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窗外又開始滴滴答答的有了下雨聲,霖琊披上個斗篷,五精靈也已經準備就緒。能在荒漠里遇上雨天,也是眾人運氣好,否則這個時辰的地表溫度,就不是那么適宜的了。當然了,對于這六人來說,僅僅凡間的溫度變換,倒也不算令人難受。
原本被天雷砸出的地方已經是一個一眼望不到邊的深坑了,黃色的沙土被掀起,六人眼前的,已經不再是沙,而是泥土層了。
荒漠里原本就荒涼、數百里也不見人煙,這會兒有遍地的深坑,這地方,倒不像是人間該有的場景了。
看了一會兒,卡蒙洛只感覺到手中霖琊的手忽然一抖。
她是害怕了?不過這樣正常,沒有人能夠在威嚴的面前毫無反應。
“這地方渡劫時的兇氣還在,這目光所及之處,不是坑坑洼洼、顏色不一的土坑,就是一處火紅火紅的、被天雷劈出來的天火。這些火恐怕單單靠那點兒雨水是滅不了了。”霖琊隨口道,手卻下意識地抓緊了卡蒙洛。
“這場面你最終也要經歷,你就這么不適應?”萬雅問,她好歹是經歷過兩次九九天劫的人了,已經習慣了滿地的狼藉。
卡蒙洛替霖琊答道:“你們不知道,霖琊她素來膽小,害怕受傷,修煉的功法是遠程法術,身法是逃跑用的,陪練的是不會傷人的紙傀儡,就連她的本體雪蓮,也是防御一等一的養(yǎng)魂補氣的補品?!?p> 雖然霖琊在醒來后已經記憶不清,修煉的東西逐漸朝著體術靠攏,但是她最開始的選擇,依舊是兩個遁法——也稱逃跑術。
如此一來,霖琊是斷然不會喜歡讓自己感到不適的事物的——簡稱眼不見心不煩、逃避式修煉觀。
“這天劫,竟讓視野之內盡皆被灼燒得通紅……”霖琊的面色已然蒼白。
平日里億凡就嘴碎,如今更是:“喲,那可不嘛,那雷就像巨蟒一樣,劈在人身上可是真的疼啊,不說你鋼筋鐵骨,就算你拿仙體去承受,恐怕也是沒辦法減少一絲一毫?!彼^續(xù)恐嚇:“這電流酥酥麻麻地穿透了人的身體,說是酥麻,實際上卻是疼痛到了沒有知覺。等肉身反應過來之后,未來的一段時間呢,卻是會越來越痛、越來越無力。天劫嘛……要么生,要么淪落為天雷之下的英魂!”
這番夸張可怖的說辭下來,霖琊皺了眉。她似乎遙遠地想起在昊瀾國,一個慈祥的老婦人帶著她去醫(yī)院打針的情形。
霖琊已經到了某個時間節(jié)點,這節(jié)點就是:你不能勸她去打針,更不能形容打針多疼,最最不能說“要么生、要么死”的話,不然,小孩能哭給你看。
“別說了,億凡,霖琊已經兩眼淚汪汪的了?!笨陕暹B忙說道。
這一番話下來,另三個精靈也看不下去了。
“你可別睬億凡這家伙,他說話你曉得的,每日里一點也沒個正經。”千靈笑道,“我經歷過一次九九小天劫,完全沒有這么夸張。畢竟到那個時候了,誰還想著什么怕不怕疼啊,在生死面前,那點兒疼痛算什么?”
呀,越說越糟了。
“算了算了,大家都別說下去了?!笨陕搴诡?。
五精靈擁簇著霖琊,將霖琊帶到地表完好的一處。這里的景色只是普通沙漠般荒涼,大約半個時辰,霖琊的表情才稍有緩和。
原本打算在此地歇息片刻正好修整,因為尋寶圖上所顯示的地點也已經離的不遠了,而藏寶地的具體情況眾人并不知曉。
之后精靈們拿著地圖四處探尋,看看是否能找到藏寶地,就留億凡和萬雅這兩個因為禁制緣故離不開霖琊的人。
霖琊坐下冥想許久,之后一個激靈,意識到有什么不妥。
“萬雅,都這么久了?卡蒙洛她們怎么還沒回來?”霖琊用齋錄給卡蒙洛傳訊,也都于事無補。
億凡說:“我們也去周邊看看吧,她們剛剛是去那邊的沙坡了,或許寶藏的入口就在那里,而她們已經進去了也說不定?!?p> 可是什么寶藏引得他們不打一聲招呼就進去了?按照卡蒙洛、千靈和噗呢嚕的功力,總不可能迷路吧?
二人帶著霖琊向前飛行,飛行了許久,才到沙坡的頂端。只是這沙坡的頂端居然已經有了一個巨大的口子,沙坡內深不見底,只是一片黑暗。
霖琊不敢向下看。
“寶藏并不在這里……”億凡說。
“可這里似乎有……”只是萬雅話音還未落,三人腳底的沙子卻忽然凹陷了下去、一時間,三人迅速拉住彼此,億凡和萬雅一起施展飛行法術。
霖琊驚慌之中正竊喜著,這個時候,腳底那看不見的黑暗之中,卻伸出幾個觸手來,那觸手抓住三人的腳,將三人捆縛住向下迅速地拉下去,一時間場景更加混亂。
“是沙子……”億凡叫道,隨手捏訣向腳底的黃沙打去,卻根本無用。
三人極力掙扎,卻被沙子束縛得更緊,拉的更快。片刻過去,頭頂的洞口已經是小小的圓形。
但沙子終歸是沙子,弱點和優(yōu)勢一目了然。
“沙石易碎,但卻延綿不絕,糾纏不斷?!比f雅分析,“霖琊,當今之計,還是你快走吧……”
“萬雅說的對!霖琊,你快走。如今黃沙困著我們,遇強則強。但是我和萬雅一起將你送上去還是有把握的,到時候說不準依靠禁制,我們倆還能被傳送出去。”億凡還說,“千靈他們……似乎也是被這東西困住了?!?p> 藏寶地還未找到,一行人卻被這看不見的東西敵對了。
此外,這里根本就沒有任何人的氣息,很難說這原本就是藏寶地附近的保護機制還是有人故意而為之。
黑暗里,三人誰也看不清誰,只是手上的力道和溫度是能感受到的,除此之外,就是腳上傳來的陣痛。
“我不能丟下你們幾個不管……”霖琊小聲說,她不過一個萬象境小妖,又極少受傷,如此一來,她根本就承受不了這樣力度的拉扯。此刻霖琊的感覺就是四個字:“腿快斷了。”
“霖琊,你不會飛,我們即便有與這黃沙斗上一斗,也得心無旁騖才是??扇羰巧磉呥€有個你,難免誤傷到你?!比f雅說的話很對。此刻若是爭斗起來,她二人哪還有精力再去管另一個人,萬一霖琊一個站不穩(wěn),不就摔下去了嗎?
霖琊沒有說話,在這幾個人當中,她才是最弱小的那個。
億凡和萬雅見她沒個反應,就當她是默認了的,便立即施法將霖琊向頭上的光亮扔去。
……
黑乎乎的洞口上還能聽見萬雅和億凡二人應戰(zhàn)的聲響。霖琊趴在那里,這高高的沙丘不知何時也會塌陷。
過了不一會兒,萬雅和億凡的聲音也迅速被吞沒了。霖琊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了。
剛剛萬雅和億凡將自己送出來的時候,自己就留意過,那距離遠遠不止百米??扇羰浅^百米,萬雅他們身上的禁制也該被激發(fā)??扇绻ぐl(fā)了,他們卻還沒能傳送出來……那么在那一瞬間,他們一定還要承受違背契約所帶來的痛感。
霖琊的額頭上已經滿是汗珠了。那是她不能想象的疼痛。
再過一會兒,便是死一般的寂靜。
霖琊試探性地叫了兩聲,卻再沒人應答。即便是她拿出齋錄,她也感受不到卡蒙洛的存在。五精靈,就像是平白無故消失在人世間了。
霖琊顫抖著將藏寶圖拿出來,思索接下來該怎么辦。她緩慢地站了起來,看了眼手上的地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一眼腳下,立刻就有了決斷。
“萬雅,億凡,無論發(fā)生什么,我也得極力地保護你們……就算我恐怕沒那個實力?!绷冂鹫镜墓P直,漸漸閉上了眼睛,她試探性地伸出自己的腳,之后便是縱身一躍。
突如其來的下墜感,叫霖琊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是她沒有叫出聲?;艁y之中,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耳朵,口中還默念一句咒語——原形咒,顧名思義,是幻化回本體形態(tài)的咒語。
雪蓮又輕又小,加上如今萬象境的軀殼,應當也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看上去似乎可行。
只是這輕輕一跳,卻忽略了外在的變化因素。
忽然,一陣怪風朝霖琊襲來,在危險的氣息之中,霖琊感覺到一只手環(huán)住了自己的腰,以至于她嚇了一跳,沒能將原形咒念下去。
那很肯定的是一只手,還是一只粗壯有力的手。那人停留在不知何處,一只手摟抱禁錮著,另一只手便開始動手動腳地摩挲著。
那人的手從霖琊的肩一直摸到她的手,之后摸到了什么,他見好就收,還不忘說道:“小妹妹,謝謝你的藏寶圖了……”他一打響指,一指火紅的火焰便亮在了指尖。
霖琊只見到一個高大身影、帶有著長角、獠牙的男人正扯著笑,囂張地注視著自己。她瞪著眼睛看著他,只覺得瑟瑟發(fā)抖。
“如此良辰美景,妹妹怕什么,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投懷送抱,本君就滿足你?!边@男人滿嘴胡話,長著一副好面孔卻沒什么用。
霖琊見他手上還是剛剛從自己這奪過去的藏寶圖,已然是沒希望再拿回來,她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離這男人遠些,可轉瞬,這男人已經將她按在了一處冰冷的地面上,整個人就快壓上來。
一時間,恐怖和黑暗,夾雜著一點血腥味,就這樣蔓延開了。
不知為什么,這一瞬間的心情,似曾相識。
……
霖琊從未這么害怕過,她的朋友正下落不明,而現(xiàn)在,她的貞潔也快不保。
不知為什么,耳旁忽然傳來一陣風,那風冷颼颼的,叫人不禁寒顫。
那男人的大手撫摸了她的臉:“喲……這么小的一個小家伙,居然也會瑟瑟發(fā)抖???我看了你好久了,放心,等一切都結束了,我就帶你回家,當然,是回我的家?!?p> 見霖琊也沒個反應,他大笑起來,笑聲震得整個黑乎乎的洞府都搖晃起來。
“我……我不想在這里……況且你接下來做的事,多半粗魯。這是女孩子一生之中的大事,可是我卻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鄙栽S結巴。這人的靈力看上去異常無比,單單周身散發(fā)出來的氣息也超過天仙境,霖琊不是他的對手。
霖琊仔細想了想能夠自保之策,無非是趁著這人一不注意,她溜之大吉罷了。
那人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仿佛是聽了什么新鮮玩意兒,頓時心情大好。但是他也不是傻子:“小魔女……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的手伸向霖琊,霖琊心底腹誹:我可不想知道你叫什么。就在這一瞬間,她仗著二人所在平臺不大,直接一口就咬上去,那人隨即抽手,霖琊便捏訣將那人重重一推。
頃刻間,高大的身影沒有站穩(wěn),向身后倒去稍許,又憑借功法和一身蠻力周轉回來。那人生氣地定睛一看,霖琊已經站穩(wěn)了正準備跑。
他的大手一揮,霖琊便再次向他懷中跌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霖琊心底已經是深深的絕望時,一個黃沙組成的觸手很快就向霖琊伸過來。不過提前了身后的男人一秒,霖琊就被拽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霖琊看向那男人,卻發(fā)現(xiàn)那男人的表情出奇地悲傷。
她安詳地閉上了眼睛,只覺得這黑暗已經不危險了。她想起在昊瀾國的時候,走在鄉(xiāng)間的小道上,她焦急地尋找自己的親人。
黑暗其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底朝他屈服的想法。
就在剛剛,她寧愿墜入黑暗之中,也不愿放任朋友們消失,還有剛剛的危難關頭,她愿意以死來保全自己的貞潔。
雖然說出來可笑又不值得一提,她已經不怕了。
霖琊被觸手抓下去時,那個高大的男人顯然感受到心底的震顫。他這是怎么了?今日一天都是這樣……
自從見到這個小姑娘……
想也沒想,他就已經縱身一躍,朝著下方那個快消失的身影追了過去。再怎么著,她應該也是個孩子,如此小輩,又不會飛,會不會摔成肉泥?
心里又是一緊,他立刻加速飛下去。
沒飛一會兒,身側就飛過去一支支箭氣。他側身躲過去,卻被幾根黃沙觸手給盯上,一陣噼噼啪啪地打斗過后,他略勝一籌。
之后他終于落到地面,卻發(fā)現(xiàn)地面上沒有任何人的蹤影。頭一轉,是一結界,結界內的黃沙觸手肆虐,而那里,似乎有剛剛那小妖的氣息。
“魔族的妖邪,怎會來到這一方小小的人界?”一個冷冽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他便這附近渡劫的主人公,姓南名信滿,這人喜愛素雅,極其愛靜,最不希望有人打擾他靜修。
追霖琊的高大男人卻忽然恭敬道:“上神大人,剛剛我的朋友被你的結界給帶走了,還煩請你將她交出來?!?p> 南信滿嗤笑:“哼,這時候演什么戲?我此刻收斂了氣息,你第一眼見到我就知道我是上神?我渡劫時給我下咒的人也是你吧?”南信滿多年以來,都在沉睡,接觸到外界生物的機會不多,所以心性依舊如萬年前那般——見不得人心急重,更厭惡說話拐彎抹角、指桑罵槐的。
男人身形一抖,不知該說什么。他一向暴虐,只是今日,性子卻出奇地穩(wěn)重,面對南信滿的冷嘲熱諷,他一字不漏全都聽了下去。
南信滿也不在乎那弱小的咒語,只是那咒語來得突然,明明就是故意干擾他。若是他當時不及時打坐恢復,后果不堪設想。行此事者偷偷摸摸,實在可恨。
南信滿挑眉指了指二人所在的腳下道:“看,這里是我花費萬年的記憶所制造的禁制,你既然要救你朋友,那你就自己進去救她……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的是,這禁制花費了我的記憶,所以我也已經不記得當年發(fā)生了什么,你進去可以,可若是被困在此處出不去,可不要怪我。”他繼續(xù)動搖他:“這女孩是你什么人?你能為了她赴死?或者是耽誤了些別的事?進不進禁制,你自己看著辦吧?”
男人看著南信滿,思索再三,卻問:“若我死在這里?”
“與我無關?!蹦闲艥M二話不說轉過頭去,雖然這么說,但他還是用余光注意著眼前的男人。
那男人只是冷笑道:“與你無關就好,上神修煉好了,還是趕快從我們這片大陸出去的好,這其中的糾葛,就算是上神,也沒辦法插足分毫?!闭f完,他縱身一躍,跳入那無盡的黑暗之中。
這舉動倒也稀奇。南信滿輕哼一聲:“誰有興趣待在這里?全是流氓。”剛剛發(fā)生的一切,他都知道了。
不過即便是他不說,自己也沒打算留多久,既然凡塵往事盡皆消散了,自己也得盡快圓滿自己的修為才好。
這么想著,南信滿掐指一算,自己這記憶禁制里,算上這魔族的家伙,也有六個人了。這禁制不過剛剛建成,就有這么多人掉進來?如此一來,這緣分也是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