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千葉城
離別總是夾雜著痛苦,阿嬤將安德魯摟在懷里,小聲的抽泣著,安德魯不知道沒有阿嬤的世界會是一個什么樣子。萊安小聲對著艾瑞克述說著,聽不清在說些什么,小女孩滿臉的不舍與羞澀就像天底下最艷麗的鳳尾花。
艾瑞克和萊安一起走了過來,阿嬤放開安德魯站在了身后,安德魯對艾瑞克微微點點頭,萊安站在了安德魯身旁拉住了安德魯?shù)氖?,頓時一股暖流穿遍了安德魯?shù)娜?,她的手溫暖而又柔軟,萊安對著安德魯耳邊輕聲說道:“學(xué)著保護自己,我們等著你們回來!”眼睛卻不在他的身上。
艾瑞克將傳送之門慢慢張開,一個全新的世界終將打開,有些東西在歷史的洪流中根本就不值一提。
在這個名叫千葉城的地方,艾瑞克能留下的時間并不多,他做完了該做的事便匆匆走了,甚至沒能和安德魯?shù)酪宦晞e。安德魯卻要在這千葉城呆上一個月,或許更久。
千葉城是離外面的世界最近的城,四周都是崇山峻嶺,樹木茂密處連陽光也照不進來,中心地帶一馬平川,人們便在此建設(shè)城池,多余的大片荒地被人們開墾出來種植粟黍。樹林中的狍子肉也是一道絕佳的美味,陪著心愛的姑娘,吃著肥美的烤狍子肉,配上人們自己釀制的粟黍酒,便是千葉城中最愜意的事了。粟黍酒辛辣,夠勁,不似拓邙城里的羊奶酒那么棉柔。第一次喝上粟黍酒,安德魯一飲而盡,嗆的滿臉通紅,激烈的咳嗽過后眼淚順勢流了出來,倒在地上打滾的事情被大家笑了一個下午。后來他想,沉睡過去之前他一定說了很多胡話吧,對著一個啞女。
千葉城唯一的長老沐恩將他安置在一戶農(nóng)戶家中,一對中年夫婦帶著一個啞巴女孩。啞女有個好聽的名字吉雅,剛剛過了十四歲,是發(fā)育的年紀(jì),微微隆起的胸部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曲線,脂白的臉上總是掛著淺淺的笑,一雙漆黑的雙眸清澈的就像雨后的天空。
啞女被安排照顧安德魯?shù)纳钇鹁?,由于不能說話的原因,她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樣去上學(xué)堂。年紀(jì)不大的她很早就學(xué)會了各種繁雜的家務(wù),她原本是可以說話的,四歲的時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發(fā)出咿咿呀呀的聲音,長老沐恩也找不出原因,最后大家認(rèn)定這一定是天上諸神的意愿,以這種方式來懲罰這個不詳?shù)娜恕?p> 吉雅初見到安德魯?shù)臅r候興奮的像是見到了久未見面的至親。沐恩長老簡單交待了一些事后便離開了。接下來很長的時間,吉雅便陪著安德魯走遍了整個千葉城,吉雅見到了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新鮮事物,也見到了族人那種異樣的目光。安德魯和人聊天,她便安靜的坐在遠(yuǎn)處,不悲不喜。吉雅越來越安靜了,臉上的表情愈發(fā)變得繁雜起來,只有安德魯一人的時候她才顯得那么快樂,那么真實。
安德魯知道流言蜚語是可以殺人的,它可以肆無忌憚的摧毀一個人那卑微的自尊。沐恩長老固執(zhí)的就像一頭倔驢,“諸神懲罰過的,就是一個不詳?shù)娜?,要想得到族人的原諒除非六月下雪、矮人王現(xiàn)世,否則一切免談?!卑驳卖攲⒆h事廳的桌子拍的震天響也沒能說動老頭半毫。
由于不小心打翻了端給母親的肉湯,吉雅的父母像以往一樣大聲呵斥著瑟瑟發(fā)抖的吉雅,強壯的父親甚至拿出了皮鞭,挺著大肚子的母親并沒有阻止的意思。
孩子嘶啞的抽泣聲清晰的傳進安德魯?shù)亩校X得自己的身體像要被什么撕裂般的難受?!芭尽钡囊宦曧?,接著是孩子驚恐的嘶叫聲,什么東西被打翻了一陣亂響。安德魯和衣沖進了吉雅父母的房間,吉雅潔白的手臂上一條血痕清晰可見,散亂的頭發(fā)遮住了吉雅的半邊臉龐,她蹲在地上的角落里,身體抖的厲害。地上散落著幾只碗碟,安德魯?shù)某霈F(xiàn)使她父親放下了手里皮鞭,安德魯輕輕走了過去蹲在吉雅的面前,他握住她的手,小女孩的手心里失去了以往的溫暖,宛如寒冬里的堅冰。剛接觸她的手,小女孩驚恐的一縮,隨即一下?lián)湓诹税驳卖數(shù)膽牙?,一邊哭泣一邊咿咿呀呀,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突然小女孩一口咬在了安德魯?shù)募珙^,殷紅的鮮血染紅了安德魯潔白的短袍。
安德魯拉著吉雅走了出去,站在門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對夫婦,一字一頓的說道:“從現(xiàn)在開始,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傷害她!誰也不許。”
那男人陰沉著臉,甩出了一句話:“一個沒有靈力的矮人能做什么?”
安德魯轉(zhuǎn)過頭,幽暗的燭火映照在他那稚嫩的臉上,卻透露著他異乎尋常的堅毅,“艾瑞克族長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如果我想要做一些我認(rèn)為必須要做的事情,我想我的族長朋友會樂意幫忙的!”
安德魯知道艾瑞克本來想要保護他的意愿卻給他帶來了麻煩,“這是我的好朋友安德魯,他是新任的書記官,因為身體里一直沒有靈力,所以還望各位族民給予必要的幫助。”他現(xiàn)在比任何時候都想要見到艾瑞克,向他述說著他的無助和卑微。但在吉雅這里他不能表現(xiàn)出來無助,他是她的山,即便是一座微不足道的小土堆,他也得表現(xiàn)出崇山峻嶺般的巍峨與雄壯。
回到自己房間,安德魯將膏藥小心的涂抹在吉雅的傷處,吉雅溫柔地看著他,包扎完畢,吉雅示意他脫下短袍,指了指他血淋淋的肩膀,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慌亂的雙手扯拽著紅裙上的裙擺。安德魯搖了搖頭,低頭說了句:“我自己該受的,我活該!”吉雅連忙扯了扯他的衣服,不讓他說下去。
“你就在這里睡吧!”他指了指自己的床,說完便要走出去,吉雅一把拉住了他,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即無助又悲涼。
“我不會走的,今晚,我有很多事情要去想?!彼醽硪话涯疽?,把燭火撥的亮了些。吉雅恬靜的進入了夢鄉(xiāng),安德魯沒有一絲的睡意,閉著眼睛像是在思考著什么要緊的事情。
一陣刺痛將安德魯驚醒,天已大亮,吉雅正在用毛巾輕輕清洗他肩頭上的傷口,邊清洗邊抽泣,深深的牙痕已經(jīng)將皮肉反了過來。安德魯安慰著她:“別擔(dān)心,一點都不痛,哎呦~你輕點小祖宗!”吉雅突然破涕而笑,她用蓮藕般潔白的手臂遮住了嘴巴,笑的前俯后仰。安德魯一臉的錯愕,隨后也跟著笑了起來。
愉悅的心情總是讓人精神放松,有些事情人們無法去控制,只好控制自己。兩個孩子在齊腰的草地里奮力的奔走,背后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軌跡,像兩只利箭,劃破了清晨的寂靜。
氣喘吁吁的安德魯找了一處安靜的高地坐了下來,吉雅仍然沒有盡興,張開雙臂在草地里肆意的穿行。安德魯想起了阿嬤,想起了萊安,想起了艾瑞克,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在做什么,特別是萊安,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在他的腦中久久不能散去。
安德魯將雙手枕在頭下,貪婪的呼吸著這平靜的泥土芬芳。滿地的野山菊將天地包裹起來,一直延綿到天際。累了的小女孩將一朵艷麗的野菊花放在男孩的鼻前,男孩一聲噴嚏,伸手去抓女孩,女孩笑著跑開了,一腳踏空,身體失去平衡,男孩伸手去攙,可惜力量太小,被女孩身體一帶跟著翻滾了下去。兩人一起翻滾下去,滿地的野山菊像是受了某種召喚,飛揚了起來,又盈盈飄落,像是揚起了一片金黃色的飛雪。
當(dāng)兩人停了下來,吉雅被安德魯壓住了,吉雅喘著粗氣不敢看他,她的手臂被父親抽的傷口火辣辣的疼,但是她不能讓眼前這個男人看穿她的卑微與不堪。
安德魯靜靜看著她,她的頭發(fā)有些凌亂,白皙的脖子泛起粉紅色,他想起了萊安那嬌羞的目光、艾瑞克那憤怒的表情。他苦笑一聲坐了起來,肩頭的淺藍(lán)色的坎肩被鮮紅的鮮血浸潤。
安德魯指著遠(yuǎn)處那片山峰,問道:“吉雅,那里究竟有什么?”
吉雅將埋在膝蓋的頭抬了起來,順著安德魯指的方向看去,隨即將頭搖的像撥浪鼓,一雙手不停的搖擺。
矮人族的史書中,記載了幾百年,沒有一個史學(xué)家記載過那個地方。那地方整部史書之中,唯一記載的,就簡短的一句話“千葉之東,不詳之地也,王欲覓安閑之地而往之,崩矣!”甚至連尸體也沒有找回來。這就是安德魯昨天一晚看了那本枯燥的史書唯一的收獲。矮人王千百年來僅此一位,矮人王費盧杰,中心廣場上唯一的雕像,一直在延續(xù)著他的故事,他和大涼開國皇帝軒轅祤的故事一直被人們傳唱。
即便千葉城的人們對城東之地也是三緘其口諱莫如深,仿佛那地方就是人間煉獄,由不得人們?nèi)ナ稣f。
安德魯站了起來,指著那座山峰?!皩τ谀抢锬阒佬┦裁磫??我想要去看看?!?p> 吉雅一下子將他推倒在地,不停的搖頭,然后把他摟的緊緊的,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要從她眼前消失,再也回不來了。
安德魯輕輕捧起她的臉,女孩臉上滿是淚水,顯得既孤獨又悲傷?!凹牛疫€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女孩手指了指安德魯,又指了指自己,臉上掛滿了哀傷,顯得是如此的無助,全世界的人視她為不詳之人,即便是父母也將她像奴隸般的驅(qū)使,眼前的人才真正將她像人一樣的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