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肴回之一笑,到底是有人在,他知我拘謹(jǐn),也并未多言。
“早聞嫂嫂與信莊主青梅竹馬,交情甚篤,我本想給嫂嫂一個驚喜,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此一舉了。”亓官頤朝亓官謖看了一眼,笑著道。
信肴呡了一口茶,溫笑道,“前些日子恰巧碰上了,不過公主也不算多舉,算來我與太子妃亦有半月未見了,即便今日公主不將她請來,我也是要去太子府遞帖子的。”
我接過茶侍遞來的茶不做聲,只覺得,此時的氣氛好似有幾分尷尬,亓官謖也未曾像往常那般肆無忌憚地拿我打趣,只安靜的坐在一旁顧自下著棋。
彼時,趙聽領(lǐng)著侍奴端著茶點進來了,亓官頤見之,也顧不上什么禮節(jié),還未上桌臺,便從盤中順了一塊到嘴里慢慢品著,“這偌大的思陵城里,也只有信莊主家的茶點最是合意了?!?p> 信肴順過亓官謖手中的黑子往棋盤格里走了一子,“公主若喜歡,我便叫小廝日日送幾樣到公主府?!?p> 沉了許久的亓官謖端起茶侍剛煮好的茶品了品,忽插了一話,“莊主可莫要慣了她,這丫頭就喜新鮮,若你送得勤了,日后可就不會想來你這?!毖员M,還不忘朝亓官頤擠了擠眉眼,又添了一句,“莊主就該讓廚子每日變著花樣吊著她,好讓她多為你招攬些生意才不算虧?!?p> “七哥……”亓官頤眉心一橫,狠狠朝亓官謖投了一個白眼。
聞言,一眾人掩袖笑了,信肴也饒有趣味地附和道,“倒也是,自從公主光顧了這飲風(fēng)居,可為我添了不少人氣,不但攬來了寡淡靜僻的太子妃,前些日子,就連久未出府的景止世子都來這找趣了?!?p> 我頓時神色微動,忽有幾分好奇這位景止世子是有哪般天降的姿色和尊威,正孜孜吃著糕點的亓官頤微楞了一會,激動道,“那負心漢也來過?何時來的?”
畢竟她與謝春隱是好友,如此動怒亦是情有可原,剛落一子的亓官謖一聽,也歪過頭嗤笑了一聲,“那景止瘦削得像根竹竿,病懨懨的,一股酸臭氣,景候亦是個老頑固,一生未曾立過什么政績,家境更是一般,真不知這京都的姑娘怎會喜歡這等平庸之輩。”
信肴一臉詫異道,“怎么?兩位殿下與那景候世子有過節(jié)?”
“我從未與他有交集,怎談得上什么過節(jié),不過是看他不過眼罷了?!必凉偬裘?,蔑道。
亓官頤顧自吃著茶,冷哼,“早聞前些年景止看上了一姑娘,后為保清譽棄了她,雖說情有可原,也談不上錯對,但這般死頑呆板的人令我生厭,自也喜不起來?!?p> 我仍默不作聲,靜靜地吃著茶點,說來不愧是一家的,他們兄妹三人那喜厭不遮面的性子倒真是極其相似,對于厭惡的人,不但半分都不留情面,還故意要踩上幾腳才肯罷休。
信肴聽著愣了半晌,有些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后道,“早知如此,我便推了他的帖子,今早景候府剛送來帖子,說約我對弈賦詩呢,估摸著時辰,也快來了。”
話落,門外的趙聽就進來了。
“家主,景世子來了?!?p> 信肴無辜地攤著手,道,“說曹操,曹操到,如今,我是該還是不該放他進來?”
亓官謖聳了聳肩,一臉無所謂地吃著玉碟里的茶點,不作言答,信肴又撇頭望著亓官頤,只見她眉心輕顰,微微頷首,“若是莊主要款新客,我這舊客自然不便再叨擾了。”
霎時間,滿屋俱寂。
信肴聞言,忙朝欲要起身的亓官頤道,“公主說的哪里話,我還指望公主往后多為我這小店招攬些生意呢,怎敢有所怠慢?”
話落,亓官頤的臉色這才緩了幾分,信肴無奈地朝我看了一眼后,立即轉(zhuǎn)頭吩咐趙聽,“你快去告知景世子,就說我今日身子不適,怕會傳及世子,日后定會以茶賠罪?!?p> 趙聽是個機靈人,他知這屋子都是不好惹的,自不敢多留,領(lǐng)了話便做禮退下了。
我靜靜坐著,忽對亓官頤有幾分驚訝,算來這些日子幾番相處下來,自詡已參透亓官頤七八分,如今看來,竟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往日我只覺得,亓官頤雖愛恨分明,喜厭不遮,卻會斂去銳氣,懂得權(quán)衡時事,知曉收放分寸。
可此時,她卻能對諸天子都不敢惹的信肴這般橫態(tài),一絲不顧及信肴的臉面,也不懼他的權(quán)勢,我才發(fā)覺自己輕瞧了她。
她與亓官謖一樣,都是恣意的。
這時,亓官頤身旁的侍奴懷鳴忽然走進來,依依作了禮,才朝亓官頤恭敬道,“公主,方才春隱姑娘過來時,忽感身子抱恙,又折路回去了。”
亓官頤皺了眉心,漠道,“知道了,”后忽想到了什么,又吩咐懷鳴,“你遣人送些補品過去,她身子不好,如今又時氣不定,該補補才是?!?p> 懷鳴叩了禮便退下了。
我自然也料得到,謝春隱定然是瞧到了來飲風(fēng)居的失意郎景止世子,才會借口身子抱恙折路而返。
想來,他們這般,形同陌路便是最好的結(jié)果罷。
慵慵忪忪消了幾盞茶,終是送走了亓官謖兄妹兩尊大佛,信肴疏松了口氣,酣暢飲下一杯茶,“以往我只知蕭王不好伺候,如今才知,這外人口中端安淑慎的溫嬰公主才是極難伺候的主兒?!?p> 我也是放開的身子,撈起一塊茶點一面吃著,一面笑道,“你以前可不像如今這般好脾氣?!?p> 他佯做出一臉苦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p> 我一時禁不住,笑歡了。
他也跟著笑了會,才悠悠道,“我雖權(quán)傾天下,但如今到底是在他們亓官家的地盤,惹怒東家,我也撈不到什么好處,再者,你與她又走得近,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也要寬容些,左右思酌,不若就讓她一步,如此也可顯出我的君子風(fēng)度不是?”
我點著頭應(yīng)和他,不知為何,明知他如今與我立場不同,合該提防,但一見到他,心里的鎖都一一卸了降。
在別人面前,我要披著虎皮,在亓官陵面前,我要披著舊皮,在他們面前,我要小心翼翼,畏首畏尾,唯恐行差一步,我想,也只有在信肴面前,我才能做真正的自己,肆意坦蕩。
信肴瞧我笑著失了神,慢慢斟了一杯茶遞給我,“這是今早新采的芽子,嘗嘗,可還是以前的味道?”
我疑惑地接過茶,輕呡了一口,入口清苦,入喉回甘,久違的味道繞過舌尖,清爽香醇。
我頓然驚詫道,“這是紫庭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