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們走近,我才得以看清這群馬幫的人。十來個精壯的漢子上身著黃色麻衫,下身著黑色短褲,一條長繩系在腰間。
我暗自將其與我所見鹽幫苦力比較,皆是虎背熊腰、身強(qiáng)力壯之輩,相較鹽幫眾人,雖然都挺黑的,卻不及鹽幫,也沒有鹽幫因鹽粒凝結(jié)的皮膚閃亮,反而發(fā)黃,站在那里就感覺風(fēng)塵仆仆的。
這些漢子開始圍成一圈,守著屋子。待我們走近之時,才斜著眼看著我們,說實(shí)話,我雖然不怕他們,可是一群大漢橫眉冷眼地斜睨著我,我心里還是直打鼓。
看到我們離人墻越來越近,段滄生一言不發(fā),而那群人沒有讓開的意思的時候。我頓時有些緊張,低聲道,“這個,有位圣賢說過,溝通是解決矛盾最好的辦法,咱們不要不說話嘛。萬一引發(fā)流血沖突,那可就不好啦...”
我看著段滄生沒有聽勸的樣子,只好作罷,強(qiáng)壓心緒,準(zhǔn)備動手了。你問我為什么不出聲調(diào)解,那不是顯得我遇事心怯嘛?那可不行,畢竟,我,古三通,一生不弱于人。
“小崽子們干什么呢?怎么對貴客無聊,”突然一聲如銅鐘般響亮的聲音呵斥道。
聞得此言,那群木訥的漢子突然咧開嘴,露出口口森森白牙,嘻嘻哈哈、懶懶散散地讓出一條道來。
在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便循聲看去,三個騎士呈“品”字形御馬而來。三人皆騎著棗紅大馬,呵氣成霧,行進(jìn)有序,是受過良好訓(xùn)練的。
離得近了,我便看見為首的漢子大約五旬,身著藤甲,裸露著雙臂,馬蹄交踏,顛簸之時,牽得大漢虬結(jié)的肌肉顫動,使得汗液幻出淺薄白影。
“七公子,好久不見啊?你父親可好?”漢子來到面前,止住進(jìn)勢,拱手招呼道。
“勞煩麻叔掛念,家父身體一向很好?!倍螠嫔氐健?p> 我心下驚訝,雖然剛剛段滄生走在前面,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覺得不是現(xiàn)在這般笑意盈盈,和藹可親。
這時候我也看清了漢子的臉,暗道:怪不得叫麻叔呢,一臉胡茬子也遮不住臉上的麻子。
麻叔收回手,右臂一指他們圍住的房屋,“賢侄為此事而來?”
嚯,這是我才看見,這麻叔手長的可夠長的。
“正是,公務(wù)在身。還請麻叔行個方便?!?p> “你我之間的交情自無不可,況且賢侄乃是朝廷命官,代天行事,我也不敢阻攔,只是...”,麻叔話風(fēng)一轉(zhuǎn),俯身前伸,左手按在馬頭,盯著我說,“還未請教這位朋友,高姓大名?”
怎么還有我的事?我看著麻叔的臉,頗有些不自然,微偏過頭,避開直視剛想回話的時候。段滄生搶先一步道說道,
“這是我的同僚。乃是所里有名談判專家。因?yàn)槲覀兞私獾竭@名賊人挾持了一位無辜少女,所里便派他前來協(xié)助?!?p> 談判專家?這是什么職位?我還從未聽過。不過我也不傻,連忙點(diǎn)頭稱是。
麻叔聞言,直起身來,微微頷首,“原來如此。”麻叔向我拱手,我剛回禮,就聽得麻叔突然大笑著向周圍人說道:“原來也是位大人啊。”
馬幫眾人聞言皆哈哈大笑,他們驟然發(fā)笑,弄得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就是覺得他們笑的委實(shí)難聽了點(diǎn),一開始嚇了我一跳不說,更是嚇得周圍原本窺視的村民四散,門窗一點(diǎn)縫兒都沒了。
不多時,麻叔收斂笑意,驟起的笑聲便如起時一樣戛然而止。
“既然如此,請吧?!甭槭逭f。
“那么我們就過去了,”我跟著段滄生剛走幾步,他就停了下來,“麻叔,不派人跟我們一起嗎?”
麻叔看著他,淡淡說道,“我接到的命令是找到這個人,留住他,”他一指木屋,“至于其他的,幫主沒說,我也不管。賢侄,自便即可?!?p> “受教了?!?p> 走了沒幾步,我按捺不住,想著周圍還有人,便小聲地問道:“你怎么認(rèn)識馬幫的人?”
“因?yàn)槲壹屹u茶,與他們頗有來往。”段滄生頭沒回得,低聲應(yīng)道。
“那我怎么覺著你們關(guān)系不太好啊?”
“以前關(guān)系不錯。但是近幾年嘛,不太行了?!彼p微搖頭。
“為啥?”
“因?yàn)?,陸運(yùn)比水運(yùn)貴呀?!?p> 好嘛,雖然是商業(yè)行為,沒什么可說的。但現(xiàn)如今鹽幫和馬幫勢如水火,原來的老主顧現(xiàn)在去照顧對頭的生意,那態(tài)度能好就怪了。
突然,段滄生沖著木屋大喊:“里面的人聽著,你已經(jīng)被包圍了。趕緊放棄抵抗,交出人質(zhì)。我知道你定是走投無路,所以我們現(xiàn)在就進(jìn)來解開你的心結(jié),千萬不要一時沖動,做出過激行為,從而在罪惡的深淵里越陷越深...”
“你干嘛呢?”我無語。
“做戲做全套嘛?!?p> 好像有點(diǎn)道理兒。
在段滄生的口號里,我們已經(jīng)到了門口?!爸ㄑ健币宦?,門開了一個小縫。我兩飛快地鉆了進(jìn)去,一進(jìn)門我就看見了熟悉的兩人。雖然他們逃亡了幾天,但是精神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看來過的還行,我心中安穩(wěn)一下,還沒等我打招呼。好久不見的小倪先開口了,
“你們亂吼什么呀?聽著真蠢,”小倪蹙眉,輕輕噘嘴說。接著他把我拉到一旁和白驚風(fēng)站在一起,指著段滄生說,“這家伙又是哪位?”
我想著這小丫頭怎么這么沒禮貌,本來有心想要問候兩句,也因?yàn)樗龑Χ螠嫔臒o禮態(tài)度而作罷,我便又走到段滄生一邊,說道:“這是我朋友,他是來幫我救你們的?!苯又夜首髯藨B(tài),上下打量著小倪。
小倪被我看煩了,不耐道:“你亂看什么呀?”
“奇了怪了,幾天不見,你們還在奔逃路上,怎么你好像還胖了一些?”
“你找死啊!”
小倪正要發(fā)作,白驚風(fēng)叫住了她,“你們不要鬧了?!闭f完,他便向著段滄生行禮,抱歉道,“在下白驚風(fēng),剛才小倪對段兄多有得罪,還望見諒。”
從段滄生進(jìn)來,他就一副無所事事的狀態(tài),就跟鄉(xiāng)下老太太進(jìn)城似的,左右張望,好像這件屋子里藏著多少寶藏一般。聽到白驚風(fēng)的話,他才一副后知后覺,好像才發(fā)現(xiàn)有這么一個人的模樣,尖聲尖氣地說,“哎呀哎呀,白兄客氣了。我從來不跟女流之輩計較。”
接著,他有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講到,“不過白兄確實(shí)應(yīng)該道歉,畢竟話是這位姑娘說的,問的人卻不一定是呢?!?p> “段兄的意思是我讓小倪無禮詢問你的身份的,是這個意思嘛?”
“對??!明明是我自己想問的,我承認(rèn)是我失禮了,你不要污蔑白大哥,”小倪出聲反駁,“而且我們又不認(rèn)識你,剛剛見你和外面那些人相識,還是個官府里的人,我們不信任你很正常嘛?”
“我可沒說是你白大哥說的,不過我看你們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似的,心有靈犀也很正常,”說完,他一頓,加重了語氣,“我這只是比喻,不是說你們真的穿了一條褲子啊,你不要多想?!?p> “你???”
“另外,我也沒說,你們不信任我有什么問題。我們剛剛見面,素不相識,更何況你也只是問了一句而已,這都沒什么的?!保螠嫔⑽⒓又卣Z氣,“畢竟我只是你白大哥的兄弟帶的陌生人而已,雖然他的朋友明知他犯了命案還虔誠進(jìn)了兩大幫派的斗爭里,還是要幫他。不過他依舊是官方府里的人嘛。這都沒什么的?!?p> “你不要陰陽怪氣好不好!別說你,他也可疑好嘛?畢竟....”小倪怒道。
“小倪!“白驚風(fēng)打斷了他,“你失言了。”
接著他向我抱歉道:“我從未這樣想過,請你相信我。小倪會這樣想,我很意外,我對你能來幫我,我十分感激?!?p> 段滄生聞言,只是斜睨著我,眼神在我和白驚風(fēng)身上來回,笑而不語。
我有點(diǎn)尷尬,從聽到白驚風(fēng)的陰陽怪氣開始,我就沒有說話。我可以理解段滄生的想法,也不得不承認(rèn)他說的有點(diǎn)兒道理,應(yīng)該說是,很有道理。不過一個是我多年友誼的故交,一個是鼎力相助新友,我能怎么辦呢?我只好裝啞巴了。
聽到白驚風(fēng)叫我,我不得不開口了。不過也好,我開口活活稀泥也不錯,免得氣氛有點(diǎn)尷尬。
“哎呀,當(dāng)務(wù)之急思想辦法幫你脫身。其他的,以后有時間再聊嘛?!?p> “你說的對,我還真有個辦法可以幫到白兄。”段滄生一臉得意。
“什么辦法?”我和小倪期待道。
“那就是白兄現(xiàn)在隨我兩出去,投案自首。白兄認(rèn)錯態(tài)度端正,而且情有可原乃是路見不平,有我從中斡旋,我想關(guān)不了幾年就能出來重新做人了?!倍螠嫔鷳蛑o道,“至于這位姑娘嘛?本來就是人質(zhì),從哪來就回哪去吧?!?p> “不行?!毙∧邤蒯斀罔F地說道?!鞍状蟾缇攘宋?,是個俠士。怎么能去坐牢呢?你這家伙出得什么餿主意。哼,我看你就是已經(jīng)成為朝廷的走狗,哪還有俠客的風(fēng)范?!?p> “怎么不行???我的小倪姑娘唷。你的白大哥再怎么了不起,那也是殺了人。按大明律就應(yīng)該受到責(zé)罰,怎么,俠客就要例外嗎?”段滄生看向白驚風(fēng),目光閃爍,“再說,白兄未必不同意吧?!?p> 我初聽覺得有點(diǎn)抵觸,畢竟我也是練武之人,對于這種平民百姓的做法有些不屑,但是略一思考,覺得好像還可以,但是白驚風(fēng)會不會答應(yīng)呢?我看向他。
便見白驚風(fēng)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件事畢竟?fàn)可鏄O深。非是我不信任你們,而是兩幫勢大,這買賣人口的案子說不得就是他們兩幫同流合污。以他們在揚(yáng)州的耕耘,我若投案,怕不得只能含冤而死了。感謝白兄的好意,只是投案自首,是萬萬做不得的?!?p> “有道理。那你殺的人就白死了唄。”
“豬狗之輩,我輩殺之何惜?”
“嘿,俠客呀?!倍螠嫔七谱欤f道,“白兄說的很有道理。這件案子很可能讓您背了黑鍋,你不愿意,我當(dāng)然能理解。不過呀,我就猜,白兄不愿意投案,是另有緣由啊?!?p> 我瞧得真切,白驚風(fēng)聞言眼中寒芒乍起,冷冷地看著他。我急忙擺手示意,段滄生先別說話了。
段滄生置若罔聞,虛心求教狀:“那依白兄所想,要怎么辦呢?”
“我知道二位頗有手段,不如今日你們放我一馬,待我逃脫。風(fēng)平浪靜之后,我查明真相,便自會給你一個交代?!闭f得是“我們放他一馬”,但他只是看著段滄生。
“哈哈哈,就算白兄你神通廣大,能擺脫圍在外面的馬幫眾人,你也有本領(lǐng)離開這里查明真相好了,”段滄生笑著指著我說,“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可是受命來辦你的。你跑了,他怎么交代?他已經(jīng)放了你一次了。再來一次,怎么,你們要來出‘捉放曹’?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您犯得可是命案?!?p> 我聽得心中一緊,剛想說那你怎么辦的時候?我就見白驚風(fēng)斜眼看著我,一副“你跟我能一樣的嗎”的表情后,我就知趣的不說話了。不過,我還真想看看白驚風(fēng)怎么說,畢竟段滄生說的很有道理。只要想查,官府很快就能知道我曾與白驚風(fēng)見面,而能知曉他乃是武當(dāng)?shù)茏?,不難猜出我們之間應(yīng)有聯(lián)系。如今這個情況下,他若是又在我眼皮地下安然遁走,我真的怕是大事不妙的。
不過我后來才想明白,為什么我之前就沒想到這些后果。那是因?yàn)椋抑耙呀?jīng)放了他一次,但是出于某種原因,我并沒有什么事。其次,我本來就是官府中人,更是與此案直接相關(guān)的人士,也沒有受罰,所以,我對這些事的后果嚴(yán)重估計不足。
不過為什么上一次就沒有人提醒過我呢?但這已是后話呢。
白驚風(fēng)平靜地說,“我知道‘碧水山莊’段七公子定然是有辦法保住我的朋友的。”
“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我大驚。
“我耳力不錯,聽到外面的人稱段兄為七公子。與馬幫頗有交情,能有兄弟七人之多的興旺大家。再加上段兄如此不凡,想來也應(yīng)是名門之后,江湖上這樣的段家應(yīng)該不多?!?p> “確實(shí)不多,或者說,就一家而已?!倍螠嫔澰S道,“你們都是武當(dāng)?shù)茏?,你的?jīng)驗(yàn)比他強(qiáng)多了。”
我知道他說道是我,不由大慚。
“我確實(shí)有辦法,就是需要段兄配合一下。”
“什么主意需要我配合?請段兄道來?!?p> “我們可以放你們走,也可以全身而退,只要給他們一個借口就行,我想,他們不會太為難他的?!倍螠嫔鸀殡y道,“我已經(jīng)想好了借口,我兩不敵賊人,兇手因而逃遁。不過此事有個難點(diǎn)?!?p> 還未待我們說話,段滄生繼續(xù)說,“為了幫他脫身,此事非得跟我扯上關(guān)系才行。因此,必須要我不敵賊人方可,白兄明白了嗎?”
話音未落,劍已出鞘;劍鳴一聲,劍光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