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戰(zhàn)爭的關(guān)系,維多利亞大學停止辦公了。
學校里的英文教員,都被征召到英國的軍隊里面去了,哈德遜先生也去了。
醫(yī)科學生都要派到郊外急救站去,每組二男一女。
許多急救站都靠近前線,有的在海岸的前哨基地。
所有的醫(yī)科學生都必須向總部報到,帶著鋪蓋卷,隨時等待出發(fā)。
如果不去的話,就要被開除學籍。
有一個來自馬來西亞偏僻小鎮(zhèn)的女生,棕黑色的皮膚,長得又瘦又小,和大多數(shù)的馬來西亞僑生一樣,她也選擇了醫(yī)科。
她從小是在修道院里接受教育的,剛開始來維多利亞大學的時候,由于學醫(yī)科要解剖人體,她曾經(jīng)非常擔心地問別人:被解剖的尸體穿不穿衣服?
后來這個笑話就在學校里傳開了,大家都認為她天真得近乎可恥。
可是當戰(zhàn)爭開始后,即便是這樣的一個女生,一聽到學校的號召,馬上也二話沒說,和大家一起到急救站的總部報道去了。
卡特麗娜收拾了幾件衣服,一只牙刷,一只梳子,卷在毯子里。
石季婉幫著她把其余的東西收進了行李箱,存放到倉庫里。
一切都收拾停當之后,卡特麗娜說:“好,我得走了?!?p> “你多小心?!笔就穸谒?。
“放心吧。”
“多保重?!?p> “你也要好好地保重?!?p> “嗯?!笔就竦谋亲佑行┧崴岬?,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之感。
“好,再見了?!?p> 說完之后,卡特麗娜便神色堅定地快步向外面走去。
石季婉回到自己的房間里,看著窗外的海,一個人默默地發(fā)著呆,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該怎么辦。
醫(yī)科的女生都去急救站了,本地的女孩子都被接回家了,只剩下她和那個山西來的女生喬娜。
石季婉知道,宿舍不會只為了她們兩個而單獨開放的。
南丁格爾嬤嬤沒有說什么,畢竟她們收取的食宿費到一月中旬,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但是戰(zhàn)爭開始后,修道院已經(jīng)涌進了很多的難民,差不多已經(jīng)人滿為患了。
石季婉出去時,在走廊里遇到了南丁格爾嬤嬤。
南丁格爾嬤嬤叫住她:“我聽說他們在招防空員,藝術(shù)系跟工程系的學生都可以報名?!?p> “防空員要做什么?”
“他們會告訴你的,其實只是一個名義,主要是為了幫助那些無家可歸的學生?!?p> “哦,是嗎?”
“當了防空員就可以領(lǐng)口糧,還可以幫你找地方住?!蹦隙「駹枊邒甙崖曇魤旱土诵?,似乎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真的嗎?”
“真的,他們會照顧防空員。”
回來后,石季婉跟喬娜轉(zhuǎn)述了南丁格爾嬤嬤的話,問她去不去,如果要去的話,大家一塊去。
喬娜停了一下,眉毛一挑:“好,一塊兒去就一塊兒去。”
吃過飯,石季婉到喬娜的宿舍去叫她。
但是,她叫了半天,卻沒有人應(yīng)答。
石季婉心想,也許她已經(jīng)先走了一步。
她不禁有些懊惱:剛才兩個人不是說的好好的,要一起去的么,怎么現(xiàn)在卻隨隨便便地放她的鴿子呢,難道喬娜就這么討厭她嗎?
但是,既然喬娜不在,她就只好一個人下樓去了。
所有報名的學生都在大學門口集合,然后到跑馬場總部去登記。
石季婉沒有看到喬娜,也沒有看有別的女孩子,更沒有見到有班上認識的男生。
滿眼都是些充滿了孩子氣的不自信的陌生面孔。
浩浩蕩蕩的幾百個學生步行去報名,她竟然一個也不認識。
報了名之后,剛坐上電車沒多久,就遇到了空襲。
大家紛紛從電車上跳下來,一窩蜂地向著人行道奔去,最后一齊擁進了一個門洞子里。
里面人擠人,人挨人,幾乎連轉(zhuǎn)身的空間都沒有,各種味道交織在一起。
石季婉抬頭從密密麻麻的人頭上向外看去,只見外面是明凈的淺藍的天,一輛空電車停在街心,街上空蕩蕩的,讓人感覺有一種原始的荒涼。
飛機的轟鳴聲在上面縈繞,有人大聲地發(fā)出命令:“摸地!摸地!”
但是,哪里有空隙讓人蹲下來摸地呢?
大家一個磕在另一個的背上,最后還是蹲下來了。
飛機往下扔了一顆炸彈,砰地一聲,就在頭頂上。
好大一陣子之后,大家才知道炸彈落在了街的對面。
接著,飛機又到別處扔炸彈去了。
一個大腿上受了傷的青年店伙計被抬了進來,褲子卷了上去,稍微流了點血。
警報解除之后,大家一股腦兒地又涌上電車,唯恐趕不上的話,就白白地犧牲了一張電車票。
“我剛才差點被炸死了。”石季婉在心里說。
可是,這件事情給誰說呢。
姑姑一向是泰然處之的,不會把它當成一回事兒。
而她的母親,則更不可能了。
她母親一直都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到處去周游世界,追求著她自己的夢想,對于石季婉這個女兒,也許從來就沒有在乎過她的生死吧?
自己差點被炸死了,卻沒有一個人可以傾訴一下,石季婉感到非常的惆悵。
當她回到宿舍時,天已經(jīng)黑了。
南丁格爾嬤嬤在路上等著她,有些神秘地對她說:“李先生把喬娜接走了。”
“哦,原來是這樣?!?p> 怪不得她去找喬娜時,里面沒有人應(yīng)答,原來她已經(jīng)被人接走了。
南丁格爾嬤嬤面有難色地對她說:“此地的宿舍要關(guān)門了,我們都要回修道院去?!?p> 看到石季婉吃驚的樣子,南丁格爾嬤嬤接著又說:
“你可以到美濟會的女宿舍去,她們會收容你的。離這里沒多遠,你去了找夏洛蒂小姐。”
“好的?!?p> 接走喬娜的李先生,是喬娜的同鄉(xiāng),曾經(jīng)到學校里來看她。
他經(jīng)常穿著一套不太合身的西服,黑瘦矮小,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使人看了一眼之后,馬上就需要望到別處去——仿佛為了禮貌,不應(yīng)該多看殘廢的人。
喬娜說,李先生是她父親的朋友,由于她在香港讀書,她父親就托李先生經(jīng)常照顧她一下。
有一次李先生走后,南丁格爾嬤嬤打趣地對喬娜說:“喬小姐的李先生走了?”
喬娜在樓梯上回頭一笑:“嬤嬤,人家李先生是結(jié)了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