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死于漠北,噩耗傳至澤國,澤皇大悲,舉行國喪,舉國哀悼。
皇子齊聚靈堂,看著耶律顯的衣冠冢,臉上神色各異。有憤懣的,有悲傷的,有竊喜的,有無所謂的,有諷刺的……唯獨一個角落里的少年,面色陰沉,雙拳緊握,臉上憋得通紅,在眾皇子驚訝的目光下猛地站了起來,飛速跑出了靈堂。
“耶律達丹!”
“他怎么了?太子可是他的親哥哥,如今太子的衣冠馬上就要入土了,他不來送太子最后一程嗎?”
“他這急急忙忙的,是去哪兒了啊?”
“切——他還能去哪兒?肯定又是去找大覡了唄?!?p> 少年徑直跑去了占星塔,對周圍下人們的呼喊聲置之不理,一雙藍眸中翻涌著滔天的暗意,雙手緊捏,深吸一口氣,抬腿朝塔上跑去。
越往上跑,少年的眸子也就越紅,渾身戰(zhàn)栗,卻是強忍著不哭出來。
到了塔頂,少年見著了崔九嶷,愣了半響,猛地沖了過去,蹲在崔九嶷身前,迫切問道:“大家都說我大哥死了,你給我算一卦,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崔九嶷正在煮茶,初見他有些驚訝,此時也已經(jīng)平復下來了,繼續(xù)煮茶,神色溫和,淡淡說道:“太子的帝王星已經(jīng)隕落?!?p> “所以呢?!”
崔九嶷掀眸看了他一眼,又垂眸去煮茶,漫不經(jīng)心答了一句。“太子已經(jīng)死了?!?p> 他神色自然,似乎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似的……
耶律達丹怔怔地呼出一口冷氣,緊緊盯著崔九嶷的臉,試圖能在其中找出一點撒謊的痕跡出來,卻沮喪地發(fā)現(xiàn)——崔九嶷從不說謊話……他大哥再也回不來了。
不想在崔九嶷面前丟臉,他強忍著哭意,緊握雙拳,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脖頸處青筋暴起,好不痛苦。
但即使這樣,一滴晶瑩的淚還是從他的眼眶中擠了出來,耶律達丹伸手摸臉,看著手心里的淚水,卻是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少年掩面跪在地上,身子不斷戰(zhàn)栗,正處于變聲期的他聲音沙啞,此刻撕心裂肺哭著,哭聲盤旋在占星塔之上,甚是駭人。
崔九嶷見狀,嘆息一聲,柔聲勸道:“還請二皇子節(jié)哀,逝者已去,您要好好的活著。”
耶律達丹猛地抬首,猩紅的眸子直視崔九嶷,冷聲吼道:“既然天命如此,你為什么不阻止我大哥去端朝?”
崔九嶷看到他這么歇斯底里的樣子,抿嘴,將耶律達丹從地上拎了起來,按在了椅子上。
耶律達丹拼命掙扎,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傳遍占星塔,嗚咽飛過孤松,呼嘯過山海,傳到漠北的亂葬崗中去——太子戰(zhàn)死于漠北,一場大火燒了所有,連同著他的尸身以及漠北軍的殘肢,一同扔在了漠北的亂葬崗。
耶律顯可謂是慘死異鄉(xiāng),連個尸首都沒有送回來,澤國皇陵里立著的是一具空蕩蕩的衣冠冢。
可悲可嘆。
耶律達丹鬧了整整一個時辰,他終于耗費了自己所有的精力,再也掙扎不動,癱坐在椅子上,雙眼無神地看著面前的崔九嶷。
崔九嶷見他平靜下來了,這才松開了禁錮他的雙手,眼里帶著道不明的光芒,幽幽開口解釋道:“二皇子,我曾告訴過大皇子此次去端朝必有災禍,行動失敗是天命使然……但大皇子不相信我啊,他覺得自己是那個逆天改命之人。事情到現(xiàn)在,您應該傷心的……是大皇子不是死在了天命之下,而是死在了他的狂妄自大之下!”
他忽的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一句一字道:“耶律顯那個蠢東西,此人根本不配太子之位?!?p> 耶律達丹被崔九嶷這一番話嚇到說不出話來,只是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崔九嶷,第一次覺得他好陌生。
母妃嚴厲,父皇對他又漠不關心,耶律顯身為他的大哥,對他也是不溫不火……諾大的皇宮,他最親近的還是崔九嶷,打心眼里相信他,覺得這位來自端朝的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探測天意,能避免一切災禍。
但崔九嶷這么厲害的一個人,卻沒有阻止得了大哥的死亡。
他親眼看著大哥一步步走進死亡之中,卻不想著伸手拉他一把。
為什么不救救……不救救他的大哥????崔九嶷,你告訴我,為什么不能救救耶律顯,你解釋??!
崔九嶷面色緩和下來,看著耶律達丹不知所措的樣子,他面上有些動容。
那些哭啼的,嘶喊的記憶再次回到他的腦海里來……那是崔九嶷此生唯一的一個孩子,離去的時候那孩子尚在襁褓之中,還是不記事的年紀,卻也知道他的父親要離開,拽著他的袖子不讓他走,尖銳地哭喊著,哭聲歇斯底里。
當時固然是不忍的,那畢竟是自己的血脈。
但他最后還是離開了端朝,永遠地離開了自己的孩子,扎根于澤國,成了澤國的覡。
崔九嶷打心底把耶律達丹當成了自己已經(jīng)失去的孩子,所以才維護他,處處為他著想。
“二皇子耶律達丹,以后由我來守護您的安全,直到您平安地當上新的澤皇?!?p> 崔九嶷緩緩地跪在了地上,將手覆蓋在雙眼之上,做出了自己對耶律達丹第一個承諾?!拔以诖讼蚰兄Z?!?p> “我不要你護我周全!我要我大哥回來!”耶律達丹哽咽著,近乎懇求地看著崔九嶷,希望他可以點點頭,然后對自己說:二皇子,臣有讓大皇子回來的方法。
可是崔九嶷沒有說,他只是木著臉,機械地重復說了一句:“還請二皇子節(jié)哀?!?p> 耶律達丹額間青筋暴起,漲紅了一張臉,眼里含有滔天的恨意,咬牙問道:“是誰?是誰殺了我大哥?我要殺了他!”
崔九嶷張口欲答,耳邊卻突然閃過一陣銅鈴的聲音。他一愣,原本清明的眼里忽然涌現(xiàn)出了一股白霧,表情也變得痛苦,似乎在與什么未知的力量抗拒。
耶律達丹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變化,有些害怕地看著崔九嶷,顫聲問道:“崔九嶷……你,你怎么了?”
漸漸的,那層白霧籠罩了崔九嶷的雙眸,清澈的眼睛變得渾濁不已,緊抿的嘴角緩緩咧開一道詭異的笑,如同嬰栗一般妖異。開口,不似他平時溫和的聲音,此刻他的聲音沙啞,充滿了蠱惑之色。
在耶律達丹驚恐的目光下,崔九嶷從地上爬起,湊近了耶律達丹的耳邊,一字一句地說道:“耶律達丹……你要記牢那個人的名字……那人,叫……姓金,名陽,字炎耀。”
“你若是能殺了她,整個天下都是你的?!?p> “也只有你能殺了她……因為崔九嶷會幫你?!?p> 耶律達丹緊握雙拳,眼中恨意滔天——金陽殺了他的大哥,他要為大哥報仇……他要殺了金陽!
他要殺了金陽!
他要殺了金陽!
耶律顯出事的那一年,耶律達丹才十九歲。久居深宮之中的他,手指干凈,從未沾過人血,對殺人之事充滿了恐懼,但待他生了殺人心思時,腦海中只有‘金陽’這個名字。
即使后來得知沒有這個人,殺害耶律顯的是漠北的少將軍林陽,他也對這個名字充滿了執(zhí)念。
他……要殺了金陽。
殺了金陽,他就能得到天下,也只有他能殺了金陽。
他窮極一生都在尋找著這個人,想要把她揪出來殺掉,卻不想這一找便是一輩子。
即使后來她在自己身邊長達四年,他也沒有想到她就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殺掉的人。
再見之時,又是在戰(zhàn)場,哥哥的故事再次在自己身上上演。
金陽……我不想殺你了。
你還是我侍衛(wèi),我還是太子,咱們倆在太子府里好好地過日子,那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