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學校一個月放一次假。可能是一個月沒見的緣故,我媽這回倒是沒給我甩臉子,吃飯的時候也不像平日里那樣使勁兒挑我毛病。可這樣平靜的氛圍也僅僅持續(xù)了一頓飯的功夫,吃完飯后,我麻利地收拾了碗筷準備上床睡覺。我媽盯著我,冷不丁說了句,“頭發(fā)長了,明天我給你剪剪?!?p> “我不想剪頭發(fā)了?!蔽业谝淮芜@樣直接地表達自己的意愿。
“頭發(fā)長了為什么不剪?”媽媽已經(jīng)習慣了我的低三下氣,我語氣讓她有些不悅。
“短頭發(fā)不好看?!闭f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心里甚至閃過一絲期待,我期待著她能像電視里的媽媽一樣,跟我說,我女兒剪什么發(fā)型都好看。哪怕是騙人的,我都會選擇相信。只要我媽不覺得我丑,其他人說什么我都可以不在乎。
“好不好看跟頭發(fā)有什么關(guān)系,你本來就不好看?!?p> 這就是我親媽,在我最無助、最需要安慰的時候,說給我的話。
妹妹入學早,雖然小我一歲多,卻和我同一個年級。妹妹成績不好,沒有考上縣一中,媽媽四處托人、送錢總算把妹妹也送了進去。用現(xiàn)在的話講,妹妹從小就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她從不給自己干重活的機會。所以,妹妹從小就比我水靈。妹妹在學校閉口不談自己的出身,每當同學問起家在什么地方,她總能用最巧妙的方式蒙混過去。我可能是她最危險的破綻。
我們雖然在同一所學校,可妹妹見了我恨不得躲著走。我怕連累她,她嫌我丟人,所以雖然我們沒有明確地約法三章,但都心照不宣地形同陌路。妹妹似乎入戲太深了,回家這兩天也沒給我好臉色。
我們關(guān)上燈躺在床上,各有所思。忽然,妹妹冷不丁給我來了句:“張翠翠你怎么這么黑?”說實話,我真的要感謝我妹妹,是她讓我下定決心改變自己的。
第二天一早媽媽便走到我和張揚的床頭拍了拍我的腦袋,示意我趕緊起床下地干活。我看了看身側(cè)睡得正香的妹妹,對媽媽淡淡說了句:“以后,我也不會再下地干活了。我也像張揚一樣怕曬黑。”
終于說出來了,原來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困難。
“你以為黑是曬出來的呀?你從小就黑。”媽媽有些不耐煩地說。
“那是因為我從小就下地干活!”心頭那股莫名的委屈讓我吃了一驚,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竟然敢這樣跟媽講話。
“你說不干就不干?。垮X都是大風刮來的嗎?都不干活你們喝西北風去啊!反了你了!在縣城待幾天尾巴翹上天了我看你!”媽媽大怒,一邊罵我,一邊抄起桌上的雨傘要打我。妹妹被媽媽吵醒了,白了我一眼麻利地跑到了外屋。爸爸聞聲趕來,打著哈哈說道,“算了吧,孩子一個月回一趟家,不去就不去吧?!?p> 爸爸給了我一個安撫的眼神,一邊說一邊將媽媽拉了出去,隔著厚厚的墻,從媽媽嗓子里發(fā)出的刺耳的聲音還是分毫不差地傳到了我的耳中,震動的頻率透過耳膜一直傳到了我的心里。
開學那天上午,妹妹纏著媽媽給她買防曬霜和沐浴鹽之類的東西,我看著向媽媽撒嬌的妹妹,心里好羨慕——那才是我想象中的母女之間該有的氛圍。就在媽媽嗔怒地推開妹妹,答應(yīng)給她買的時候,我突然有些煞風景地說了句:“我也要?!?p> 媽媽面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了句:“反正你們倆在同一所學校,買一套就行了,放你妹妹這里,你什么時候用找她要?!?p> 我心里冷笑著,剛想繼續(xù)說幾句大煞風景的話,妹妹反倒先受不住了,大聲嚷嚷著:“媽!我不要跟她一起用,這種東西怎么能一起用呢?她那么黑,萬一傳染給我怎么辦?”
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真不愧是我妹妹。我本來也沒期待著能真的得到什么,只是很單純地想破壞她們娘倆有些扎眼的“母女情深”罷了。我淡淡地瞥了她們一眼,旋而轉(zhuǎn)身往回走。我轉(zhuǎn)身的時候,我媽還站在那里,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快到車站的時候,妹妹突然從書包里拿出一瓶防曬霜,隨手扔給了我。她說,媽讓我給你的,她讓你別整天跟受了多大氣似的。我拿著那瓶沉甸甸的防曬霜,不知該喜該悲。
打一巴掌給個糖,說的就是我媽吧。
葉涼是我們班人緣最好、成績最好的女生,她對誰都不吝嗇自己的善良。葉涼是我們班,為數(shù)不多從來沒有欺負過我的人。葉涼就是我中學時代,最想成為的那種女生。陰差陽錯之下,我和葉涼成了朋友。說朋友著實有點抬舉我了,確切地說,是我成了葉涼的小跟班。
鄰班擔任受氣包角色的那個女生,曾經(jīng)主動約我一起吃飯、一起打水、一起上廁所。面對這份突如其來的友情,我有些受寵若驚。我一度認為找到了同病相憐可以深交的朋友,我沒有想到,這段友誼竟然只活了短短兩周,便以一種及其諷刺的方式夭折了。
那個被我當成朋友的孩子,轉(zhuǎn)頭便把我的抱怨和心事邀功似的說給了趙倩倩她們。那天大課間,我正趴在桌子上寫作業(yè),李海青突然站在我們班門口叫我出去。我看著她,立馬從座位上站起來跑了出去,甚至還有一瞬間的自豪——看到了嗎?我也是有朋友的人。
她看著我,眼睛里的愧怍和憐憫我還沒來得及捕捉便一閃而過。她支支吾吾地讓我陪她去上廁所,我二話沒說便挽著她的胳膊往廁所走。如果,我當時足夠細心,我就該覺察出校服下她那有些顫抖的雙臂。
我們一進廁所,她便有些慌張地甩開了我的手。趙倩倩冷冷地俯視著我們,像一個高高在上掌握別人生殺大權(quán)的女王。她扭頭轉(zhuǎn)向李海清,指著我輕聲問道:“你再重復(fù)一遍,張翠翠說我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