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榕便對來采茶的人說只能摘芽頭。然而剛開始還好,不多會兒又我行我素,依舊只圖量不管質(zhì)。
再接連兩三天人更多,芽茶幾乎都摘光了,只剩旮旯還藏有一點(diǎn)。茶沒了,之前賣茶的錢也沒了,都倒貼請人的工錢了。
一時間,李榕再次成為眾人的笑餅。就在孫家小賣部前一大堆人正捧腹大笑。
“人家哪是一天一兩百塊,人家是一天五六百!不過不是掙錢,而是倒貼錢!還是一天比一天多!”
“有錢也難買當(dāng)大老板的癮啊!你看人家多闊氣,六七十人做工,多大排場!你下輩子也崩想!”
“人家多能耐!全村人的致富希望。以后掙錢全靠她?!?p> 此起彼伏的笑聲一浪接一浪,有越說越興奮的,有越聽越有趣的,也有暗自離開的。陳慧英聽不下去了,默默地回到了家。
張大山見她長嗟短嘆,便問了原由。當(dāng)?shù)弥抢铋耪埞と瞬刹杼澚隋X,還遭人戲虐,頓時來了火氣。桌子拍得直響,“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次日,芽頭被幾乎采光,眾人自然也不會再來。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老人在山上清著茶。蹲著,跪著從一個個旮旯中摘下一個個芽頭。累了坐一會,渴了喝口水,餓了就著冰冷的飯團(tuán)啃一口。老人有些佝僂,骨瘦如柴,幾乎掉光了的牙不停地嚼動著,黑瘦的手顫巍巍地捏著芽頭往上提,摘下芽頭輕輕放到左手心。老人似乎忘了時間,一站便是一天。
奶奶不停地嘮叨:“這幫喪盡老良的長舌婦!拿了我家的錢,還拿話來惡心我們!…”
李榕在房內(nèi)聽著,淚流滿面。自己以為不僅可以生活無憂,還能順帶幫大家一把,沒想到竟會這樣!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是自己太天真了嗎?太幼稚了嗎?還是太軟弱可欺?
“文海來啦,快進(jìn)來坐?!蹦棠趟坪踝兞藗€人,熱情地招呼著。
李榕聽到是師父來了,趕緊揩掉眼淚,走了出來。
“師父?!崩铋偶t腫著眼。
李文海見到李榕這樣,撇著嘴不斷的搖頭。然后他從門外扶著位老人進(jìn)來,老人腿腳不是很方便,走路一簸一簸的。手里提了個塑料袋,里面裝有一小半袋茶尖。根根鮮綠欲滴。
李文海問道:“劉嬸今天到山上摘的,一斤四兩,你看該怎么辦?”
李榕看著茶,看著她那雙又黑又瘦的手顫顫巍巍,一身老式縫剩的布衣補(bǔ)釘重了一個又一個,套在身上空空落落。銀絲灰白,纏著厚厚的黑色頭紗。皺紋密布,面容枯瘦無光。
這便是劉三的奶奶,她只剩劉三這個孫子也是唯一的親人。
李榕不敢想像她居然獨(dú)自去采茶!她怎樣跳過山溝的?在山上待一天嗎?就為這不到三十塊的工錢?
李榕的眼淚又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她以為請人采茶毫無意義,以為不過是自取其辱。她再也不會請人采茶,就算挖掉也不留下。
現(xiàn)在,她知道還有比她更難更苦的人,他們需要,需要這微不足道的錢維持生活。他們需要,需要一點(diǎn)盼頭點(diǎn)亮希望。
李榕搜出僅剩的一百多塊塞給劉大娘,她卻搖頭不肯要,“我的工錢只有二十八?!?p> 聞言李榕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辛酸,心酸!
李榕只好依劉大娘所言,遞給她二十八塊。
劉大娘走后,李文??粗铋牛斑€學(xué)做菜嗎?”李榕這幾天都沒去他家,她覺得自己沒臉去。師父師母那么信任自己那么幫助自己,自己卻好似一灘爛泥扶不上墻。
李榕咬了咬牙,低著頭不敢看師父,微不可見地點(diǎn)點(diǎn)頭。
李文海欣慰地笑了一下。
“坐吧,”李文海自己搬了個凳子坐下,招呼著李榕,“給你講個故事。”他深呼了一口氣,“從前有個農(nóng)夫,他看到一只受傷的小狗,他覺得小狗多可愛啊,便救了它。小狗傷好了便留在他身邊,給他看門陪他生活。后來他又發(fā)現(xiàn)很多的小動物,小兔啊,狐貍啊,山貓啊等等,等它們傷好了便離開了他。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條快要凍死的毒蛇,他就想:多可憐啊,都快凍死了。便將毒蛇放進(jìn)懷里帶回了家,可是等毒蛇醒了后,卻咬了他。”
李榕低著頭,皺緊眉頭用心地聽著,思索著。
“什么意思?自己想?!?p> 李文海頓了頓,“第二個故事。有一個困在沙漠的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突然他發(fā)現(xiàn)一方小水洼,便興奮地跑去。卻發(fā)現(xiàn)有狼群在那里。于是他轉(zhuǎn)身拼命地逃,狼群在后面追。跑著跑著,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村莊,可小村莊已被遺棄,一個人也沒有。他又繼續(xù)跑希望能找到藏身的地方。他又發(fā)現(xiàn)村頭有一口水井,便跑過去跳下去。卻看到井底密密麻麻全是毒蛇,便拼命地亂抓。幸好抓住了一根長在井壁的小樹。可是小樹太小,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就快要斷了…”
李文海站起來:“好好想想,想通了再來找我?!闭f完便離開了。
李榕陷入深深的沉思,第一個是農(nóng)夫與蛇的故事。師父不會那么膚淺,師想告訴我什么?第二個,想告訴我什么?李榕苦苦思索卻不得而知。
晚飯后,李榕還在苦苦思索,張大山卻召集了許多人。
“你們說你們干的這叫啥事!給其它人打工你們敢不聽招呼?拿了人家的錢,還拿人家開涮!有你你這么欺負(fù)人的?”張大山拍著桌子大怒。
“大山叔,你省著點(diǎn)拍,那是你自己家的,拍壞了可沒人賠!”
頓時一片哄笑。
“笑什么!笑什么笑!”他將桌子拍得更響,怒火中燒。然而村民們卻依舊我行我素。
“大山,就別耽擱大伙了。人家李榕都沒說什么,你瞎操什么心?”
“就是就是。”下面一片附合。
“咋就不關(guān)我的事?只要是村里的事就是我的事!李榕祖孫倆怎么過來的都看見了的吧?人家那么艱難困苦,你們干的是人事嗎?茶投產(chǎn)了,好心請你們,你們就亂整不按要求來?賣的錢還不夠工錢!還整天無事生非,整天瞎叨叨!叫人事嗎?啊!你們就可勁作吧,總有一天會叫你們后悔莫及!”張大山拍著桌子喊完,便不再理睬眾人,轉(zhuǎn)身回屋了。
眾人撇著嘴竊竊私語。
“說得好像他是好人?!?p> “狗兒它媽,咬人!”
眾人又小聲地竊笑揶揄。
“當(dāng)初就他跳得最兇,現(xiàn)在又跳出來裝好人,什么德行!”
人群一邊散去一邊忿忿不平地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