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昨日登記在冊的進(jìn)入門洞之人,一共三十四位,今日辰時,這些人盡數(shù)被門洞吐了出來。”
迷心立于議事殿之中,仍是一身湖藍(lán)衣裙,外披了一件霜色皮毛斗篷,斗篷的皮毛上還沾著一些冰雪,一看便知是剛從室外歸來。
“哦?此番仍是無人能入得那洞府之中?”赤蕭銘高高地坐在一處軟榻之上,一手懶散地?fù)纹鹣掳?,又饒有興致地問,“那昨日毀我城門的少年可是被擒???”
“城主,那玄衣少年非是凡俗,可是要小心!”站在另一邊的木疆錯開口提醒道。
昨日被赤蕭銘揍得渾身都是傷,繞是再皮糙肉厚的抗揍,也是有些吃不消的。每次赤蕭銘氣消了后,還是會命藥師給木疆錯送藥膏去,至少保證除了看起來有些凄慘之外,不會落下暗傷。所以木疆錯才能生龍活虎地站在這廳堂之上的。
外人均不知賜藥這一茬,畢竟在木疆錯就職前的十一個兵頭都沒得到過這番待遇,都只當(dāng)木疆錯天生筋骨絕佳,天賦異稟,天生便是吃這碗飯的料。
“嗯,”赤蕭銘難得沒有說旁的,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
心情不爽的時候遷怒歸遷怒,但能夠一擊毀了城門之人又怎可能是個普通角色?
異北建城很早,能查到的城志可以追溯到太澤天后掌權(quán)之前,最早一任城主名叫陌央,據(jù)說是一位修為極高的道人。那時候?yàn)榱说却逯荛T開啟,便在深山之中建了這異北城,可他在城中等候了一輩子,直到死去,也未能等到門洞開啟之期,自他死后,城主之位在賢德之人中互相禪讓,這些修士一邊等待五周門開,一邊收容下尋著五周門洞而來的人們,山城一遍一遍地?cái)U(kuò)建,城中人也一輩一輩地流轉(zhuǎn)守候下去。
城志中記載,有一任異北城主終于等到門洞開啟,也當(dāng)真得幸進(jìn)入了真正的門洞之中,城中的所有人都?xì)g心雀躍,可那之后,那任城主便如人間蒸發(fā)了一般,毫無音訊。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蓬頭垢面、衣不蔽體地回了城中,他不與任何人說話,只一個人默默地忙碌著,每天只身一人跋涉十幾里山路鑿取石料,再獨(dú)自扛回城中,最終以一人之力建起這座城高大的門樓。從此立于門樓之上,迎著刺骨寒風(fēng),如一座雕像般巋然不動,生死不知。
那時的城主是他的兒子,也是一個孝順之輩,老城主在門樓上站著,他便在門口下陪著。
這位老城主這一站,便是百年。
一百年,對普通人來說就是一生的時光,城中百姓的祖輩是修道之人,子子孫孫自是承了衣缽,因此壽命也比尋常人的壽命要長的多。
這說多不多說少不少的一百年,老城主耗得起,城主自然也是陪的起的。
有一天,門樓上的身影,消失了,緊接著,異北鐘震天動地地響了起來。
老城主就召了城中民眾集會,內(nèi)容極為簡單:
異北城中所有民眾再不可進(jìn)入五周門,如若誰人不情愿,請離開。
修道之人大多都秉著一股傲氣。
于是當(dāng)晚,很多人罵罵咧咧地出了城去。但更多的普通民眾選擇留下來,他們大多修為不高,倚著百來年的壽命,只求個安穩(wěn)生活。
是夜,一顆星辰落在城中心的空地上,整座城被一道巨大的屏障罩住,所有人在在星辰落地之時被震得失了神智,全部暈厥了過去。
三日后,人們陸陸續(xù)續(xù)醒來,全城的民眾像是瘋了一般聚在街頭嘈雜不止。除了孩童之外,整座異北城的百姓全都回到了少年時期的模樣,北街佝僂著腰的老太也重新回到二八年華的樣子。
所有放棄五周之念的民眾,都獲了極長的壽命,這就是老城主給予他們的回報(bào)。
極長的壽命不代表不老不死,但已經(jīng)足夠讓百姓們對老城主感恩戴德了。
正當(dāng)全城歡慶之時,老城主便又消失了,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城主,”迷心拱了拱手道,“迷心方才所說是記錄在冊之人盡數(shù)回來,有兩個未被登記之人,入了門去,其一就是那位在門洞關(guān)閉前入了洞去的玄衣少年?!?p> “兩人?”赤蕭銘收起懶散,雙手搭在雙腿上,危險的瞇了眼睛,問迷心,“就是說還有一人也進(jìn)去了?是何人?”
“還有一人是一位散發(fā)素衣女子,門洞在關(guān)閉三個時辰后突然再次開啟,將那女子納入洞中去的?!泵孕牡馈?p> “門洞關(guān)閉后再次開啟?”赤蕭銘皺眉,“女子,素衣...”
“正是,”迷心頓了頓,繼續(xù)答道,“您前日在市集上遇見的那位?!?p> “什么?!”
一處靜雅的宅院中,木疆錯脫了值崗穿的戰(zhàn)甲,赤著上半身,坐在暖桌前,臉上身上盡是淤青。站在他身后,細(xì)心地為他上藥的正是在廳堂之上冷若冰霜的迷心,秀眉輕蹙,指尖輕柔地為木疆錯擦藥。
背后處理完畢之后,又叫木疆錯轉(zhuǎn)了身來,為他臉上擦藥,朱唇緊抿,一言不發(fā)。
“怎么了你,心疼了?”木疆錯見迷心一臉不悅,嘻嘻笑著打了哈哈,“你心疼我也沒見你為我求求情啊?!?p> 迷心還是沒有說話,睫毛微垂,手中的動作更柔了些。
“媳婦兒,我沒事,這點(diǎn)小傷明天就全消了,放心吧!”木疆錯見她這樣一副生悶氣的樣子,伸手摟住迷心的腰,臉頰貼上去,撒嬌一般地蹭了蹭。
“別亂動,”迷心只是輕聲道,聲音柔軟,摸摸他的頭發(fā),眼中滿是溫柔,又道,“剛擦的藥,又給蹭沒了?!?p> “我不!只有上了藥的時候你才舍不得說我,我寧可天天被城主揍,我媳婦兒就能天天這么溫柔啦?!蹦窘e像孩童一般幼稚地耍賴。
“好了,去榻上躺著吧,我得去處理城門的事情,晚些再回來陪你?!泵孕呐呐乃瑹o奈道。
“嗯,早去早回!”木疆錯乖乖的松開手,穿上里衣,爬到榻上躺好,迷心為他把綢被攏得緊些,在他額間印上一吻,取了披風(fēng)便匆匆出了門去。
異北雙翼本就是一對夫妻,跟隨了赤蕭銘好多年,迷心冷靜睿智,才智謀略皆是上乘,天生的相國之才,處理事務(wù)滴水不漏,是赤蕭銘最為信任的人,在城中有絕對的威信。與迷心相比,木疆錯就顯得平庸了些,但好在他為人忠厚,又是迷心的心上人,赤蕭銘便重用了他,給了他一個與迷心相配的身份,為他們許了親事。
迷心在人前永遠(yuǎn)是一副淡漠的冰美人模樣,只有回了家中才會將外殼褪去,在木疆錯展現(xiàn)出她像小女人般溫柔的一面。成親多年,他們沒有子嗣,原因很是簡單,異北城的民眾得了極長的壽命之后,生兒育女是有一個條件的,便是女子要將自己的壽命分一半與幼子,若再生子嗣,又要再將僅剩的壽命再分出一半去。木疆錯不舍如此,便是堅(jiān)決地不要生育子嗣,只要有妻子在身旁便是足夠。
當(dāng)然,即使是木疆錯想要生育子嗣,赤蕭銘也是對不會同意的。
也是因?yàn)檫@一特殊的境況,異北城中才會容下悅樓存在。悅樓收留了許多城外女子,除了陪酒賣藝之外,也會有人會愿意借出肚皮為城中男子誕下子嗣,而報(bào)答就是分與她們百年壽命。
沒錯,在這異北城中,壽命是可以交易的。
赤蕭銘心事重重靠坐在軟榻之上,手中展著一張發(fā)黃的信紙。
“吾兒蕭銘,為父幸得天命入得五周門內(nèi),見識洞中險惡非常,特此告誡,嚴(yán)禁赤家子孫以及城中之民再入門洞之中,若有違者,收回門洞恩澤,逐出城去。”
“為父探遍五周門內(nèi)之境,無頭無續(xù)踏那通道在洞中迂回近百年之久,后終于尋了至一處洞府,洞府中居著一位蟒仙,蟒仙未有過多為難之處,只交代為父不要打擾他修行,自行去取了那洞府頂處的一塊晶石離開便好,我便取了最明亮的一塊緋色晶石離開。后又在另外兩處洞府遇見朱雀玄武兩位大仙,也是如此番得了洞府中最明亮的晶石離開。”
“那最后的一處洞府的居者是一位黑衣男子,他讓我將所得晶石予他一看,又贈了一顆色澤黯淡魚白色的晶石于我,簡單告知后便開了一道石門送我離開?!?p> “那石門將我引入一處昏暗洞府之中,立于一處石臺之上,周遭盡是虛無,無路可走。地上有東南西北四向方位的凹槽,按照那位黑衣男子的說法,將晶石擺放好后,周遭突然燈火大亮,東南北三方晶石俱碎,伴著晶石碎裂,所處那一片地界也全都坍塌了下去,只剩西兌之方那顆魚白之石殘存,我立于那塊地界之上,存了性命?!?p> “五周門洞不歡迎任何人入內(nèi),若是沒得那份造化那就是白白枉送性命,而且子子孫孫都要受到來自門洞的懲罰。”
“門洞予我的造化便是異北城內(nèi)所有的民眾若是心中再無擅闖五周之念,便能獲得多十幾倍的壽命,而這一番造化還有一個懲罰作為前提,便是要為父立于城中風(fēng)雪最大之處受百年孤寒,不得退卻,否則城中民眾全都不得善終!”
“而后門洞也允了為父額外的請求,城中的民眾每人每年都會贈予一份壽命與赤家子嗣,若異北之城不滅,你便不滅!切莫怪責(zé)為父的自私。”
“愿吾兒喜樂安好,為父外出游歷,切勿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