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機是從司馬熾接到一封上奏開始的。上書的是當朝太尉劉寔。曹魏建國時年生誕,曹魏歷三朝之舊臣、到西晉又歷三朝的重臣,高壽已八十七歲。
劉寔祈求告老還鄉(xiāng),卸職榮養(yǎng)。
司馬熾將司馬越喚來。將此事告知于他,詢問他的意見。司馬越早就知道此事,但凡奏疏沒有不經(jīng)過他的。只是這種事,對他無所謂,他只看了一眼,就吩咐呈上陛下。
“駁回吧?!彼抉R越道,“劉公元老之臣,望重名賢,豈能輕易放歸?若不以極位顯之,怕朝野上下要議我等不尊老賢,不榮元勛了?!?p> 司馬熾沉吟了片刻,方道:“皇叔,侄兒之意,還是覺得當準。一來,劉公年齒老邁,已至耄耋,近逾鮐背之年,今尚加職責于其身,使其勞心勞形,實不是尊賢榮勛之舉?!?p> 司馬越皺眉。
“二來,余下數(shù)年,侄兒覺得戰(zhàn)事必不可少。太尉之職將掌天下兵馬,軍兵之望。劉公之歲難持久,精力難繼,一旦有歿,反而顯得吾等有欺老之名。另外,侄兒也屬意皇叔來接任太尉職,力挽江山于絕倒?!?p> 司馬越雙眼一亮。
“三來,侄兒之意,不著劉公歸鄉(xiāng)榮養(yǎng),而是令其南遷。侄兒近來想了許久,江南之地不可不察。然今諸宗室無可行者,只好選用德高望重之老臣,劉公之名望久傳天下,定能威服江南?!?p> “再者,江南水土春光又美,恰適合養(yǎng)老。而中原之事若不可行,一旦喪亂,也不至陷老臣晚年至橫死。后世譴我等亡國,也會思我活一老臣之仁義?!?p> 司馬越聞言,立馬要爆炸了。皇帝這招他完全沒想到,也難以招架。
直接拒絕,可有什么好借口?不拒絕,但他可不想自己地盤上多一堆心向朝廷的老爺爺。
你聽,這什么“養(yǎng)老”,“免遭橫死”,“活老臣仁義”,這話里分明就是,今天有劉寔,明天還可能有王寔、李寔。
司馬熾見司馬越沉默。點到為止,開口道:“侄兒是這么想的,皇叔不用著急為難,可以暫作考慮。另外還有一件事,侄兒想聽聽皇叔的看法。”
于是,轉(zhuǎn)移話題道:“今河間王已薨數(shù)日,長安尚無接任者,不可久任空置。這數(shù)日來,都未聽皇叔安排人選,不知對鎮(zhèn)守長安者和雍州刺史是否已有安排?”
司馬越立馬懊惱。
這些日子,他日夜與心腹籌劃,一邊引導流民南遷風勢,暗結(jié)地方鼓吹謠言,為自己南行之策做鋪墊;又忙著接見親近朝官,同時遣人征辟各地名士、州郡官等,為自己定南積蓄力量。
這忙的一塌糊涂,就完全忘記了長安之事。
司馬越苦惱完,突然腦中靈光一閃,連忙答道,“臣還真忙糊涂了,把這個給忘了。不若就令劉公去吧!長安遠比江南重要,劉公之望鎮(zhèn)之,可無憂矣?!?p> 司馬熾面做難色,嘆道:“長安如今凋敝,正需振興,事必多繁雜,恐劉公身體精力都難以支撐?。 ?p> 說著,心里卻竊喜,司馬越竟主動上套。同時也驚訝司馬越已對江南這么上心,連劉寔一個老臣都難容。
早前司馬越攻河間王時,長安是被王浚部下祁弘所領(lǐng)的鮮卑兵率先攻破的。然后縱兵劫掠,大肆殺人,長安被禍禍得不成樣子。
歷史上,先有張方禍害洛陽,再有祁弘禍害長安,接著汲桑、石勒焚毀鄴城,王彌破許昌,曹魏所建五都之四都被破毀。西晉難以存立,最后洛陽為匈奴攻破,可想而知。
“這個好辦。”司馬越連忙道,一個念頭已有開始,后續(xù)靈感就唰唰冒出,“只需再派些精干之人協(xié)助劉公治理即可。劉公但享清閑,把握大局,不必過問細政。詳事皆托付精干僚屬即可?!?p> 司馬熾佯作贊同,點著頭,“皇叔此言在理,或可行之。只是皇叔可已有合適人選?”
司馬越一時難以抉擇,他當然有合適人選,應該說有很多合適人選。但那都是他自己的命根子,江南小江山的根基呀。怎可費在長安上?
故作沉吟,片刻方道,“一時難有擇選。不知陛下可有推薦?”
看看皇帝有什么人才,我也撈一撈!
司馬熾這下沒猜準司馬越的想法,以為他又是考驗自己,想了想道:“游擊將軍司馬承為宗室,聞有治政之才,可任職雍州刺史,令其牧民;散騎常侍華軼華彥夏素有才望,可任之為京兆郡守;此二人以才干聞名,協(xié)助劉公以興長安,必然妥當。”
雍州治所、京兆郡治所都設在長安。
司馬越聞言,雙眼灰暗,這兩人可都是他所關(guān)注的。華軼,出身平原華氏,是三國名人、曹魏重臣華歆的曾孫。曾為司馬越太傅府掾?qū)佟?p> 司馬承則是譙王司馬邃的叔父,司馬懿六弟司馬進之孫,第一任譙王司馬遜次子,與司馬越同輩。
司馬越攻河間王時,他任職安夷護軍,鎮(zhèn)守安定郡,遣兵站隊司馬越。司馬越掌政后,不久前剛將其調(diào)回朝廷,升任游擊將軍。
一個宗室,一個高門世家,功勛之后。而且還都是與司馬越瓜葛之人。這就是司馬熾打的組合牌。
司馬越糾結(jié),但又不得不承認這兩人很適合。只是,他不愿意放手啊!但,若陛下再說出幾個,他更不愿放手的,咋辦?
司馬熾看出司馬越糾結(jié),問道:“皇叔可有更妥善之人選?侄兒處政日淺,此二君也是因有過面緣,才識之。侄兒聽聞皇叔太傅府有百余掾?qū)?,或可擇一二為朝廷表之?!?p> 他完全沒關(guān)系,太傅府掾?qū)僖膊蝗钦嫘耐犊坑谒抉R越的。他手里已準備多個組合來應對這個問題。能達成就是賺的,達不成也就把長安拱手相讓唄,下次再戰(zhàn)。
司馬越一驚心,咳嗽一下,方道,“敬才為宗室少有才略者,華彥夏少有美名,此二君如陛下所言,正當其才。臣附議!”
司馬越不得不同意下來。他雖看好這二人,但兩人一來未明歸順,二來雖有才略之名,卻資歷威望皆不足。一個曾是郡守同級的雜號將軍,一個僅擔任過清閑職位。
為這二人,搭上已入彀中的人才,買賣不值當!況且也可借此機,待二人養(yǎng)足名望,他日可再為己所用。
司馬熾沒料到司馬越第一下就不掙扎了。插手長安成功,讓他很高興。
第二天,便開了朝政。將長安之事議定。關(guān)于劉寔的處置,讓朝堂一片嘩然。竟然給老臣外放,雖說是鎮(zhèn)守長安,榮耀之職,然而劉寔此公也太老了啊。
但不管怎樣喧嘩,皇帝和太傅眼觀鼻鼻觀心,都不做解釋和退讓。
司馬熾不說話,確實是因為此人合適,歲數(shù)大了,不可能會盤踞長安,忠誠不必憂心。
政事又有司馬承、華軼承擔,一個是宗室,一個是高門世家,又算是比較有才干之人。也完全適當。
而司馬越不發(fā)話,自然是怕皇帝舊事重提,將江南變成養(yǎng)老院。同時,他也打算盡快起勢,將南行做成定局,不然總是這樣擔心受怕,太難了。
最后事態(tài)在劉寔出列接旨后,才為之平息。
司馬熾勉勵幾句,又換作司馬越勉慰幾句。惺惺作態(tài)罷了,便宣告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