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脫掉了小棉襖之后,學(xué)堂也要開學(xué)了。
蒼梧山的小學(xué)堂是專門為了季沉這般總角年紀,除了闖禍什么都不懂的小弟子們啟蒙用的。原先大家也沒想過要弄這個什么學(xué)堂,小娃娃們都有師傅,一切自然都有師傅去教,可總有那么幾個師傅自己不屑舞文弄墨,自己教不了也不想讓徒弟去學(xué),并且覺得拳頭才是硬道理,是以教出來的徒弟自然是大字不識幾個,只知道動手的莽夫。如此一來,兩宗首座覺得不行,長此以往,蒼梧山多半要完,這才有了這個學(xué)堂。
學(xué)堂開課這日,季沉早早兒地便被碩風(fēng)叫起來了,梳洗打扮一番,用過早飯,由一早侯在門口地言妜和憫善送去小學(xué)堂念書。
看著季沉頂著兩個小包包,牽著言妜地手一蹦一跳離開地背影,碩風(fēng)不由停下了收拾碗碟地動作,欣慰地笑了笑——阿沉都要去上學(xué)堂了,阿沉長大了。
那日他們剪完頭,又玩得盡興了,終于在黃昏時分趕到時他正在翻地,見季沉果真頂著軟軟的齊劉海回來了,高興地不得了,趕忙回屋去洗了手,這才去抱他。之后左看右看,覺得無比可愛,無比順心,愛不釋手,怎么看怎么夸都不夠,并且揚言下回還要再剪。
那之后季沉便天天扎著兩個小包包到處跑,碩風(fēng)看著舒心,火氣都小了不少。
至于為什么要讓言妜和憫善送季沉去上學(xué),碩風(fēng)也是思前想后,諸多考量之后才做出的決定。
首先憫善的三白眼夠兇,其次言妜的名聲夠差,他二人在蒼梧山皆是兇比閻羅,可止小兒夜啼的存在。言妜甚至還被刻在玉符里做成了影像,被各位師傅用來警告小娃娃們,看見了這個人一定要跑。所以他二人送季沉去上學(xué)堂,對學(xué)堂里面那些小孩兒的震懾力肯定比教書的先生都要大,他就不怕季沉被欺負了。
可碩風(fēng)哪里知道,被兩個蒼梧山紈绔子弟帶出來的季沉,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哪里輪得到別人欺負他。
這回小學(xué)堂里面的教書先生據(jù)說是專門差人從山下請來的,說是為了防止孩子們從小就喊打喊殺的影響心智發(fā)育,希望他們能像凡人的小孩兒那樣過一個平凡又快樂的童年。
憫善低頭看了看手上提著的叔向,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所以勒令所有小孩兒們的師傅師叔師兄師姐們,及所有在學(xué)堂出現(xiàn)的人,煩請收了神通,乾坤袋之類的也盡量都不要用了,莫要讓凡間的老先生受到不必要的沖擊,畢竟教書先生真的很難請。
走在前面的言妜突然停下了,左右看了看,突然爬上樹摘了些花兒下來,一朵別在季沉的小包包邊上,剩下的扯了根草一纏,扎了一個小花束,給季沉拿在手里玩。
看著季沉齊劉海,包包頭,葡萄一般水靈靈的大眼睛,皮膚白,嘴唇紅,笑得比驕陽還要燦爛,簡直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紅”,跟個小姑娘沒什么兩樣——憫善又在心中嘆了口氣。
阿沉啊,男兒氣概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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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學(xué)堂里已快被小娃娃們坐滿了,但尚未開始講課,外頭窺伺的師兄師姐們還未散去。
季沉與他的兩個保鏢強勢登場,把里頭坐的,外頭站的,統(tǒng)統(tǒng)嚇了一大跳。
外頭站著的多半是怕憫善怕的,里頭坐的則都是被言妜給嚇的,有幾個甚至當(dāng)場哭了起來,教言妜不由深深反思,自己從前到底是做了什么天理不容人神共憤的事情,才會被傳得這般兇神惡煞。
言妜給季沉脫了鞋,他便自己進去了,憫善也脫了鞋,跟著季沉一同進去,幫他擺一下筆墨??粗境炼苏刈谧狼?,像個小大人一般故作鎮(zhèn)定,其實心里怕得不行,昨日夜里還抱著她的手臂發(fā)了些小脾氣,言妜覺得有趣又可愛。
“微明師姐?!币粋€同她相識的天宗師妹過來搭話,“你今日怎么如此得空,送人宗的小兔子過來上學(xué)堂?”
言妜挑眉:“不止今日,我往后日日都要送他上學(xué)堂!”說完才覺出哪里不對來:“等等,你剛才叫阿沉什么?”
那位師妹一副“你怎么不知道”的嫌棄表情:“小兔子??!他那么白,那么軟,眼睛又大圓,腮幫子鼓鼓的,不像兔子像什么?”
言妜順著她的話一聯(lián)想,覺得還真挺像:“我倒是沒怎么想過,你這么一說真挺像的,一樣可愛!”
那師妹無語:“微明師姐,不是師妹說您,您對小兔子也太上心了吧?我們繡繡有多喜歡你,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就不去帶帶我們繡繡呢?”
言妜擺手,整個人都在拒絕:“我不要,小姑娘最麻煩了,嬌貴得狠,碰一下就哭,我可不干,省的再被打斷腿?!?p> 那師妹小聲道:“那是師姐自己摔的好嗎······”
雖然在帶孩子,該帶哪個孩子這件事上兩個人話不投機半句多,不過既然聊都聊了,言妜就想問問自己這個兇神惡煞的形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師妹嘆了口氣:“微明師姐啊,你可還記得當(dāng)年把一個人宗的孩子帶出去玩,結(jié)果半路遇到玄靜師兄,師兄說要帶你去后山看老虎,你一開心就把孩子掛在了樹上,到了半夜才把人從樹上放下來的事情嗎?”
言妜一臉迷茫地看著她,顯然是不記得了。
“你連自己做過的事情都不記得了,我還能說什么呢?不過這種風(fēng)氣在人宗甚重,我們這兒倒還好,興許也因為我們天宗多是女孩子,而師姐你不喜歡小姑娘吧?!?p> 說完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周圍的人都能聽見的那種。
言妜:“······”
我有罪,行不行?
這時教書先生來了,言妜伸長脖子望了一眼,見是一個穿著粗布麻衣,頭發(fā)胡子花白花白的小老頭兒,笑瞇瞇的,看著還挺和藹。
她不由嘆了口氣:“想當(dāng)年我啟蒙的時候才三歲,被我?guī)煾邓腿プ顕赖拈L老那里念的書,好不容易打了,又歸我大師姐管,我可真慘?!?p> 眾人:“······”
他們要開始講課了,憫善便出來了,順便問了言妜一句走不走。
言妜:“走走走,商陸昨日還說有個好東西,他還沒給我看呢!”
說完正要跟著去,卻被師妹一把拉?。骸拔⒚鲙熃?,你干嘛去?”
言妜奇怪:“能去干嘛?去找商陸耍?。 ?p> 師妹急得不行:“師姐,你離人宗的這幾個師兄遠一點!師傅都說長得好看的男人慣會騙人!而且玄誠師兄那么兇,赤松子還那么好看!”
憫善步子大,走得快,眼看就要走遠了,言妜急得不行,匆匆說了句“沒事沒事”就小跑著跟了上去,留下師妹一個人在原地恨鐵不成鋼。
師傅,早跟您說過,要將天人兩宗隔離開來,您非不聽,這下好了,就連沖靖師伯家的微明師姐都被人宗給拐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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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后,言妜露了個臉就去找商陸作妖去了,憫善則被碩風(fēng)留住,問了好些問題,待他一一答完,這才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憂慮。
“師兄,我覺得,阿沉這樣打扮不妥?!?p> 碩風(fēng)一愣:“如何不妥?”
憫善便委婉地將自己地想法說了,還說放在學(xué)堂里,天宗那個叫做繡繡的小姑娘同季沉很是親熱,怕不是將季沉當(dāng)作了女孩子。
碩風(fēng)了解完,道他是杞人憂天。
“先不說我們阿沉長得一點也不像女孩子,他們的師傅長輩們難道就沒有同他們說過我們師傅是不收女孩子的嗎?再說了,阿沉是我一手教出來的,他對女孩子肯定恭謹守禮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們有什么好慌的?你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憫善“我”了一聲,滿肚子的話堵在了喉嚨口,然后又被他自己吞了回去,因為他知道再說下去也沒有用了。
“大師兄您說得對?!?p> 碩風(fēng)哼了一聲,覺得自己再一次杠贏了,很是自豪得意。
但是不出半個月,憫善擔(dān)心的事情就發(fā)生了。
那日下了學(xué),言妜去接了季沉回來,臉色卻不甚好,碩風(fēng)一開始還奇怪,后來一看后面跟了個小尾巴,就明白了——言妜最煩孩子了,沒聽說過她除了阿沉還喜歡哪個孩子的。
但是來者是客,這個小孩兒肯定是季沉在學(xué)堂交的朋友,碩風(fēng)便卯足了勁兒,拿出好吃好喝的招待著。后來一問又知,這個小男孩兒還是他人宗一個師侄新收的小徒弟,也算是半個自家人,心中更是高興,又給了他好多瓜果吃,言妜蹲在籬笆上酸溜溜地哼哼,也被他提著掃帚趕走了。
那小孩兒也很高興,一口一個師叔祖甜得要命,且碩風(fēng)見他從來都是圍著季沉團團轉(zhuǎn),心道我們阿沉多了一個靠得住得小兄弟,又是欣慰,又是感動,便又留人吃了晚飯,晚上送回去得時候還招呼他以后常常來玩。
季沉就顯得冷靜多了,卻也沒說什么,碩風(fēng)就當(dāng)他也是喜歡這個朋友的,當(dāng)天晚上還把這件事和師弟們說了個遍,大家都很高興,只有憫善欲言又止。
結(jié)果第二天,事兒就來了。
季沉才出門去念書,不過一個時辰,就哭著被言妜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