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黃觀醒來，后腦勺的大包消腫下去了一些，用手一摸，還是覺得鉆心的疼痛。
出門一看，三德正挑著兩桶熱粥，和馬夫人一起往外走。
黃觀愣了愣，出聲問道：“母親，三德，你們這是做什么去？”
三德轉(zhuǎn)頭看見黃觀，急忙放下粥桶，跑過來諂笑道：“哎呀呀，少爺，你頭上有傷，怎么不再多睡幾個時辰？平時少爺你，都是日上三竿才起來的。”
靠，日上三竿才起來，豬一樣的懶貨！
黃觀大汗，急忙問了一句：“三竿是誰？”
少爺這是……恢復正常了？
三德甚感興慰，喜得眉毛直跳。
你瞧瞧，少爺璞玉天成，一開口就這么驚天地，泣鬼神，這才是真正的英雄出少年！
馬夫人走過來，又用那種關(guān)愛智障的眼神，從頭到腳打量著黃觀，微笑道：“觀兒，母親和三德去城中施粥，你在家好生歇著。”
老朱家這破院子，到處窟窿，四面透風，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賊人都不用翻墻，就能從大窟窿里鉆進來，輕輕松松又把我綁了去。
賊人是黃觀揮之不去的惡夢，綁票事件在他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黃觀心里害怕，嘿嘿笑道：“施粥做善事啊，同去，同去！”
濠州城中難民人滿為患，一個個面黃肌瘦，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哆哆嗦嗦地蜷縮在墻根。
三德挑著的木桶，粥香四溢，一出現(xiàn)在城中，立刻就變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
有人大喊一聲：“夫人來施粥了！”
難民們聞聲而動，一骨碌爬起來，雙手高舉著破碗，爭先恐后沖了上來，將三人團團圍住。
一雙雙眼晴餓得發(fā)綠，就似要吃人的似，直勾勾地望著三德手中的粥桶，咕嚕直吞著吐沫。
黃觀嚇了一大跳，緊張兮兮地往三德身后躲了躲。
靠，我們這是闖進狼窩里來了，而且還是餓了一個冬天的惡狼！
難民們這種反應，馬夫人早已見多不怪，氣定神閑地揮揮衣袖，大聲說道：“大家都別擠，像往常一樣，每個人都有份?！?p> 難民們感激涕零，聽得熱淚盈眶：“夫人真是好人啊，觀音菩薩下凡了……”
要說濠州城中人氣最高，最受大家歡迎的人，非馬夫人莫屬！
馬夫人心地善良，每日都要到城中施粥，救助難民，老朱同志那點死工資，都被她劫富濟貧，拿來行善積德了。
一碗清湯寡水的熱粥，雖說不能解決難民的溫飽問題，卻也救活了無數(shù)即將餓死的可憐人。
救苦救難菩薩馬夫人，在濠州城擁有深厚的群眾基礎(chǔ)，難民們都恨不得將她供起來，早晚三柱香跪拜。
馬夫人和三德一起施粥，黃觀在旁邊打下手。
聽難民們向馬夫人訴苦說，天氣漸冷，昨晚還下了霜凍，臨近濠水河那邊，凍死了十幾個人。
黃觀聽到這個不幸的消息，只能搖頭嘆氣。
死者已滿路，生者與鬼鄰，這種世道不造反，難道還等著過年？
黃觀看著眼前一雙雙哀求的眼睛，心里不知怎么回事，突然間就想到了那個瘦骨伶仃的小丫頭。
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可憐巴巴的，看得自己心都要碎了，也不知她是不是還活著？
兩大桶粥施完，難民們千恩萬謝，黃觀卻一直沒有看到那個小丫頭來領(lǐng)粥，心中頗感遺憾，也有些擔心。
馬夫人和顏悅色，和難民們拉起了家常，了解民間疾苦，安慰他們千瘡百孔的心靈，似乎一時也不急著回家。
黃觀鬼鬼祟祟地拉了拉三德的衣袖，眨著眼睛小聲道：“三德，走，隨少爺?shù)角懊媲魄啤！?p> 三德頓時提高了警惕，神情大為緊張：“少……少爺，你要做什么去？”
黃觀感覺有點揪心，苦笑道：“少爺我昨天在這里，瞧見了一個小丫頭，可憐巴巴的，看著怪讓人心痛。今天卻沒有見著她，我們?nèi)フ艺铱?，別餓死了才好?！?p> 三德滿面錯愕，眼珠子都瞪大了，只覺得背心寒氣直冒，脊背一陣陣發(fā)涼，驚道：“少……少爺，你又要去強搶民女？”
靠，你這個“又”字，是幾個意思？
少爺我已經(jīng)改邪歸正，三天沒有強搶民女了！
黃觀翻了翻白眼，義正言辭道：“三德，強搶民女是犯法的，我們要以德服人，以后還是拐騙吧。”
三德智商有限，腦子有點不夠用，實在令人擔心，被少爺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這拐騙良家女子，和強搶民女，有什么本質(zhì)上的不同嗎？
三德將有限的智商，充分投入到無限的思考中，低頭沉思了良久，終于認真點點頭。
嗯，嚴格來說，還真有點不同。
強搶民女是強盜行徑，搶了就走，一點技術(shù)含量都沒有。
拐騙良家女子可就不同了，不但要膽大心黑臉皮厚，還得能說會道，這是一門真正意義上的技術(shù)活。
要知道，這年頭禮教防守甚嚴，和良家女子搭訕都不容易，想拐騙就太難了。
而且，正如圣人所說，君子動口不動手，表面看起來斯文多了。
本質(zhì)上嘛……還是一樣的！
黃觀懶得和三德啰嗦，一揮衣袖，大義凜然道：“三德，跟我來！順便看看能不能買到煉丹爐，少爺我要煉丹?！?p> 少爺你什么時候會煉丹了？
都是……借口！
三德愁眉苦臉，仿佛看見一出悲劇在上演，死死拉住少爺?shù)囊滦洌嗫喟蟮溃骸吧贍?，我們回家，別玩了好不好？”
黃觀回頭瞪了他一眼：“少廢話！三德，你來不來？”
三德滿臉無奈，只能跟著少爺走，哭喪著臉道：“少爺，上次你搶回去的那幾個小丫頭，夫人花了幾十文錢的遣散費，好不容易才打發(fā)走……”
黃觀咬牙切齒：“我不說了嗎？咱們今天以德服人，絕對不強搶民女?！?p> 三德目瞪口呆，身上那雞皮疙瘩啊，嘩嘩落了一地。
強搶民女就強搶民女，還以德服人呢，說得這么清新脫俗，真不愧是我家少爺！
三德打了個寒戰(zhàn)，神情就似要哭出聲來：“少爺，老爺發(fā)過話了，少爺你還小，不能強搶民女。要是他知道你又亂來，肯定會打斷小的腿。”
靠，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黃觀聽得齜牙咧嘴，憤憤一甩衣袖，心中甚是疑惑。
在這個年頭，三妻四妾是標準配置，亂搞男女關(guān)系這種生活作風問題，不應該是一種男人的榮耀嗎？
三德欲哭無淚，委屈巴巴地跟在少爺后頭，半點法子都沒有。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少爺，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八匹馬都拉不?。?p> 剛轉(zhuǎn)過一外拐角，黃觀就見前方圍著一群難民，一個個神情麻木，卻掩不住臉上的悲痛欲絕。
有個老頭搖頭嘆氣道：“慘，太慘了，小小年紀出來逃荒，孤苦伶仃，活活被凍死了，真是造孽啊！”
旁邊有個老婆子老淚縱橫，眼淚都下來了：“小丫頭真可憐，前日凍死了爹，昨日餓死了娘，連她自己也沒有挨過今日，可憐，太可憐了……”
小丫頭？
黃觀大吃一驚，心都揪了起來，急忙擠了進去。
只見那個長著一雙大眼睛的小丫頭，蜷縮在墻角，雙目緊閉，已經(jīng)看不到呼吸跡象。
她臉上卻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鮮紅之色，嘴角還帶著點點笑意，神態(tài)安祥，栩栩如生，好像是睡夢中凍死的模樣。
三德蹲下來，伸手探了探小丫頭的鼻息，搖頭苦笑道：“少爺，沒救了。”
昨天還是一個活生生的小丫頭，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會說話似的，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黃觀傷心欲絕，心里刀割一般的疼痛，轉(zhuǎn)身剛想離開，突然聽見有個聲音，在耳邊大叫道：“小子，嘿，小子，先等等！”
靠，黑山老鬼！
黃觀愣了愣，抬頭四下張望了兩眼，滿面的喜色，揮手驚呼大叫道：“哇，老鬼，你終于醒了？”
少爺一驚一乍，兩眼直勾勾看著空處，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就像是突然鬼上身，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三德頓時覺得身旁陰風陣陣，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眼前一黑，差點一下子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少爺病入膏肓，大白天看見鬼了！
黑無常沒有現(xiàn)形，在黃觀腦海中急聲道：“小子，這小丫心脈尚存，快救她一救。她體質(zhì)大異常人，對你大有用處。”
黃觀呆了呆，盯著小丫頭看了兩眼，心思急轉(zhuǎn)，忽然明白過來：“啊，我知道了，她就這是饑寒交迫，導致休克性……假死！”
黑無常老懷大樂，嘿嘿笑道：“假死？嘿嘿，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小子，你概括得很準確嘛，比老夫這個絕世神醫(yī)，水平還高?！?p> 我呸！假死都不知道，還有臉自稱絕世神醫(yī)呢？
老子鄙視你這狗頭郎中！
黃觀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上前將三德推在一邊：“閃開，閃開，少爺我掐指一算，小丫頭命不該絕，還可以搶救一下?！?p> 掐指一算……神棍？
對于少爺偶爾表現(xiàn)出大異常人的特性，三德是服氣的，急忙退到一旁。
幸好上一世老黃同志有心臟病，黃觀受過急救專業(yè)培訓，馬上對小丫頭實施心肺復蘇急救，也就是后世的……人工呼吸。
旁邊的難民們都驚呆了，看得眼珠子掉了一地。
喪盡天良啊，死去的小丫頭都不放過！
有你這么……糟蹋人的嗎？
要不是三德拼命攔著，憤怒的難民們，早就沖過來把黃觀踩死！
待得小丫頭有了呼吸，接下來恢復體溫是關(guān)鍵，一刻都拖延不得，黃觀抱起她就往家里跑。
三德大吃一驚，跟在少爺后面一路飛奔，臨到家門才回過神來，停下腳步一拍腦門，滿腦子都在嗡嗡作響！
好像……不對??！
少爺，咱們說好的以德服人呢，怎么又變成強搶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