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掀開黑袍的兜帽,一張蒼白莫名的面孔顯露在少年面前,說俊美似乎算不上,但是高高的顴骨和鼻梁,深陷的眼窩的薄唇,透露著鋒利的氣勢,全然沒有一絲血色的面孔,在黑夜中甚至在發(fā)著光,既令人恐懼,又給人一種莫名的和諧感。
嘴角勾起一個奇怪的弧度,居高臨下的看著喘著氣的萬梓,蒼白男子開口說道,“聽之華說師父新收的愣頭青小師弟在這練功,叫師兄我過來照看一二,沒想到比我聽說的還要傻。你要是隨便碰到一個誰就拼命的話,就算師父這個真神仙,怕是也保不住你,行了行了,起來吧?!?p> 聽到這人自稱是之華的師兄,萬梓整張臉紅了一大圈,趕忙行禮,“師弟練功過于急功近利,一時焦躁了些,還望師兄海涵。還未請教師兄尊姓大名,可否告知小弟知曉一二?”
男子聽后凌厲的眼神變得柔和了些,緩緩起身。
萬梓只覺得氣勢一變,若說方才這人給他的感覺像是一把無雙的利劍,現(xiàn)在卻像是一座巍峨的巨峰從平地突起,高若萬丈而非人力可攀登。
明明站起來的只是一個人,萬梓卻感覺像是世界翻轉(zhuǎn)了過來碾壓在他身上一般。
被眼前強大到無法言喻的氣息快要壓得跪伏在地的萬梓,緊咬住牙關,雙拳死死的扣在地上。
大地出現(xiàn)了一絲絲裂痕,少年嘴里的鮮血一滴滴落在土里,但他心中有著一個很簡單的信念,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告訴他“男兒膝下有黃金”,此生除去父母,再不跪于他人身前。
蒼白男子看著倔強的小男孩,贊賞的點點頭,全身氣息驀然一松,壓在萬梓身上無形的大山瞬間離去。
已經(jīng)陷入泥土中有半尺的少年顫抖著聲音說:“多謝師兄手下留情?!?p> 男子躺到石頭上,吹著口哨,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說道,“師兄我又不會殺了你,有什么留手不留手的,本來以為那個老頭搞錯了帶回來一個只會蠻力的傻子,還有個那么漂亮的師妹喜歡你,想著要是真不行我就幫師父他老人家清理門戶了。沒想到,小子沒什么實力,膽量氣度倒是一等一的,行,我白望辰就承認你是我小師弟了?!?p> 因為全身脫力而顫抖不止的萬梓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這個師兄這么實誠的說想要把自己給清理門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這一路從老街過來,還真是不怎么討人喜歡呢。
搖搖頭,強撐著從地上爬起來,萬梓再次拱手,“以白師兄道行之深,想必之前已經(jīng)看出來小弟我練功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如能指教一二……”
白望辰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突然哈哈大笑了出來,感覺都快背過氣去了。
萬梓一臉莫名的盯著這位性格奇怪的師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這樣好笑。
白師兄好一陣子才消停下來,捂著肚子說道,“你這小子,倒是不記仇啊,才剛剛被我教育了一頓就有膽子來求我教你,很不錯,不像是大師兄那只老王八,明明打不過我,還總是端著師兄的架子不肯不恥下問。行,那你白師兄今天就來和你說道說道,你先仔細看看你那書上,自己少做了些什么?!?p> 雖然對白望辰言語中的大師兄有些好奇,但聽到師兄愿意教導自己而喜出望外的少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翻開書找起茬來。
看了好一陣,自己又在地上比劃了一通,無論怎樣,自己也無法調(diào)動起身體里一絲一毫的星力來。
感覺束手無策的少年抬起頭眼巴巴的盯著白師兄,眼淚打著轉(zhuǎn),一臉委屈巴巴的樣子。
白望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啪的一下敲了一下他的腦袋,“一個男子漢,本事本事沒有,漂亮話倒是說得一串一串的,也不知道動腦筋想想。你仔細給我看看,這圖上有什么,你現(xiàn)在沒有的?!?p> 萬梓還是有些茫然,自己似乎是完完全全按照這上面畫的姿勢來做的呀,怎么還會有所遺漏呢?
再次翻開書頁,還是那個已經(jīng)爛熟于心的畫面,少年突然眼光一斜,瞟到了小人前方的一輪明月,抬頭看了看干干凈凈的天空,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抬頭望向眼前的男子。
似乎對眼前的師弟的悟性還算滿意,白望辰懶洋洋的出聲道,“別看我了,就是你想的那樣,師父的小世界雖然自成一界,但自然是沒有你們外界那樣的星辰與日月的。在這里你所看到的光影變化,要不然是師父以自身天賦神通開辟了白天和黑夜,我們就只能一生生活在一片混沌之中了?!?p> 萬梓的眼中顯出了難色,如果這本功法真的需要月光輔助才能進行修行的話,師父把自己帶到這個沒有日月之分的地方又怎么修行呢?
白望辰看到眼前愁眉不展的少年,心下一軟,“好了好了,師父是不可能明知不可行而行之的人,既然他帶你過來了,顯然就有辦法,要不然你以為你師兄我站在這里干什么?”
萬梓愣了一下,被失望填滿的眼神又溢出了神光,問道,“白師兄有可以讓我修行成功的辦法?”
白望辰點點頭,突然雙唇輕啟,吐出一顆葡萄大小,散發(fā)著柔和的白光的珠子,扔給萬梓。
萬梓手一伸,就要抓住這顆珠子,卻感覺到了一股綿軟的力道將他聚攏的手心給彈了回去,在球體之外的方寸之間,似乎有無形的罩子,將他的力量全部卸去。
虛握著這奇異之物,起初萬梓以為它像是家里巡夜的燈籠一樣,是一顆空心的球體里面裝著什么奇異的發(fā)光體,可湊近了一看,發(fā)現(xiàn)這東西的表面并不像是遠看那樣的光滑,反而是既有大大小小的坑洞,又有著相對于十分高聳的像是山脈一樣的條狀物。
仔細的觀察了有約半柱香的樣子,萬梓的心里越來越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眼中突然閃過一絲訝異,想起來父親小時候給自己看過的《星象通考》里面的一段“日為陽,多氣,居中天而生萬物,是為其父。月為陰,多山丘陵,居后天而潤萬物,是為其母?!?p> 抖抖索索的抬起頭來,萬梓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可思議,問道,“白師兄,這該不會是一顆月亮吧?”
白望辰咧開嘴笑了笑,點點頭說道,“是啊。你白師兄我可不比你其他那些溫順可親的師兄師姐,大家都以為我比那王八年紀小才做的師弟,殊不知我比他早誕生了不知多少年月。當年在星域中穿梭時偶然因為一件寶物和師父起了爭執(zhí),當時年少氣盛的我非要和師父比劃比劃,結果我傾盡全力也沒能在他手中撐過三個回合。被擊敗的我心服口服,只求一死了之,沒想到師父起了愛才之心,為我是否愿意拜入他門下,并且愿意在我化形之時給我一個莫大機遇。喏,就是你手中那顆小珠子,當年是浩瀚星海中梟族所在之處的伴生月亮,師父助我在化形之時將其完全煉化吞下,我的實力才得以在化形之后突破至藩籬境大成。只可惜我們妖獸雖然天生實力強悍,但畢竟進境有限,有時候我還真是羨慕你們?nèi)祟?,明明出聲就弱小的難以存活,卻有著無限的成長空間和可能性,不知道要是我吞下數(shù)量足夠多的人類,會不會也能夠擁有你們的天賦?!?p> 萬梓打了個寒顫,用奇怪的眼神盯著白師兄,白師兄扁了扁嘴,說道,“算了算了,也不嚇你了,人類真是脆弱又可笑的生物。你快拿這東西試試看吧?!?p> 少年點點頭,凝神靜氣的坐下,雙手緊握著手中發(fā)光的星球,意識再一次沉進體內(nèi)。白色的月光像是絲線一樣,從他的每一個竅穴里鉆進去,穿針引線一般,將體內(nèi)雜亂無章的星力,編織成了一幅有序的行軍圖。
閉著眼睛的萬梓雖然感覺得到自己的星力總量并沒有一絲增長,但力量的可控性,讓他感覺每一寸肌肉,每一個毛孔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
一股無比舒爽的感覺,從心底油然而生。
從未有過的體驗讓少年發(fā)出一陣呻吟聲,守在一旁的白望辰蒼白的臉扭成了麻花,一臉嫌棄的盯著這個沒什么見識的小師弟。
萬梓對白師兄的眼神此時一點沒有察覺,他只是由著星力的走向,放任這股潮流在自己被改造得比別人大一倍有余的經(jīng)脈中川流不息著,完成著一個又一個大周天。
時間緩緩的過去,白色的月光把四周方寸映得通明,柔和的光影之下,別有一番入夢一般的魔幻感。
練功時不知日月長,大概說的就是現(xiàn)在的萬梓吧。
無聊的白望辰不知道從哪個地方找了兩只蛐蛐,趴在地上看它們相互頂撞撕扯著,正看得起勁,突然身后一聲弱弱的,“白師兄?!表懫?。
白師兄身體僵直了一下,緩緩的從地上站起,轉(zhuǎn)過頭來恢復了一臉的高人模樣,說道,“練功結束了?”
萬梓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憋得肩膀一聳一聳的上下?lián)u動。
白師兄蒼白得臉上都被羞出了一絲血色,嘴唇一扯一扯的一字一字的說道,“你個小兔崽子,我問你練功怎么樣了?”
萬梓帶著笑意,“多謝白師兄教導,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可以完整的運行星力了,已經(jīng)運行了二十五個大周天有余?!?p> 白望辰眸子一凝,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這個小師弟,便問,“二十五個大周天?你確定嗎?”
少年對白師兄的問話充滿了疑惑,“正是如此?!?p> 輕輕嘆了一口氣,白望辰清癯且棱角分明的臉上露出一副萬梓看不明白的表情,他輕輕把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對他說道,“現(xiàn)在我知道為什么你是注定要完成使命的那個人,而不是我了。好好努力吧,在不久的將來,你定會一鳴驚人的?!?p> 話音一落,清瘦的男人身形閃爍,在原地散成一團黑煙,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夜中。
聽到白望辰像是夸獎一樣的話語,還沒來得及詢問到底是什么意思,萬梓就再也在黑夜中找不到這個神出鬼沒的師兄了。
疑惑的撓了撓頭,右手撫過脖頸,眼中星辰忽然光芒大盛,灑落的星輝被少年的雙手捧起,緩緩的凝聚成了一柄冰藍色的短杖。
這把杖的頭部有著和龍衣一樣的紋飾,但隱去了青鋒的利刃,給人一種平和儒雅的感覺。
掂了掂手中還有些若隱若現(xiàn)不太真實的投射短杖,萬梓歪著頭想了少許,自言自語起來,“該叫你什么好呢?以后你就是我萬梓行走江湖最可靠的依仗了呢?!?p> 說著,腦子里藍色的星海起了波瀾,星辰開合聚攏,乙齊的俏臉突然躍然于腦海之中,帶著笑的,撅著嘴的,眉峰一蹙帶著些許慍怒的,眼角低垂掛著清淚的,一幅幅都是她的面孔,心中想的腦中念的,無一不是這個雖然認識不久,但早已入木三分的刻在自己心底的她。
嘴角不知不覺勾起了輕輕悄悄的弧度,萬梓把著他的短杖站起來,眼神和天空一起變得明亮起來,“你的名字,就叫傾城吧?!?p> 將傾城放在地上,重新盤坐下來,穩(wěn)定下心緒,萬梓再次翻開這本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