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世會對石季婉說:“我去辦報是為了錢,不過我相信這樣做,對國家和人民都有好處,不然我也不會去。”
明明是替日本人去辦報紙,嘴上卻說對自己的國家和人民有好處,這話說出來之后,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這次他破釜沉舟,下定決心為日本人服務(wù),其實(shí),他的內(nèi)心不是不明白的。
他之所以再三地向石季婉解釋,無非是想向她證明,自己即使不當(dāng)南京政府的官,也還是有別的用武之地的。
雖然他口口聲聲把國家和人民當(dāng)作是他辦報的借口,其實(shí)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除了為錢之外,更重要的,還是為了他自己的野心。
他不甘心就這么被汪偽政府給一腳踢了出去,他想要出人頭地,他想要壓過整他的那些人,以證明自己的能力并不比他們差。
他想借助于日本人的手,重新東山再起,實(shí)現(xiàn)他雄心勃勃的政治抱負(fù)。
但是,國難當(dāng)頭,他直接投靠了日本人,他不是不知道后果是怎樣的。
整個汪偽政府,就已經(jīng)成為全國人民的眼中釘,肉中刺了,但那至少還打著立足中國的旗號。
而現(xiàn)在,他卻赤裸裸地成了日本人的走狗,成了一個公然的漢奸,直接在日本人的領(lǐng)導(dǎo)下,對中國人民進(jìn)行洗腦了。
雖然他表面上說的是冠冕堂皇的,但是他現(xiàn)在正在做什么,他心里自然是清楚得很。
所以,當(dāng)他對石季婉說起這些的時候,不免還是有些心虛的。
可是,聽了他的解釋之后,石季婉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表情。
因為她一向?qū)τ谡芜@種事情,完全沒有什么感覺。
雖然她也經(jīng)歷過香港淪陷,經(jīng)歷過上海淪陷,但她一直都是麻木地看待著這一切,基本上都是得過且過。
她只關(guān)心她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能不能生活得下去,至于其它的事情,她覺得輪不到她來關(guān)心,也輪不到她來管這些。
況且,她知道自己也管不了。
在認(rèn)識楊世會之前,曾經(jīng)有一次,她去外灘時,看到一個警察在打人。
當(dāng)時這個警察沒有什么正當(dāng)?shù)睦碛?,只是因為一時興起,就拿起警棍向一個少年打去。
那是一個穿得相當(dāng)干凈的孩子,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
少年可能是嚇壞了,也不跑,只是害怕地站在那里。
警察一下又一下地打著那個少年,石季婉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一向很少有正義感,她自己不想看見什么,就會裝作視而不見。
可是這一回,她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回頭去看,氣塞胸膛。
警察每打一下那孩子,她的心就收縮一下。
打完之后,警察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石季婉惡狠狠地盯著他看,恨不得眼睛里飛出小刀子來,希望能表達(dá)出充分的鄙夷與憤怒。
可是那警察卻覺得有人在注意他,臉上現(xiàn)出得意的神情,并若無其事地緊了緊腰間的皮帶。
然后,他走到一邊,順手揪過一個穿長袍,但是臉上卻帶著寒酸相的人,不過他并沒有立即動手打他,只是囂張地看著他,同時一手按著他腰間的警棍。
那人嚇得瑟瑟發(fā)抖。
石季婉非常的生氣,不過,她當(dāng)時并沒有想起什么階級革命。
一氣之下,她只想去做官,或者去做主席夫人,可以理直氣壯地走上前去,直接給那個警察兩個響亮的耳刮子,打得他找不著北。
可是,她深深地知道,自己也就只是想想而已。
似乎也就僅限于那一次,她想與政治有一點(diǎn)的瓜葛。
但是之后,她就又恢復(fù)了以往的那種冷漠。
對于楊世會,她從來不去過問他在政治上的任何事情,她也從來就沒有關(guān)心過時事。
有時候,楊世會給她講起官場中的一些事情的時候,她也只是聽聽,但是她從來不會主動去問。
就像她從來不會主動去問母親和姑姑的事情一樣,如果她們告訴她,她就聽聽;不告訴她的話,她也從來就沒有什么好奇心。
亂世之中,她也只有楊世會和姑姑這兩個人可以依靠了,所以,她不想對楊世會的事情知道太多。
她明白,即使她知道太多,也沒什么用,而且,還有可能會成為她的心理包袱。
所以,她索性也就聽之任之,根本就不去關(guān)心。
雖然兩個人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去觸碰時局,但是楊世會有時候悲觀起來,還是會對石季婉說:“將來萬一那一天將要來臨時,我必定能逃得過,頭兩年里我可能要改名換姓,將來與你雖然隔了銀河,亦必定能找得見?!?p> 她馬上依偎著他說:“那時你可改變姓名,可叫石牽,或者叫石招,天涯海角也有我在牽你招你。”
楊世會這次去武漢接管《大楚報》,還帶去了三個人。
這三個人一個叫郁江亞,是一個著名作家的弟子,在文學(xué)圈內(nèi)頗有名氣;另一個名叫史東飛,北師大畢業(yè)的,還有一個名叫劉佩奇。
史東飛和劉佩奇兩個人以前都做過編輯,所以他們有著豐富的辦報經(jīng)驗。
到了武漢之后,楊世會自己做報社的社長,他安排郁江亞做副社長,史東飛做總編輯,劉佩奇做撰述主任。
一九四四年的十二月,武漢的空襲漸漸地密集起來。
美國的飛機(jī)一天比一天多,反復(fù)地轟炸日本人的地盤,甚至連位于江漢路的《大楚報》的報社也未能幸免。
報館屋頂以及二樓編輯部也起了火,大家好不容易才把火撲滅,整個報館幾乎成了汪洋的一片。
而整個武漢則像是下了一場的沙塵暴,剛換洗的衣服,馬上就又齷齪不堪。
人們的臉上,都像是從煙灰缸里洗過一般。
大家都一身的煙火氣,一個個脾氣大得很,見面之后除了炸彈,幾乎沒有別的話題。
史東飛本來就是有名的爆脾氣,他和郁江亞兩個人一唱一和地埋怨這個地方不行,沒有一點(diǎn)能比得上BJ和上海,非常想念BJ和上海的一切,包括吃的喝的,還有女人。
郁江亞則是無限想念他在BJ的家以及太太,他對于武漢的這種日常生活,也是一百個不滿意。
漢陽縣的縣長為他們在縣立醫(yī)院的樓下,清理出兩個大房間讓他們四個人住,白天他們就渡水去報社上班,早出晚歸。
郁江亞平時喜歡去朋友家聊天,于是,報館營業(yè)部的人就專門給他在漢口德明飯店開了個房間。
每天下班后,他就與史東飛兩個人去那里與朋友小聚,直到天很晚了,才提著燈籠回到縣醫(yī)院來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