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七年,豢養(yǎng)男寵、荒淫無度的長公主死了!
這消息一夜間傳遍大街小巷,成為人人嘴里的新奇趣聞,朝堂上見過長公主的人,無一不暗嘆一句‘死得好!’
人人都為這世間少了個禍害,而歡欣鼓舞,就連坐于高位之上她的弟弟,都不免松了口氣,開始夜夜歌舞,喧囂不止。
真正為她傷心的,似乎只有公主府的小廝、奴婢,畢竟好脾氣,還打賞時出手闊綽的主子,這世上又少了一個。
顏卿看著公主府內掛滿的白綢,摸了摸自己的臉,細鹽一般的雪粒子,隨風飄灑進走廊,打在她臉上,引起輕輕的疼,并不出眾的容貌下,無人知道已經換了魂魄。
“發(fā)什么呆呢,走快些,公子要的燈燈肉可要涼了?!鼻懊嫣壹t衣衫的春梅,回過頭催促顏卿。
手中食盒升騰起白白的霧氣,香味撲鼻而來,顏卿咽了下唾沫,趕忙跟上,“長公主病逝才七日,公子就要動葷腥,這……不太好吧。”
“有什么關系,長公主殿下的弟弟,還日日宣召歌姬呢?!贝好穳旱土寺曇?,直指問題的核心所在,“還有你啊,我以前覺得你一根筋,雖然傻得很,但好在話不多,是個能伺候人的,這才應了姑母,將你帶進大公主府謀個差事。”
“可如今你怎地話這般多,這些事可不是你我能議論的,要是被旁人聽到,我們是會被殺頭的。”春梅提醒她,完全忘了自己剛才議論天子的舉動。
顏卿點點頭,很是贊同她,“姐姐說的是,我不問了?!?p> 她并不想知道自己有多遭人嫌。
“趕緊走吧,公子餓了?!笨创好愤€想繼續(xù)講自己的生存之道,顏卿立刻轉移話題。
醒來幾日,她已經發(fā)現,無論是她,還是自己繼承皇位的皇弟,都是這群丫鬟、小廝口中的娛樂消遣,他們說起一件事、一個人來妙語連珠。
觀點之新奇,思想之獨特,論斷之清晰,就是當世大儒,都不禁汗顏。
春梅伸手戳了戳她的腦袋,“你啊,不聰明,也就伺候主子有幾分上心?!?p> 說完,率先走了,顏卿幽幽地看了眼靈堂的方向,低嘆口氣,“不上心能怎么辦?本該塵歸塵、土歸土,可老天偏偏不開眼,將我變成這幅樣子。”
顏卿搖了搖頭,甩開紛亂的思緒,跟上春梅,往觀雪閣走去。
觀雪閣是公主府地勢最高的一處樓閣,冬日大雪紛飛,銀裝素裹下,站在觀景臺上,大公主府的景色都能收入眼底,那時即便再多的愁苦、憤然都會隨風而逝。
這里本是顏卿給自己建的,畢竟她病體虛弱,有太多的珍饈美食不能品味;也有太多奇山異處不是她能到達的。
纏綿病榻二十余載,至死方休,這其中苦悶,她無法對旁人訴說,只能站在這高臺,暫緩解一二。
因此觀雪閣原是她一人的世外桃源,只是后來,她將此處給了一個清風霽月,白玉姣姣的男子。
記憶里那男子讓人一眼望去,便覺得歲月靜好。就是海枯石爛兵臨城下,都不敵他展顏一笑,容貌之絕世,就算他對著一碟子肉質肥美、醬味香醇的肉塊大塊朵頤,都不會讓其容顏黯然失色。
這就是顏卿最寵愛的男子——謝梓安。
“倒酒!”謝梓安咽下嘴里的肉后,不顧儀態(tài),伸手便抓過一只醬肘子,往嘴里送去。
春梅在送進來食盒后,又去備另外一桌吃食,顏卿不知道那桌是備給誰的,但無疑,她這位閑到發(fā)慌的男寵又在整幺蛾子了。
顏卿站在一旁,伸手端過酒壺,給他斟滿,謝梓安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酒水和醬料油汁混在一起,順著他的下巴,滴在他穿著的麻布孝服上。
他吃得很急,像是被餓了百八十年,第一次見葷腥一般,顏卿也曾想過,若有一日,給她一具健康的身子,她定叫下人,擺滿珍饈美食,好讓自己吃個痛快。
但是再痛快,她也不會失了儀態(tài)。就這點,謝梓安還真是愧對了,當年重視禮教的謝太傅。
“湯呢?”謝梓安拿過青瓷白玉碗,見里面是空的,不禁生氣的將碗一扔,青瓷白玉碗在桌子上轉了又轉,最終憑借其自身的努力,在裝滿菱粉糕的碟子里,穩(wěn)住身形。
細嫩、透亮的菱粉糕被撞成碎渣,謝梓安也不理會,他伸出油膩的手,抓過一把塞進嘴里。
桌面一片狼藉,宛如蝗蟲過境,顏卿趕緊盛了碗還沒掉進食物殘渣,壞了味道的魚頭湯遞給他。
謝梓安似乎是屬貍貓的,不怕魚刺,仰著細長的脖子,一口飲盡。顏卿咽了咽唾沫,強壓下自己眼中的羨慕。
待他酒足飯飽后,顏卿收拾了碗筷,準備退下。倚在軟塌上,閉目養(yǎng)神的謝梓安,此時緩緩睜開眼睛,他清冷的聲音在屋內響起,“伺候我更衣?!?p> 顏卿手一頓,放下碗筷,應聲是。
謝梓安是男寵,不是正兒八經的主子,若是在普通人家,小妾身份都比他略高,因此他身邊伺候的下人不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內室,謝梓安張開雙臂,顏卿不曾給誰更過衣,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一邊想著紅妝平日里,是如何給自己更衣的,一邊褪下謝梓安的衣服。
“還穿孝服嗎?”顏卿看著水墨屏風上搭著的孝服,想他都那般肆意妄為了,穿不穿孝服也沒差。
謝梓安皺眉,眼神中透著不悅,“今日是長公主的頭七,不穿孝服穿何物?”
顏卿無語,原來他還記得今日是自己的頭七,拽過屏風上的衣服,顏卿為他換上,并系好腰帶。
謝梓安沉默半晌,忽然冷不丁的開口,“你們是不是都盼著她死?”
顏卿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這世上沒人會盼著自己死吧,遂搖頭,很是誠懇的說出自己多年的愿望,“不知他人心思如何,但奴婢是一心盼著長公主福壽安康,長命百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