那姑娘受不受寵,與她心中所想并無半點干系。
昭穆夫人眉目流轉間突然看向一處,輕輕拂袖,轉身向殿外走去,“擺駕無極殿?!?p> “妾身拜見夫君大人?!边@是昭穆夫人與魯公間才有的夫妻見禮方式,那呢喃婉轉的聲音聽得簡直讓人骨頭都酥了。
“夫人請起。”魯公上前將她扶起,讓他貼身坐在自己身邊。
昭穆夫人環(huán)顧這寢殿,在窗戶旁看到了一盆暮山紫,它正迎風搖曳著花瓣,獨沐這殿宇的每一寸暖陽。目光收回間,她不動聲色地對魯公說:“夫君,謹兒冊封公主的事如何了?您得給妾身一個說法。”
“夫人啊,我得看王上那邊的,洛云前陣子還斥責了穆萌和你妹妹,我這會趕著冊封你外甥女,不是時候?!濒敼珦嶂涯路蛉说氖值馈:笥窒肫鹨皇?,立馬改口,“穆謹還是欠缺火候啊,前陣子我聽說她把暮山紫姑娘的手給弄傷了,別人都說她是替你出氣。再有,那晚在夜溪宮,大庭廣眾之下說要拿人。我看她身上盡是戾氣,委實不適合做這公主?!濒敼恼Z氣帶了分責備,帶了分試探。
“夫君盡聽人家亂說,我生哪門子氣,還怕夫君被人搶去了不成,有本事倒是搶啊,我萬萬依的?!闭涯路蛉巳韵蛐∠眿D一樣,受了氣,嘟著嘴,拿小手不停地“用力”推開魯公。
魯公快要被逗樂了,笑笑說:“夫人怎么還和孩子一樣,我真跑了,誰養(yǎng)你?!濒敼嗪驼涯路蛉舜蛉さ馈?p> 夫人這才平緩了語氣,仍帶七八分委屈道:“夫君,看事不能光看表面。妾身只知那日暮山紫與全夜溪宮的那些不入流的女子都穿著紫衣,這不是羞辱謹兒嗎?她們區(qū)區(qū)女閭,之前還日日編排謹兒的‘故事’,以此為賣點,謀取錢財。女兒家名聲最要緊,謹兒好歹也是本夫人義女,魯國貴女,豈能由她們明目張膽地亂議!”
“哦?竟有此事?”魯公聽昭穆夫人娓娓道來,示意她接著講。
“哎呀,妾身在這里便全都說了吧。先前,季家小姐名聲不大好,她大概心里覺得是我們謹兒設計了她?!闭涯路蛉藶殡y道。
魯公回憶道,“那幅畫事吧,不是已澄清了嗎,怎么又扯到謹兒頭上?!?p> “夫君,我可是什么都和你說,其實那事是我姐姐做的,季小姐耿耿于懷,她瞧準時機去救下了長生殿新來的姑娘千黛,這千黛,就是暮山紫小姐,”昭穆夫人把事情一件件道明。
魯公看著那盆暮山紫,心中大致有了整件事的輪廓,長生殿交給了穆謹打理,這事他知道?,F(xiàn)在,他還知道了千黛是暮山紫,季秋是暮山紫背后的主人。
“夜溪宮的種種所為,與季小姐有多大關系妾身不敢亂說。但這一切其實就是兩個小姑娘之間在較勁,夫君你說呢?”昭穆夫人道。然后轉著靈動的雙眼猜測道:“看暮山紫小姐的品性,妾身就能看出背后的季小姐,定不是‘俗物’。穆謹與她相比,確實沖動了些。”
哈哈哈,魯公大笑,“夫人真是一針見血,兩個孩子之間的玩鬧罷了,說得好。”
“不如我們什么時候叫季小姐過來聚一聚,親耳聽聽她如何說。她畢竟是正卿府小姐,定是個聰慧識禮的姑娘?!闭涯路蛉诉B連點頭道。
昭穆夫人能清楚在魯公眼中看出多種復雜情感交織在一起,是欲望,是空虛。她從魯公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季秋?之前一直默默無聞的一個丫頭。魯公見過多次季家小姐,但全是昭穆夫人的外甥女,不是穆萌就是穆謹。此刻,魯公不再看那暮山紫,而是赤裸裸地想到那幅畫!那身姿曼妙又有高貴血統(tǒng)的女子,季秋。
哦,對,再之前,他聽聞王上,那時還是宸王的王上看上了季秋,那時候她還是季府默默無聞的庶女。后來不知怎的,又沒消息了,他不甚了解。如果季秋和王上有什么,早就入宮了,她此刻應該還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子,他堅信。魯公連著幾晚輾轉難眠,腦子里都在想季秋的事。
不日,昭穆夫人下帖,宴請正卿家小姐季秋入宮。
季意如剛好不在府中,來人氣勢洶洶,定要立即接她入宮。季秋確定是宮中之人后,踱步思索片刻,帶上杳音與璇音,留下追音,便上路了。
正如她所料,昭穆夫人客客氣氣地招待了她,說了許多夸贊她的話,并讓她在魯王宮暫住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