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方圓練習武功,可以說是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轉眼就過了四個三九,五個三伏,時年是雍正十二年,柳方圓已長成了十六歲的少年,面目也已長開了不少,武功已頗有根底,評書也大有進境,這一天孟曜坤出門辦事,柳方圓依舊替孟曜坤照顧著茶館,這回書說得不錯,柳方圓在盛京也小有了些名氣,眾書座都很給面子,這一回賞的零打錢足以跟孟曜坤相比,散場之后,柳方圓跟茶館掌柜的分了帳,往家里走。
拐過一條街,迎面走過一個年青獵戶,手中攥著一柄鋼叉,獵戶看見了柳方圓,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二人正走一對臉,獵戶突然發(fā)難,手中鋼叉一抖,鋼叉直奔柳方圓臉上插去,柳方圓出門慣帶一把折扇,此時正好用上,只見柳方圓手一晃,折扇“嘩啦”一聲打開,掃向那獵戶手指,眼看就要掃中,獵戶突然間一松手,反扣柳方圓手腕,柳方圓折扇一合,手掌往后一帶,折扇正向那獵戶手腕點去,獵戶手一緊,正把折扇攥在手中,與此同時,鋼叉下落,柳方圓手一伸,一把握住鋼叉,手掌微微用力,叉柄抬起,向獵戶后腦掄去,獵戶不會用折扇,只好當作短刀使,向柳方圓當胸刺去,柳方圓嘴角上揚,手中叉向前一送,最長的一根尖頭正好頂在那獵戶的眉心,手上收勁不及,一絲絲鮮血順著那獵戶的鼻梁留下,而那獵戶手中的折扇還只刺到一半。
那獵戶微微一笑,說道:“這局是你們潮聲閣勝了,不過下一回還真不好說?!绷綀A冷笑道:“一回說一回,下回的這回別說,這回說了下回你吃誰的去?”獵戶笑道:“我們就愛把下頓的一并帶出來攢著,夠吃的?!绷綀A搖頭道:“咱們不是一個行業(yè),說這些都沒用,我就告訴你,你們獵戶不行……”話未說完,耳聽的身背后有人說話:“獵戶不行?你們這幫說書的好大的口氣?!痹捯粲执钟謫?,無比的難聽,聲音由遠及近,待等一句話說完,聲音已飄到了背后,隨著是一股勁風,柳方圓回身要擋,奈何對方來得快,柳方圓還未轉過身,一柄鋼叉已插了過來,眼看著鋼叉就要插入柳方圓肩頭,突然間,一把三弦砸下,把鋼叉砸落,多虧這一把三弦,才救得了柳方圓一條臂膀,柳方圓堪堪轉過身來,面前是兩個人,一個手中擎著一柄鋼叉,穿一身短皮襖,面目猙獰,一張臉幾出幾入,留著扎里扎煞的一部短髯,可以說是奇丑無比,只一看便知是剛才發(fā)難那位獵戶。另一位是一個少年,手中抱著一把三弦,穿一身寶藍緞子的大褂,頭上帶著一頂瓜皮帽,帽前鑲著一顆翠,一搭眼就知道絕非凡品,這少年面目清秀,白白凈凈的,背后扎著根辮子,但辮子很粗,并不是金錢鼠尾,一眼就看出是女扮男裝,再細看這少女的面目時,柳方圓頓時愣住了,為何?柳方圓今年一十六歲,也見過一些年齡相仿的女子,但從未見過有如此美麗的少女,用評書中用到的形容美人的一句話來說,這少女絕對有一想之美,什么意思呢?天下所有人對美的理解是不同的,一想之美就是所有人心中能想到的最美的女子模樣?,F在面前這位女子,就配得上一想之美四字。
那少女看見柳方圓發(fā)傻一般的表情,左手輕輕一捂嘴,“噗嗤”一聲,笑了,這一聲笑,仿佛帶著鉤一般,鉆進了柳方圓耳朵里,順著耳朵來到了柳方圓心上,柳方圓心上有一只圓環(huán),這鉤一把就鉤住了那只環(huán),鉤地牢牢的,再也拿不下來了。柳方圓只覺心中一蕩,全身說不出的舒服,正想開口向那少女道謝,突然間,一聲粗啞的怒喝打破了柳方圓心中的溫存。一股氣兒“騰”地打從柳方圓心頭頂了上來,柳方圓一把把鋼叉摔在地上,從那年青獵戶手中奪過折扇,怒道:“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您先站在邊上看看,瞧著我是怎么拾掇這不要臉的獵戶的!”說罷,折扇一抖,“嘩啦”一聲,折扇打開,向那丑獵戶臉上掃去,那丑獵戶也不接戰(zhàn),越過柳方圓,一把把那年青獵戶抓住,左腳在叉上一踩,鋼叉跳起,那年青獵戶一把接住,丑獵戶提著口氣,展開輕功提縱術,不久就走的無影無蹤,遠遠的飄來那年青獵戶的話:“說書的,咱們下回再打?!?p> 柳方圓見獵戶沒了影子,對那少女笑道:“姑娘,多謝救命之恩,前方不遠有個茶館,咱們去喝點茶,讓我好好謝謝您?!蹦巧倥倘灰恍Φ溃骸跋壬炔瓒鄾]勁,您請我喝點酒,咱們好好喝會子,再說話如何?”柳方圓沉吟道:“既如此,咱們拐角清風樓喝點吧?!倍说搅饲屣L樓門口,伙計老遠就迎出來道:“呦,柳先生,您怎么有空來了,快,里邊請,請客是吧?您二位來這二樓雅間,里邊請!”說著,就帶著二人來到了二樓靠窗的一間雅間。
二人落座,那少女道:“伙計,我倒不挑什么,你先上四涼四熱,再上兩壺酒吧,再要什么再叫你?!被镉嫅艘宦?,又問道:“先生,您要點什么?”柳方圓道:“我倒沒什么要求,這樣,先上點果脯蜜餞什么的,那四涼四熱你自己掂配,去忙吧!”伙計應了一聲,吆喝道:“四涼四熱,燙兩壺酒?!?p> 柳方圓對那少女道:“姑娘,您是那里人?到此所為何事?。俊蹦枪媚镙p笑道:“柳先生,我叫葉青,您先猜猜我打哪來,您是說書的先生,想必您該知道各地的風土人情兒,您猜猜。”柳方圓笑道:“瞧您的模樣,是京城里大戶人家的小姐吧,葉姑娘,不知您貴姓啊?”葉青臉色微微一變,但隨即恢復了正常,笑問道:“柳先生,我確實不是漢人,我姓葉爾根覺羅,名叫如意,不過您是從何而知?。俊绷綀A輕輕一笑,向下指了指,葉青一低頭,笑道:“我忘了滿人不裹腳了。”柳方圓站起身,鞠躬道:“對不住啊,葉姑娘,不小心看了您的腳,多多包涵?!比~青“噗嗤”一樂道:“不包涵又能如何,你娶我呀?”柳方圓臉一紅,但隨即穩(wěn)了穩(wěn)心神,調笑道:“也行?!比~青和他對視了一眼,說實話,倆人這個年紀,開這樣的玩笑何止失禮,簡直欠管教!但二人卻沒覺得有什么不適,還都“嗤嗤”的笑起來。桌上放著兩只蓋碗,都盛著熱茶,葉青端起蓋碗,撇了撇茶沫,抿了一口,咂了咂嘴,喊到:“伙計,來!”店伙聽見葉青召喚,推開雅間的門,問道:“二位爺,有什么想要的?”葉青道:“我們的菜好了沒有?”伙計道:“廚房里做著呢,您有什么吩咐?”葉青道:“做好之后送到柳先生府上,我們先走?!闭f罷從懷中摸出一塊碎銀子,道:“多了就賞給你們了?!被镉嫷懒寺曋x,下去了。
葉青道:“柳先生,咱們茶館蹓蹓。”柳方圓道:“那敢情好,請?!倍顺隽饲屣L樓,走街過巷,來至在一座茶館。走進二樓一間雅間,茶館的伙計沏上茶,葉青抿了一口,皺眉道:“伙計,潑了吧,沏我的,用去年的頭層雪沏?!闭f罷,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了伙計,伙計接過紙包,下去了。
柳方圓問道:“葉小姐,為何您在清風樓抿了一口茶,就想起要來喝茶呀?”葉青笑道:“柳先生,您是說書的先生,想必您該知道什么茶好什么茶次,我剛才抿了口那茶,實不叫玩意兒,我尋思著咱們相識一場,該請您喝點好茶不是?!闭f著話,伙計把茶端上來了,柳方圓一提鼻子,只覺異香撲鼻,直香到心縫里,伙計倒好了茶,柳方圓端起蓋碗,撇了撇茶沫,抿了一口,只覺“嗖”的一聲,一股茶香味從嘴里直沖到腦里,又甜又香。過了半晌,柳方圓回過神來,笑道:“葉小姐,您這茶,這份的?!闭f罷,一挑大指。葉青微微一笑道:“趁熱喝,一會涼了,味可就變了。”二人在茶館喝了會子茶,柳方圓道:“葉小姐,我得回家了,天晚了,孟大叔該擔心了,您住哪?我送您回去?!比~青笑道:“我剛來這,沒地兒住,要不我住到您家呀?”柳方圓道:“那當然好,不過我得先請示師父師娘,我想他們二老會同意您住在我家的,請跟我來吧。”二人一路來到孟府,“啪,啪啪”一砸門,“吱呀呀”一聲,門開了,管家孟福迎了出來,一看是柳方圓,疑道:“呦,您回來了,方圓啊,這位是?”柳方圓看了葉青一眼,微微一笑道:“這是我新碰見的朋友,叫葉青,進城晚了,沒地方住,在咱們家借住一宿?!泵细5溃骸凹热绱?,屋里請吧,老爺夫人沒回來,家里沒預備飯,還吃點什么?我給做?!比~青笑道:“孟先生不在家,那大大不妙,既如此,大叔,不用您費心了,我們買了吃的了,想必已經送到了,您請廚子給熱一熱,成嗎?”孟福道:“既如此,請進吧,剛才伙計倒是把菜送來了,我告訴廚房一聲吧?!闭f罷,把二人迎進府中,上了門閂。
二人進了正廳,柳方圓請葉青坐了上座,自己坐在邊上相陪,柳方圓突然問道:“葉小姐,您的武功,師從何人???”葉青微微一笑道:“這個嘛,我?guī)煾覆辉试S我說,不過您要是能猜出來的話,就不算我說的嘍?!闭f罷,站起身子,演了一套掌法,一招一式,并無太大力度,但招式可稱得上綿密繁復,后勁無窮。一套掌法打完,葉青收勢站定,吐出一口濁氣,笑瞇瞇的問道:“您看出來了嗎?”柳方圓緩緩閉上眼睛,腦海里重復著剛才葉青所練得每招每式,片刻之后,柳方圓睜開了眼睛,緩緩的道:“從您方才所演的掌法來看,頗有峨眉風范,不過看招式,卻又不像是峨眉中的任意一路掌法,莫非是哪位師太自創(chuàng)?容我想想,普華師太雖武功高強,但精于劍法,對拳腳并無太大興趣,想必不會自創(chuàng)掌法,普靜師太內功上乘,但對峨眉武功并不在意,而是一心鉆研佛法,沒必要自創(chuàng)掌法,要說是普惠師太的話,雖精于峨眉武功,但以她老人家武功上的造詣,恐怕還不足以自創(chuàng)掌法。”葉青笑道:“以普華師姐的武功之強,是足以自創(chuàng)掌法的,但還不能夠融合我峨眉的拳意,普靜師姐醉心佛法,確實不會自創(chuàng)掌法,至于普惠師姐嗎,嗯……您說的很對,不得不說,您對江湖上的事了解的很深?!绷綀A面色微變,道:“莫非您是峨眉惠覺師太的弟子嗎?”葉青笑著點了點頭,柳方圓問道:“惠覺師太她老人家現在何處?”葉青笑道:“師父不讓我暴露她的行蹤,不過她老人家有一樣東西要我交給孟先生?!绷綀A點點頭,知道不該過問此事,又道:“您使用的三弦可是一件奇形兵刃,能演一演讓我觀賞觀賞嗎?”葉青道:“對不住您,師父不讓我露這手兵刃,白天救您的時候不小心露了一手,師父不定要怎么罰我呢。”柳方圓笑道:“既如此,那我便不勉強您了,至于惠覺師伯那里,我可以幫您擋一擋。我看菜好像熱好了,我給您拿過來。”葉青笑道:“那謝謝您了,我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就別占正廳這張大桌子了,咱們找個背靜地兒,喝會子怎么樣?”正說話間,老管家孟福拎著食盒進了正廳,問道:“方圓,菜熱好了,在這屋吃?哦,對了,家里的幾間閑房里都堆著雜物,一時半會收拾不出來,只能委屈葉公子您跟方圓擠一擠了。”葉青道:“孟大叔,您不用管我們,天不早了,您休息吧。”柳方圓接過食盒道:“是啊,孟大叔,您去歇著吧,我們自個兒能弄?!泵细5溃骸昂茫俏蚁氯チ?,你們也早睡,別太晚了。”說罷,孟福轉身走了出去。
柳方圓苦笑道:“葉姑娘,這……怎么辦?”葉青笑道:“既然這樣,就只能委屈您跟我擠一擠了。”柳方圓雖是十六歲的大小伙子,可還從未遇見過這種架勢,頓時顯得有點尷尬,道:“這……合適嗎,這……”葉青笑道:“好啦,不逗你啦,咱們先喝酒,一會兒再說怎么睡,咱們先去您的屋里吧?!绷綀A只得帶著葉青回到了自己房中。
二人擺好了酒菜,對坐而酌,葉青笑問道:“柳先生,您有小名沒有???”柳方圓一愣,笑道:“您問這個干什么?”葉青道:“咱們好歹也算好朋友了吧,我總不能還先生長先生短的叫您吧,那顯得多生分啊。”柳方圓點點頭,道:“我還真沒有小名,這樣吧,你給我想一個好不好,一個只有你能叫的名字?!比~青自言自語道:“我想想啊,你叫柳方圓,柳是樹啊,我叫你樹哥哥怎么樣?”柳方圓笑道:“那我就叫你葉妹妹嘍。”說罷,看了葉青一眼,葉青也正抬起頭看著他,忽然間,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們或許不知道,那不經意的目光,已經深深的扎根在彼此的心里,二人臉上都是一紅,雙雙低下了頭。按理說,兩人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已是大大不該,但二人卻絲毫沒有不適應的感覺,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舒服,仿佛天生就該如此。
二人呆坐了半晌,柳方圓突然喊道:“葉妹妹?!比~青一愣,笑道:“樹哥哥。”這兩聲一叫,二人之間的距離不知不覺已拉近了許多,二人又聊了聊家長里短,相互開開玩笑,二人都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葉青終歸是個女子,酒量不大,只喝了不大會兒就已迷迷糊糊,終于倒在了桌上。
柳方圓也喝了不少酒,正喝的開心,他結結巴巴地道:“葉……葉妹妹,我告訴你啊,今,今天……”說著,看了一眼葉青,葉青已醉的說不出整句的話了,但還是傻笑著說道:“樹哥哥,差……差不多了,咱們去看……看星星吧,星星多……多美……”話還未說完,呼吸就變得均勻起來。
柳方圓很能喝酒,這些酒還不夠他醉的,但不知為何,自己也已暈暈乎乎的,見葉青醉倒,還笑道:“睡啦?別,別,別這睡呀,挪挪地兒吧?!闭f著站起身子,扶起了葉青,踉踉蹌蹌地走到床邊,把葉青放在了床上,拉過被子,蓋住了葉青,還輕輕摘下了她的瓜皮帽,放在了枕邊。
做完這些,他又撤去殘席,輾抹了桌凳,本想出去隨便對付一宿,但不知怎么回事,眼前的事物越來越模糊,他強忍著醉意,轉身從柜子里取出一套被褥,迷迷糊糊地鋪在床邊的地上,睡下了。
睡至半夜,柳方圓忽然覺得身上一沉,一件綿軟溫熱的物事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但他恍惚中也并未太在意,又沉沉的睡去了。
一夜無書,次日晨,柳方圓聽見耳邊輕輕一響,他強睜開眼睛,看見自己懷中躺著一個女子,柳方圓只覺心中巨震,耳中“轟隆隆”直響,一個念頭自腦海中鉆出來:完了,我辜負了葉妹妹了。此念閃過,柳方圓頓時清醒過來,再仔細看懷中的女子時,原來是葉青,柳方圓登時心中一松,長出了一口氣,正欲伸手推醒葉青,但她摟著自己,正睡得香甜,那白嫩的面頰在自己胸膛上輕輕蹭了蹭,嘴角還掛著淡淡的微笑,仿佛正做著什么美夢。柳方圓不忍攪擾她的美夢,只得任她摟住,又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柳方圓恍惚中聽見“吱呀”一聲,耳邊響起師父的驚呼聲:“方圓,你……”柳方圓猛然驚醒,原來是孟曜坤回府,來看徒弟,柳方圓本應起身行禮,但礙于懷中還躺著一個葉青,只得悄聲道:“師父恕罪,徒兒不能起身行禮?!比~青已聽到了孟曜坤的驚呼,睜開了蒙眬的睡眼,這一覺她睡得很舒服,最開始的時候到沒什么感覺,可是翻了個身之后,突然覺得靠上了一個溫暖又富有彈性的物體,說不出的舒服,她下意識的抱住了這個物體,不愿放開,生怕它逃走。她倚著那物體,正睡得香甜,突然一聲驚呼吵醒了她,她怕那物體會逃走,又緊了緊摟住那物體的雙手,萬幸那物體還在自己懷抱之中,并沒有逃跑,她下意識的看去,正好和柳方圓的目光對上,這才意識到自己摟著柳方圓睡了一宿,一張俏臉頓時羞的通紅,把臉深深的埋在了柳方圓懷中。
孟曜坤怒極,但他仍極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氣,喊到:“夢華,姚夢華,你來,看看咱的寶貝徒弟都干了什么?!泵戏蛉艘羧A聽見丈夫召喚,走進屋來,頓時大驚失色,道:“方圓,干什么呢,快起來。”葉青聽見呼喚,頓時意識到自己把臉埋在柳方圓懷中頗為失禮,有悖倫常,嬌呼一聲,松開了摟住柳方圓的手臂,站起身子,小聲道:“對不住啊樹哥哥,我睡的太實了,沒注意到。”柳方圓也一骨碌爬起來,跪在地上道:“徒兒給師父師娘請安,這位姑娘與徒兒并無那種關系,只是朋友,她昨日進城天色已晚,沒有住處,徒兒擅做主張,請她到家中過夜,奈何沒有閑房,只得請她住到徒兒屋內,我二人一見如故,故此小酌幾杯,一不留神喝多了些,這才……此事與葉姑娘毫無干系,望師父饒恕葉青,有何責罰弟子愿一人承擔?!绷綀A說出這番話,著實在葉青意料之外,葉青低著頭,偷眼觀瞧身前的柳方圓,柳方圓背著身子,自是察覺不到,孟曜坤卻看得出,葉青的眼里多了些東西。孟曜坤問罷了柳方圓,又問葉青道:“姑娘,小徒所說可是實情?”葉青臉色通紅,微微點了點頭,姚夢華問道:“姑娘,你是那里人氏?因何來此,又如何認識我徒兒,又為何……為何與我徒兒同榻而眠?”葉青囁嚅道:“小侄京城人氏,姓葉名青,師從峨眉惠覺師太,奉師命,送一件東西給孟先生,昨日看見一個丑獵戶想要殺柳兄,打抱不平,擋了那丑獵戶一招,前者您與家?guī)煏艁硗崞疬^柳兄,小侄故此識得柳兄,我二人一見如故,同去茶館喝茶,天色已晚,這才住到您家?!币羧A點點頭道:“原來你是惠覺師姐的弟子,那又為何與我徒兒同榻而眠?”葉青道:“小侄與柳兄對飲,不勝酒力,實是不知?!泵详桌さ溃骸胺綀A,你說?!绷綀A道:“回師父話,弟子見葉姑娘醉倒,便把她扶到床上,本想就此出屋,但喝多了酒,小徒隱約記得,是徒兒朦朧之中把被褥鋪在了床邊的地面上,可能是半夜葉姑娘翻身,掉下了床,這才……”孟曜坤捋了捋頜下三綹長髯,點頭道:“既如此,也怪不得你,你先起來吧,不過你與這位葉姑娘同床共枕,傳揚出去未免有損這位姑娘的清譽,這……這可如何是好?”
姚夢華想了想,沖著孟曜坤使了個眼色,轉身出了屋,孟曜坤也跟了出去。來至院內,姚夢華道:“曜坤,我倒有一個好辦法,不知道這兩個孩子愿不愿意?”孟曜坤是個聰明的人,當然明白妻子的意思,悄聲道:“你不會是想讓這倆孩子成親吧?”姚夢華點了點頭,道:“我看他們倆的樣,好像是有點意思,不過人家大人的意思,我們就不知道了?!泵详桌さ溃骸澳俏覀兿忍教竭@姑娘的口風,如果姑娘愿意,那就一切好辦?!倍松塘恳讯ǎ厝胛輧?,柳方圓已把被褥疊好,給葉青倒了一杯茶,二人一見孟曜坤進屋,立馬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好,葉青也把茶杯放下了。孟曜坤一見二人的模樣,就知道這事有門,這才對二人道:“這件事呢,卻屬湊巧,我也不追究你們,不過這件事對葉姑娘的清名有損,為保葉姑娘的清名,我想給你們做個媒,你們意下如何?”聽罷這話,二人均羞的滿臉通紅,柳方圓磕磕巴巴地道:“全……全憑師父吩咐?!币羧A笑道:“葉姑娘的意思呢?”葉青囁嚅道:“婚姻大事,小侄不敢擅自做主,還需問過家中父母?!泵详桌さ溃骸澳愀改附裨诤翁帲艺埩嗣狡湃ハ缕付Y。”葉青囁嚅道:“我父母是旗人,住在京城皮褲胡同?!泵详桌ご篌@道:“你……你是滿人?”葉青點了點頭,道:“小侄葉爾根覺羅?如意,家父是葉爾根覺羅?奕祥,外號鬼手尉遲?!泵详桌だ湫Φ溃骸皡s原來是葉家的人,方圓,這事你知道嗎?”柳方圓點頭道:“弟子知道?!泵详桌づ溃骸澳悄氵€帶她來家里?”柳方圓道:“師父息怒,一來他是惠覺師太的弟子,師父您又與峨眉有舊,理應請她來家里,二來我二人一見如故,出于朋友間的義氣,我也該給她找個地方住不是?!泵详桌さ溃骸八麧M洲韃虜,占我大好河山,你還跟她講義氣?”柳方圓道:“師父此言差矣,滿人自入關以來多次減免稅賦,輕傜薄役,體貼我大漢百姓,不知比前人好多少倍,我們不反思自己,又有什么臉面去指摘人家?”孟曜坤一時語塞,說不出反駁的話來。葉青突然接口道:“師叔,咱們都是江湖兒女,又何必太在意出身呢,只要能讓天下百姓得利,滿人漢人又有什么分別呢?小侄見過不少貪官,可他們大多是漢人,我也識得不少滿官,他們可也實實在在為百姓辦事呀,和獵戶勾結抄了郭老祖家的是個漢官,不遠萬里沒日沒夜跑去給峨眉報信的可是個滿人。”孟曜坤長嘆一聲道:“你二人所說,也不無道理,其實這也是我們漢人的不是,這天下,我們既沒管好,也沒守好,既如此,我便成全你們,去你家下趟聘禮吧?!闭f罷,轉身出屋,去準備聘禮。姚夢華叫過葉青,問道:“侄兒,師姐她怎么樣了?”葉青道:“勞師叔母費心了,師父她老人家身子很好,就是很想您,您看您什么時候有空,去看看她老人家,她老人家說有幾件東西專門要送給您?!币羧A點了點頭,又道:“看得出,你跟方圓有點那意思,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讓方圓帶你出去走走,散散心,怎么樣?”葉青頭一次來到盛京,并未仔細的看過,但師叔母的一句話提醒了他,此次前來不只是為了送東西??纯淳埃瑵M處玩玩也是自己此來的目的之一,更何況有柳方圓陪著,說來奇怪,不知為何自己與柳方圓在一起總是很安心,在柳方圓懷中睡這一宿,自己睡的是前所未有的舒坦,之前自己覺輕,睡不好,即使喝再多的酒也會突然驚醒,但柳方圓仿佛是天生為自己準備的一樣,自己在他身邊總覺得有無限的輕松自在。
現在正好師叔母提到了這個話題,自己為什么不和自己的樹哥哥出去玩玩呢?于是葉青笑瞇瞇的答道:“好,謝謝師叔母放樹哥哥的假,哦對了師叔母,師父讓我?guī)硪粯訓|西,是郭老祖留下的遺物?!币羧A聽罷,知道這件事涉及到丈夫的門戶大事,忙喊道:“曜坤,師姐拿東西來了?!泵详桌け敬蛩銣蕚湫┠玫某鍪值钠付Y,正翻箱倒柜找些珍貴的珍珠寶物,聽到妻子召喚,又走進屋來,問道:“怎么了?帶什么東西來了?”葉青從墻上取下自己的三弦,一伸手,揭開音盒,從中掏出一個黑色小布包,這小布包大約有手指一般長,二指來寬,葉青輕輕打開小包,里面放著一塊醒木和一枚白玉扳指,那塊醒木是由紫檀制成,還帶著隱隱的檀香,遍體黑紫,雕著些花草之類,孟曜坤接過醒木,大喜道:“這是祖師的遺物,方圓,你跟我學了這么多年了,也沒有一塊像樣的醒木,這塊就送給你了?!绷綀A如獲至寶一般,當即跪下磕了三個頭,接過醒木,道:“多謝師父賞賜?!泵详桌び纸舆^扳指,端詳半晌道:“這是祖師奶奶的東西,是祖師爺親手做的,兩枚扳指。”說著,輕輕一扭,一枚扳指一份為二,變成兩枚小扳指,孟曜坤道:“你二人一人一枚,不許丟了,這是送給你們新婚的禮物?!倍艘蝗私舆^一枚,戴在大指上,互相看了一眼,臉上均是一紅。
姚夢華笑道:“好啦,別瞧了,出去轉轉吧,在家悶著也不是個事?!比~青笑道:“謝師叔母給樹哥哥放假,嘻嘻?!绷綀A輕輕牽起葉青的手,向門外走去。
“等等,葉姑娘,”孟曜坤叫住葉青:“你葉家雖位列四大家,但畢竟入關已久,這關外的天,變了,碰見四大家的事,你還是別摻和的好。”孟曜坤沒頭沒尾說了這么句話,葉青也是一愣,輕輕答應了一聲,扭頭出去了。
二人出離了孟府,在盛京城中轉了幾圈,不多時就已到了未時三刻。柳方圓帶著葉青,向妙音茶館走去,來至在妙音茶館,門口丫丫叉叉站滿了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柳方圓輕輕拍了拍其中一位老頭,問道:“大爺,出什么事了,這么多人圍在這看熱鬧?”那老頭道:“啊,是柳先生啊,你不知道,妙音茶館讓人砸了,劉掌柜的讓人揍得跟什么似的,都看不出人樣來了?!绷綀A心中“咯噔”一聲,急匆匆分開人群,只看見掌柜的劉晨躺在大街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眼睛腫了,腮幫子也鼓的老高,正一口一口往外啐牙,柳方圓心中不忍,輕輕俯下身去,問道:“掌柜的,誰吧您打成這樣?”劉掌柜的啐了兩口血,斷斷續(xù)續(xù)的道:“是……是一幫子獵……獵戶,拎著叉子,進屋就……就叮咣五……五四一頓打砸,把茶館砸了,把我……也揍……揍成這樣了?!眲⒄乒竦脑缫焉蠚獠唤酉職?,說完話更是不上喘,躺在地下一口一口的捯氣,柳方圓聞言心中大怒,兩條眉毛“騰”的一下就紅了,問道:“他們留下什么話沒有?”旁邊一個小廝道:“先生,這幫犢子說了,讓您上什么天池找他們去?!绷綀A長出一口氣,道:“去,找個好郎中,給掌柜的瞧瞧,我去給掌柜的報仇去。”說完,牽起葉青,展開輕功提縱術,飛奔而去。
盛京距長白山有八百多里路,柳方圓和葉青雖會武功,但終究年齡小,修行少,功力不足,每天只能趕一百多里路,終于在第七天尾上,趕到了長白山腳下,眼見天色已晚,柳方圓四處觀望,遠遠的看見山腳下有座小院子。
二人走到院門前,輕輕敲了敲門,半晌,院門才“吱呀呀”的打開,一個白胡子老頭站在門里,問道:“誰呀,有啥事???”柳方圓施了一禮道:“老大爺,我們是打盛京來的,要上山挖參,到了這,錯過了宿頭,現在天也黑了,您行個方便,容我兄弟借宿一晚好嗎?”那老者道:“你倆挖參要干啥呀?”柳方圓答道:“家中長輩傷了臟腑,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們做晚輩的尋思著給他老人家補一補,讓他老人家好受些,若能好轉,也不枉我等一番辛勞?!崩项^捋了捋胡須,笑道:“還是個孝子,好,外頭冷,快進來吧,有啥話屋里說?!闭f著,把二人讓進了院中,這是一座三合的院子,正當中是一棵大柳叔,時值深秋,枯黃的葉子已所剩無幾,有三間小屋圍繞著這株枯柳,老頭把二人領進正當中的屋內,二人四下看了看,屋子不大,但很干凈,當中是一間客廳,擺著一張方桌,桌上擺著茶壺茶碗,北墻上掛著一幅畫,畫著一顆大柳樹,兩旁邊是一副對聯(lián),寫著“未出茅廬,運筆寫出三分天下”“初入中原,伸手掃平萬里江山”橫批寫著“胡吹”,墻邊靠著兩把太師椅,很舊了,但還結實,老頭請柳方圓坐了上首,自己坐在下首相陪,葉青站在柳方圓身邊,看模樣是憋著笑呢。老頭一眼就看見葉青的模樣,笑問道:“這位小公子因何發(fā)笑啊?”葉青自知失禮,深施一禮道:“老丈勿怪,小生失禮了?!崩项^笑道:“不怪不怪,二位公子貴姓啊?!绷綀A笑道:“大爺,小姓柳,雙名方圓,這位是我的表弟,姓葉,叫葉青?!边@句話是柳方圓說謊的了,但他采參救劉掌柜之事卻是心中所想。
老頭聽罷,笑道:“這天下還有這么巧的事,老夫也姓柳?!绷綀A驚道:“呦,大爺也姓柳?!崩项^笑道:“我是這長白山柳莊的,我叫柳平,忘了問了,公子今年貴庚???”柳方圓答道:“小可是康熙五十七年生人,今年整整十六歲了?!绷揭汇?,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眼中竟?jié)駶櫰饋?,老頭伸手抹了一把眼淚,隨即長嘆道:“倘若我家小公子還在世,今年也已十六歲了?!绷綀A問道:“您家公子,他出了什么事???”柳平嘆了口氣道:“陳年舊事,不提也罷。”柳平似是想起了什么傷心的事,眼眶又紅了,柳方圓是個心軟的人,不忍柳平如此傷心,道:“柳大爺,您能不能說說您家小公子的事???就權當痛快痛快了?!绷姐读艘粫海啪従彽恼f道:“我家本有一個小姐一個公子,只因我家老爺與貪官結仇,貪官勾結天池山宗,來我們家尋仇,打不過我家老爺,就擄走了小姐和公子,老爺夫人帶著我和我兄弟追趕,但只追回了小姐,公子他……唉!”柳方圓聞言心中大怒,兩條眉毛紅的要滴血一般,怒道:“又是天池山宗,我絕不與他們甘休!”
柳平抬起頭,一眼就看見柳方圓的眉毛,登時愣住了,問道:“公子,你,你是哪月哪日出生,什么時辰?”柳方圓登時愣住了,嘀咕道:“聽師父說,我是乾隆五十七年生人,四月廿七日,未時出生。”柳平如五雷轟頂一般,再細看柳方圓的眉眼,不禁熱淚盈眶,顫聲問道:“您有無父母,祖籍何處?”柳方圓遲疑道:“我兩歲時就聽師父說我無父無母,是被人送去師父家的,來人說我祖籍長白山,至于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绷綗釡I盈眶,進了東屋,過了半晌,柳平抱著一只鴿子出了屋,一松手,鴿子“撲棱棱”飛了出去。
柳平回入屋內,道:“您稍等一會兒,有人會來瞧您?!贝蠹s過了半個時辰,耳聽得“吱呀呀,咣當”一聲響,一個女子帶著七八個家仆模樣的人進了屋,那女子穿著一身寶藍緞子的緊身衣,頭發(fā)松松的束在腦后,雙眼通紅,不知是才睡醒還是剛哭過,這女子眉宇中與柳方圓帶著七八分相似,柳方圓本就是一表人才,這一女子又較之柳方圓多了幾分柔美,那模樣竟比葉青還要美上幾分,相比之下,柳方圓的容貌就更不及這女子了,這女子一見柳方圓,登時愣住了,呆呆地站了半晌,眼眶中竟墮下淚來,眉心緩緩升起一朵紅色的蓮花。
李鳩摩
本書是短篇的武俠小說,大概會有十章左右,不出意外的話還有續(xù)書,如果大伙有什么意見或建議,還請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