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許久沒有做過夢了。但是今日的夢過于奇怪。
“這里是雪墨角,風(fēng)盈堡壘?!便y禮與我說完這句話之后便將我連人帶籠子扔到了一處房間里。剛剛走到這房間的路途之中,我光顧著觀察堡壘的結(jié)構(gòu)和裝飾等等,問銀禮的問題,他也盡皆沒有回答我。
房間內(nèi)色調(diào)鮮艷溫柔,原本我因為束手無策倒也心慌,但如今便覺得十分安心。木籠子被丟在了壁爐附近,那火光籠罩在我身上,頓時旅途奔波之中產(chǎn)生的疲勞感全無。
好舒服啊。我扒到壁爐邊放松了下來。
只聽得銀禮冷哼了一聲:“你今晚就待在這里,我去歇息了。”他一甩手,木籠子里忽然柔軟起來。硬邦邦的木頭里,似乎是厚厚的一層棉絮。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他卻擺手道:“你別太在意,我不怕你,但是還是怕你身邊的那幾位。”
那幾位……哪幾位?也就是雪神他們了吧。
“銀禮……”我叫他:“你對我下答的命令,究竟是什么?”他拿他銀色的瞳孔看著我,沒有說話。他明明對我有惡意,可是又暫時只是限制了我的自由。我解釋:“你可能覺得我說的荒謬,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討厭我,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了,我是我,已經(jīng)不是過去的霖琊了!”
我還以為銀禮會猶豫一會兒,誰知他只是直接摔了門就走了,關(guān)上門之后,他還在門外說:“這些荒唐的話,我是不會相信的。你還是好好休息吧?!?p> 聽不出語氣,也聽不出心情。
……
手掌心忽然一陣疼痛,看了一下才知道在路途中,手早已摩壞了一層皮。一個意念過去,手恢復(fù)原樣,只是我修煉的遁法還是無法使用。做了諸多嘗試只后,不知道是什么規(guī)律,最后唯一一個可以使用,居然是最原始的符咒!
我數(shù)了數(shù)手里暫有的符紙,倒是挺多。先是折了個幻化成我樣貌的紙傀儡,再來,便施展遁法,從木籠子里走了出來。
這銀禮,真是一點人情味都沒有。自蘇醒過來,雖不是人人都喜愛我,我和蓁蓁也曾有些許不快。但至少也沒有這樣沒來由是的厭惡,我以前究竟做了什么……我踮著腳尖打開那房間的門,房間外的走廊倒燈火通明的。
我隨手打開一個房間的門,便閃身躲了進(jìn)去。這堡壘了里大大小小的房間,只消仔細(xì)聽一聽,便可以感知房間內(nèi)是不是有聲響……就算是脈搏跳動的聲音,也相當(dāng)?shù)拇潭?p> 房間里……是一片黑暗。一串咒語過后,一竄火焰燃燒在我的手心里?;鹧嬷?,召喚出沒有溫度的火焰來。
這房間離我的房間很近,溫暖、安靜。黃色的墻面和壁爐里燃燒的火焰相映襯著,墻上老舊的相框里是一張張的合照。合照里穿著奇裝異服的人面帶微笑,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安全否。壁爐前的圓形餐桌上,擺放著精致的茶具,一個織了一半的毛衣還被放在椅子上,毛線球卻已經(jīng)滾落在地上了。
我拿起那毛衣比劃了一會兒,隨即將毛線球撿起來,隨即便放回了椅子上。額……不會織。
換了幾個房間,無論是從合照還是衣架子上,都可以推斷出,這堡壘里的原住民,似乎都喜歡在長袍外穿一個毛衣褙子,襪子也是綁襪為主??戳四敲炊嗾掌磥碡偷慕y(tǒng)一服飾,在我腦子里也基本上成型了。
連續(xù)換的幾個房間的布局都相似,但也都有人曾經(jīng)生活過的痕跡。
這層走廊的盡頭,是一扇紫色的大門,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施展遁法從門縫里鉆過去,卻和一個人撞了個正著——銀禮。
但是讓我驚訝的不是他。我走到他身邊,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龐然大物——一個蜂巢一般的地方。
原本從黑暗里走進(jìn)來還覺得有些晃眼,可看仔細(xì)了便覺得,這蜂巢里暗藏玄機(jī)。
密密麻麻的如同蜂巢般的六角形孔洞,從大約桌面的高度,一直延伸到堡壘的最高處。每一個孔洞里,都是一方世界,每一個世界,都是平行的,都正在上演著同一個故事。但明明是同時發(fā)生的事情,在這蜂巢里卻分解成了數(shù)億個世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是自己的主角啊。
不但如此,蜂巢邊上甚至還有一個蟻穴一般的存在,那蟻穴的頂端,是一個個平行的世界。到了后面,不一樣的人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形成新的世界。某些新的世界還是會重復(fù),便會產(chǎn)生又一個個新的變化。
我看得十分入迷。
“你怎么不睡覺?”他看我一眼,問了一句,“你們凡俗的妖怪不是都要睡覺嗎?”
驚嘆于他的好脾氣,我回應(yīng):“我好奇嘛,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堡壘……”說著,他的表情忽然有些驚訝。懶得知道他怎么那一副驚訝的樣子,我伸手過去,想摸摸那蜂巢試一試。
冷冷的聲音忽然從頭頂響起:“你要是摸了那個被卷入其中,粉身碎骨了無法恢復(fù),那我可什么責(zé)任都不負(fù)。”
粉身碎骨?無法恢復(fù)?我可不想迷失其中,然后自殺……其實我不是很擔(dān)心,畢竟山主的真身是在山上的,大不了我再沉睡個一百年。
沒心沒肺地這么想了,我還是收了手。
“這是什么?”我問他。
“時與空。”
“怎么叫這個怪名字?”
“這一系統(tǒng),所有的星球都有它們共同的名字,可以叫做起源。”銀禮對我說,“起源里的這些個蜂巢世界是擁有極高規(guī)則的,每個起源蜂巢里都沒有任何修士,是普普通通的小世界?!?p> “是至高規(guī)則規(guī)定的嗎?至高規(guī)則又是誰定的?”我認(rèn)真的聽,認(rèn)真的提問,卻在問完之后,成功引起了銀禮的不耐煩。
他直接一把薅住了我,一邊說道:“神靈制定的,也規(guī)定了你現(xiàn)在必須去睡覺。已經(jīng)子時二刻了?!?p> 回到我起初的那個房間,被他隨手扔到了床上,他的語氣還有一點怪:“早點睡。”
回過神來的時候,門上“咯嗒”一聲,似乎已經(jīng)上了鎖了。
我,很不滿。
不滿歸不滿,倒頭就睡也是另一回事兒。
第二日清晨,原本我還在睡夢之中,就被銀禮叫了起來。
洗漱的時候,銀禮就開始在我耳邊嘰里呱啦地念叨,總結(jié)出來的話,就是,我吃了他的鳥,得還他。他不久前寄給我的命令,其實還是與愛神有關(guān)。
我無故殺了光獸和電獸的分身(我沒意識的時候),都被上頭的神仙看在眼里,按照天規(guī)而言,我得被懲罰。因此獲得一塊懲戒令。
但是后來繆蘭旗升了地位,我又因為保護(hù)祖神有功,獲得一塊獎勵令。功過相抵之后,這個功勞還大上些許,所以又可以額外獲得一次特殊的歷練,這歷練只對妖怪有用,如果是人的話,反而相當(dāng)于是一個懲罰了。
“說這么好聽做什么?直接說重點?!蔽姨鹱约核芰艿拇竽槼蛩?p> “將你的時間變得緩慢,投影到起源里去歷練?!便y禮說,“你可能會是一塊石頭,也可能是一個人,但是不同的修士,遇到的世界也是隨機(jī)的。經(jīng)歷了幾次不一樣的人生之后,便能夠回來?!?p> 便是體驗人性唄,說的那么復(fù)雜。擦干了臉,也用完了早膳,銀禮給了我一塊特殊的玉,對我說這是類似于通訊器的東西。遇到危險的時候,我可以主動聯(lián)系他。
我倒是覺得,投身到起源,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什么危險,畢竟只是靈魂投射,肉身還是很安全的。再者,靈魂不會遇到危險,因為只是純粹的凡俗的世界,這個世界唯一的難處,應(yīng)該就是比較無聊吧。
“你可別小瞧了起源。以往的妖精進(jìn)一次起源得花上幾十萬金?!便y禮對我說。
那又如何?我不在意金錢,更不在意它為什么這么珍貴,只是趾高氣揚(yáng)地比劃著:“沒事沒事,我有在一座山的金子?!?p> 銀禮的表情抽搐,都黑了臉。但還是耐心地將我?guī)У狡鹪刺幍囊粋€舒適的座椅上。頭一次沒把我扔來扔去的,反而彬彬有禮的,我還有點不習(xí)慣,頓時受寵若驚。
“接下來,就只能祝你好運(yùn)了?!?p> 話語剛落,還不等我說什么,便是一陣黑暗襲來了。
黑暗,是無盡的黑暗。這里空氣稀薄,沒有光亮。我不能嗅到任何氣味,一切都像是虛無縹緲的存在,看不見、摸不著、嗅不到。世間萬物,都始于“零”。
不僅僅是這個世界,就算是我,此刻也是不存在的。我只是一縷意識,漂洋在這萬千塵埃之中,浮沉著。感受了一下周圍,只有銀禮給我的那塊玉還在我身上。
趁著時間難熬,我開始思考起來。
究竟是世界存在著,我們卻沒有感受到呢,還是世界正慢慢形成呢?是我感受到世界所以它才存在,才是世界,如果我一直只是一縷意識,那這個世界是不是還是運(yùn)轉(zhuǎn)著,只是不在我的認(rèn)知里呢?
無盡的混沌里,我的思緒也不斷地翻滾更新著,終于,我聽到了某一個縹緲的聲音,那人只是在緩慢地訴說著什么。
“無盡便是極點,點是盡頭,也是開始?!?p> “終究是我夢里的世界,還是世界里緩慢誕生出了我呢?”
“我是誰?我又將為了什么而活著?”
“……”也不知過了有多久,那人只是嘆息。說是嘆息,他吐息便花了好幾個時辰。不嘆息的時候,那人就一直不停地說。
那是一個男人。一個聲音渾厚,并且光憑著聲音就能夠給人帶來無比安定的男人。這里沒有光……雖然沒辦法看到他的臉,但我還是能感受到他長相一定十分溫柔。
“你是誰?”我開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是我的意識已經(jīng)伴隨著他存在了許久許久。他存在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存在了。不過一次試煉,不會受什么傷我便有點為所欲為了。主要是聽夠了他的話。
那人忽然不說話了,我納悶了一會兒,還以為他走了呢,正有些個沮喪。忽然間有什么靠近了,將我整個握在手掌心里,我頓時感受到了溫度。來自于那個人的手掌。很炙熱的溫度。
我猜他也是個許久沒遇到活人的家伙。
他撫摸了我好久,才確定地說道:“原來的小石頭,這里沒有光,一定很難受吧?”他笑笑繼續(xù)說:“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是誰,歲月實在是太漫長了,在無盡的歲月面前,我的過去不算什么。”
“怎么可能!”我反駁道,似乎還在他的手掌心躺著,按他說的,我現(xiàn)在就是一塊石頭。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感受到冰冷的身軀逐漸溫?zé)崃似饋怼?p> “你覺得不可能?”他忽然笑得刺耳,“那你為何不自己去試一試?”
我不睬他,可也不能把他氣走了,這未知的地方,算不上真正存在的地方,他是我遇到的唯一一個人了?!拔沂裁匆部床灰?,這里是哪里?”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因為只是一顆石頭的緣故,沒手沒腳,如您想象的一樣……
“看不見?那是因為你在你的世界里,如果你在我的世界里啊,說不定就能看見了……”說完,他將我放在了一個充滿了草藥味的袋子里。
“你做什么?”我問,“這是什么地方?”他笑了笑,可能覺得我比較好笑吧:“你不要怕,這是我的口袋。我?guī)闳タ匆粋€異像,這里還很純潔,沒有污垢,也沒有光暗的對比。”
我反對:“可是卻有我們兩個啰嗦鬼,也沒有光?!彼宦犕?,卻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不怕不怕,我們在蛋里,里面沒有光,光也不會照進(jìn)來。看不見也沒關(guān)系,這里還很安全?!彼牧伺奈摇?p> “那又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那就打碎那顆蛋,這顆蛋沒有成熟,就會不斷四散開去,光就會照耀進(jìn)來,這顆蛋,就會成熟了?!彼袷窃陂_玩笑。不過卻說的相當(dāng)有意思。
“喂,我叫零,象征初始的零啊,你可以叫我……”我懊惱,“隨你好了。”
他卻喃喃了半天,才反問我:“你為什么有名字?你明明只是一塊石頭。”
“我怎么不能有石頭?我有靈魂有思想,給自己隨便起個名字還不成?你別看我現(xiàn)在是石頭,萬一以后我會變成水,變成火,變成美女,變成妖怪,甚至成為神仙吶!”我真是生氣啊,看不見還束手束腳的不能打人。
“那你還挺自我的。”他似乎笑得挺開心,我也安然躺在他的手心里??偹?,還是有個不算壞的人陪著我。
又是幾日,也不知道在外界是過了多少天。我好餓好渴……這是什么感覺?總之是許多年都沒感受到的感覺。
偶爾嘆個氣,或者呻吟一兩句,他問我:“怎么了,啊零?”
“你那破蛋工程居然這么久的嘛?我餓了,可是我一塊石頭,能吃什么嗎?”我在他的兜里跳了跳。些許是聽到了我的抱怨,他笑了一聲,隨即將手伸進(jìn)來,將我拿出到外界。
剛剛到外界,我就覺得……
不一樣了,宇宙的介質(zhì)不一樣了!幾日前空氣里還是一片稀薄,此刻,空氣里已經(jīng)是各種各樣的能量夾雜在一起了。在這滿是黑暗的地方,我甚至看到一層層星云群聚,在層層星云之后,竟然是一絲微弱的黃光。
“盤古一號和盤古二號在開天辟地,再等到女媧一號和女媧二號捏了人,我在這邊制定了六界的規(guī)則之后,我就帶你去吃東西,在這之前,你先忍一忍?!彼谖翌^頂說得有些輕巧。
在這片沒有世界規(guī)則的天地里,我根本就沒有辦法辟谷,各種靈力也沒辦法調(diào)動。果然,沒有世界,又怎么會有我呢?漂泊無依的孤魂,又怎么和那些有家可回的人比。某些問題得到了解答。
“……”我不說話了。
他見我沒說話,又說道:“我給你一顆寶石吧?既然你這么餓,先汲取著寶石的能量也可以?!?p> 我努力地轉(zhuǎn)過身,看著他的臉。終于有光線可以看清他的臉了,我十分激動,但結(jié)局也差不多。就如同我想象之中的一樣,是一張寬厚慈祥和藹的臉。看著他一臉寬厚,感受著他手掌的溫度,我說道:“盤古、女媧?他們是誰?”
是男是女,又是從何處而來的呢?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有個條件?!彼Σ[瞇地摸了摸我這塊黑不溜秋的扁圓石頭道,“幫我起個名字吧。”這人也怪異,竟然叫我給他起名字。
這可是一個不知道什么層次的存在?。¢_辟新宇宙,將這龐大的宇宙系統(tǒng)稱作“蛋”的男人!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唔……”我支支吾吾半晌沒個答復(fù)。
“這樣如何,名字你慢慢去想,但是一月內(nèi)得給我個答復(fù)。我告訴你吧,盤古和女媧不過是我的傀儡娃娃而已,雖說是傀儡娃娃,但這兩個娃娃,都是擁有高階智慧的傀儡,所以有諸多分身?!彼麑ξ艺f道,隨即將一塊金色的石頭遞給我,叫我吸收那石頭的能量。
那石頭屬實很神奇,觸碰到我,竟也能夠相互融合起來,我漸漸被那金色的石頭所包裹住,我身為黑石頭,被這人溫暖多日,早已擁有自己的溫度。如今再與那金色的石頭相融在一起……交融之后,饑餓感什么的,便盡皆消除了。
相反的,我只感到一陣熟悉感。
“謝謝你?!蔽艺f這話的時候,他還不忘摸了摸我已經(jīng)煥然一新的軀殼。
清醒只是一時的,我望著他的時候,我靈魂就已經(jīng)很震蕩了。隨后,我的眼前就浮現(xiàn)了像是走馬燈般的一幕幕……時間忽然就被加快了。
不過,我已經(jīng)不是那塊金石頭。我的靈魂被排斥出來,成了旁觀者。
我看見他和金石頭相互陪伴走過的無數(shù)歲月,又看見他為了保護(hù)金石頭被一個怪物莫名偷襲,我看到他身死,金石頭已經(jīng)幻作了一個極美的女孩,抓著他的手說道:“父神,我該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可以救你!”
她趴在他的胸口,哭得很難受。
那男人只是微微一笑,甚至還是那樣溫和慈祥:“為我起的名字……也該想好了吧?”
那女孩子沒辦法凝聚那男人四散的靈魂,只能說:“自然想好了,您死后,肉身會化作這山,化作水,化作雨林,化作海洋……您開辟天地,掌握水火風(fēng)雪的真意,您是這片宇宙的主人……自然只有烎沗這兩個字配得上您……父神……”
她已經(jīng)泣不成聲。
不知不覺,我也已經(jīng)泣不成聲。
那男人卻忽然看向我在的這個方向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又似乎沒有看到。他只是笑了笑說道:“小石頭,別哭的那么難看,等我便是?!?p> 等你?我如何能夠等到你?
我不過是一個來起源試煉一番的過客罷了。
我叫霖琊,我是瑯玥山的山主,可我在這一刻,無比的渴望自己就是那一塊石頭。
生在起源,真真假假,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