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眾人依舊沒有人出頭表態(tài),陳午霍然站起身,語氣硬邦邦道:“既然諸君毫無決斷,置陳午剖心之言無動于衷,某也就無顏待于此。言盡,某告辭!”
大步邁出,虎行有風,到了帳前,轉身又朝眾人拱手一禮,“我就居于營中,不復遠遁。靜待甲士來捉,引頸待戮。諸君自去報太傅,邀功請賞,言我陳午不臣,或能免逃一死?!?p> “陳午唯一愿,懸我頭于營前,睹諸君可存乎!”
陳午言畢,就掀帳而去。
帳內(nèi)眾人面面相覷。
“呸!”薄盛朝著帳口唾了一口,“豎子,焉敢如此乖張!”
接著,轉頭便朝眾人笑言,“諸君論大事,怎可有小子插言!妖語惑亂我等心思,其心可誅!”
見眾人皆無表情,不由愣道,“汝等不會真聽小子言吧?”
隨即正色道,“太傅為人,向來持重,前有平諸王之亂,名揚天下,后攝政朝堂,選任名士。今行臺南往,正用人之際,我等依附,正當其時,千金買馬骨也。若一朝見誅,太傅何以再信服他人?人往來相投,不思量踵跡我輩之境遇乎?”
“我等切莫自擾,自亂陣腳!陳午此輩,狼心也,其言必有野圖,你我若聽之而動,粉身碎骨,毀家滅族,不遠矣!”
說著,又朝田甄寬慰道,“田小將軍之事,某觀之,純屬意外。太傅彼時怒極,小將軍又酒后失態(tài),太傅怕也是反應不及,才讓賢昆仲刀禍加身。”
“我想,明日太傅定會出于此事,做出補償。田將軍顯跡于太傅,他日光宗耀祖,登臺入省,封侯拜相,再為小將軍塑一金身,子孫祭奠,也不失為兄弟之情誼本分?!?p> “在座諸位皆是攜族乞活,身系滿族性命,拋離故土,只求一茍全生機。切不可依陳午之輩蠱惑,而致一人喪連累滿門誅之慘事!孰輕孰重,望自思之!”
話畢,環(huán)視眾人,只見田甄依舊端坐主座,發(fā)呆無言。又見諸人對自己言語也無發(fā)言支持。
薄盛長嘆一聲,面露心灰之色,“也罷。薄某言盡于此。也告辭了!明日我自如任將軍所言,負荊請罪,請求太傅寬宥?!?p> 說著,便站起身,拱手告辭,徑直而去。
薄盛走后,帳內(nèi)余人仍愁緒難解,心思不定。似乎在左右琢磨陳午、薄盛兩人不同的說法,掂量著到底該怎么做。
不久,任祉站起身,也拱手告辭。只是并沒有留下,自己作何決定的話語。
這一帶頭,便接二連三有人離去。很快,將軍營帳便空空如也,只余田甄一人。
夜幕很快降臨,入夜之后,兵營便嘈雜起來。營壘之中開始供應飯食。
乞活軍中雖然名義以田甄為將軍,任祉、薄盛、李惲等為輔。然而各部之間,統(tǒng)攝關系并不強,比如陳午攜部來投,明面上他只是田甄手下的校尉之職,然而田甄若想調(diào)動其之下的兵士,卻很難如愿。
除非陳午突發(fā)狀況死了,群龍無首之下,田甄吞并其部,化為己有,這才能如臂使指,不然雙方關系更像結盟,而非上下級。若是利益相關,講好怎么分配,自然大家一起干;若是相悖,那就接著談,真談不攏,那就看能不能壓服了。
這在扎營時,各自建立營壘上,也有反應。每個大小勢力都是各自為營,區(qū)別只是營壘大和小,遠和近。若是上下依附關系,兩處營壘便會緊挨著,像田甄這樣的大勢力,各個依附營壘便像群星拱月一般將其保衛(wèi)起來。
于是,乞活軍大軍營寨之內(nèi)便有這么四個大營。其中以田甄的將軍營居最中,也最大;又以薄盛的胡營最特別,其中多是胡人,且多馬匹。
當然也有意外情況,就如陳午這種半路投歸的,且攜部又較多的,比不上田甄等人,但比其下小勢力又強一些。除薄盛外,都想拉攏,但最后誰也見不得被對方拉過去,久而久之就成了慣例,讓其自為營。
陳午的營壘在營寨東北角,比較靠內(nèi),方位所處也較偏僻。這也可以理解。重要之地,比如寨門,上風口,近水處等地點,各方都是用最嫡系的部隊駐守。
此時陳午營也在開飯,換班點,喧鬧如舊,并沒有異常。
主營帳內(nèi),卻肅穆異于往常。陳午居于首座,其下三人皆是嫡系至親。有從弟陳川,嫡系馮龍、李頭。
只見陳午面色毅然道:“今日深夜,你等必要小心謹慎,一一按計行事,絕不可行半點缺漏,否則就大事難成了!”
從弟陳川也是一臉嚴肅,“兄既已意決,弟自然聽從!兄且放心,我等秘密行事,絕不會讓人察覺。到時,一旦火起兵發(fā),營寨大亂,趁勢傳言,人心惶惶,誰會辨別真假,只求活命罷了。”
馮龍、李頭也連連點頭。自知這次郎主所謀甚大,無一不謹慎。
“好!”陳午見斗志可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長喝一聲,“只要此事功成,必有滔天富貴等著你我。那時,我們再也不乞活!”
說著,就聽到外面有行走甲胄撞擊聲傳來,接著便聽衛(wèi)兵帳外進報:“有田將軍使者求見郎主!”
四人對望一眼。陳午揮手,止住三人的驚疑,“你們先入內(nèi)帳。我見見田甄遣人來做何事,一起聽聽?!?p> 宣人入帳,陳午見之,卻并不記得這人是田甄那邊何人,不是自己平日在田甄處可見的面熟之人。
來人見田甄疑惑,拱手見禮道:“想必陳將軍很好奇我是何人吧?我叫田石?!闭f著,從衣袖里掏出一物,卻是自己當日歸投送予田甄的見面禮,一柄銅如意。
“將軍定識得此物。我家郎主告我,只要拿出此物,陳將軍就會相信我是誰?!?p> 陳午聽他姓田,又拿著信物銅如意,心思翻轉,神色卻鎮(zhèn)定,笑道,“這位郎君確是田將軍之下。不知田將軍著你深夜來此,有何貴事?”
“陳將軍心中自知。怎問起我來?”那人說著靠近一步,伸首低聲道,“將軍心中之謀,自忘乎?郎主言,將軍日昏一席話,于他醍醐灌頂,心中之想不謀而合?!?p> “將軍如今,盡忘乎?還真準備,待甲士來捉,引頸待戮?”
陳午一愣,突然又笑了,“田將軍是有內(nèi)外相攜之意了?”
“自然。郎主已準備三更兵起,為小郎主報仇。遣我來,就是有意與陳將軍共謀大事?!?p> “來人!”陳午立即厲喝,早有衛(wèi)士上前,將自稱田石之人執(zhí)住。
那人卻不慌急,只是叫嚷道:“陳將軍,這是何意?”
只聽陳午叫道:“你是何人?竟敢來我營內(nèi)陷我!”說著,一把奪過鐵如意,“就憑此物,也敢冒充田將軍之人?”
“陳午,你莫要自誤!”田石叫道,“郎主言你有血勇謀略,才遣我來此,與你共商大事,同謀富貴。你已忘你之言乎?還是當如薄盛所說,你妖言惑眾,騙我等不義,而你陰下進言太傅,害我等,以謀取進身之資?”
“嗯?”陳午雙目如電,朝田石逼視,“這話是那烏桓賊說的?”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恨我家郎主,竟信了你這小賊!”田石昂首,凜然不懼。
陳午聞言,突然哈哈大笑,揮退衛(wèi)士,“誤會誤會!田小郎君莫要見怪!”
“你真是田將軍部下?”
田石活動著被反執(zhí)疼痛的手臂,聞言不語。
陳午也不在意,正色道,“田小郎君,若無事,還請回吧。日昏時分,陳某直言相告,諸君卻未發(fā)一聲,吾回營反思,已知此事不可為。”
“小郎君入營一事,我只當從無發(fā)生過。明日陳午自當待太傅問罪,以贖己過。”
這下,田石難以再一臉倨傲。急道:“陳將軍,真要如此?”
“還望急思之,為合族親友考慮。太傅問罪,豈會只罪將軍一人?謀逆大事,九族難逃!”
“郎君切莫再言,陳午之意已定!”說著,陳午揮手讓衛(wèi)士帶其退下。
“愚蠢!”田石大跌著腳,哀嘆道:“我今才知,世間竟有如此蠢物!”
“郎主與你謀,期冀于你,真瞎了眼那!”
田石無可奈何,被送了出去。
“兄長何以如此?”這時陳川三人從內(nèi)帳出來,陳川疑惑道。
陳午神秘一笑,“你速與人秘密跟上此人,看他欲歸何處?!?p> 陳川聞言,眼睛一亮,贊嘆道:“還是兄長深謀遠慮,行事縝密。弟佩服!”
不多時,陳川便回來稟報。
“你看清楚了?確實是歸的田將軍營帳?”陳午又問道。
“弟不敢太近,但是入了田甄處,確鑿無疑??磥磉@田甄真被兄長一席話說動了。再說,田甄此人私心那么重,若真不考慮為弟報仇,我還納悶呢?!?p> 陳午點點頭,“那就好。你等先下去暗自準備,田甄這邊我來聯(lián)絡。”
陳川三人這回欣然領命下去,沒半點遲疑。如今有了田甄所部加入,他們底氣更壯了。儼然不是自己等人獨干所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