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傍晚。夕陽斜照在孤山之上,在山谷拉出長長的影子。
蜀東崎嶇的山道上,一騎緩緩而行。林七坐在馬上,手不執(zhí)韁,雙腿挾了馬肚,任它信步而行。馬兒走得極慢,他也不催促,漫不經(jīng)心地瞧著沿途景色,舉起裝酒的葫蘆,將清冽的酒漿灌入嘴里,隨即捂住嘴巴一陣咳嗽,蒼白如紙的臉上泛起病態(tài)的暈紅。
他離家已七年,這是第一次往回走。他瞧著路旁的林木,腦中已無半點往昔痕跡,那個叫故鄉(xiāng)的地方,變得既陌生又熟悉,令他神往卻又害怕。所謂的故鄉(xiāng),在他心里也許只剩下了一個人,不,應該是兩個。除了她,還有那個英姿颯爽,豪氣大方的姐姐。不知她是否還好,是依舊那般柔弱無助,還是已經(jīng)解開心結(jié),變得溫婉而嫻靜?;蛟S早已嫁人了吧,或許孩子都會叫叔叔了,他嘴角泛起苦笑,心中沒來由地一陣酸楚。不知姐姐如何了,當年她千里追尋,是否找到了那個歸宿,最終是否走到了一起?
他苦笑著搖搖頭,將繁雜思緒拋到一邊,轉(zhuǎn)過一處山坳,頓時四野開闊。他不由得精神一震,極目遠眺。再過百余里,便到了目的地,他心中一緊,伸手拉住了韁繩,正想縱馬疾馳,卻又慢慢放了手?;厝プ鍪裁茨??或許她早已不記得自己,就算記得那又如何?終究不再可能了,遠遠看上一眼,無非徒增傷感而已。他躊躇起來,回手勒住了馬匹,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正彷徨間,忽聽身后蹄聲急響,林七回頭望去,陡見一騎從山坳后橫沖過來。馬上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沒料到彎后有人,見狀大叫道:“快閃開!”話聲未落,馬匹已沖到近前。林七坐下馬匹受驚,踉蹌沖出幾步,驀地人立而起,往道旁摔出。他手掌輕觸馬背,身子飄然而起,穩(wěn)穩(wěn)落到地上,一手在馬側(cè)輕輕一托,一手執(zhí)韁繩一拉,那馬四蹄宛若生了根,頓時穩(wěn)穩(wěn)站住。
少女奔出數(shù)丈,才將馬匹勒定,她未見到林七動作,見他好端端地站在道旁,只道是蒼天相佑,歉然道:“對不住啦!你沒事吧?我有事先走了,若有什么不測,到雷家堡來找我,我叫雷芷。”連珠炮似的把話說完,拍馬便行。林七叫道:“等等。。?!鄙倥睦锟下牐唏R揚鞭早已去得遠了。林七抱怨幾句,回頭見酒葫蘆摔落地上,壺口的木栓已不知去向,清冽的酒漿汩汩流出,口中'哎喲'一聲,連忙抓在手里,仰頭往口中灌去。
他躍上馬背,將那葫蘆口朝下,仰頭張嘴虛晃半響,再無一滴酒滴出,悻悻地將它掛到馬側(cè),呢喃道:“真是倒霉,平白無故丟了半壺,若能再見到,非叫你陪我不可?!鄙焓滞鶓牙镆幻?,頓時一陣苦笑,囊中空空如也,一個大子也沒有。從包袱中掏出一物,卻是一個面具,顏色與人皮膚無異,做工極是精巧,林七瞧著面具,自語道:“面具啊面具,你可真害苦我了。那臭女人當真不地道,就這么一個東西,就要我全部家當。”
突然間啼聲陣陣,又有人自身后馳來,林七將面具往懷中一塞,轉(zhuǎn)眼之間兩騎已奔到近前。馬上乘客執(zhí)韁一拉,口中低咦一聲,那馬匹十分健碩,立時穩(wěn)穩(wěn)停住。林七轉(zhuǎn)臉打量,只見馬上一男一女,約莫四十上下,滿臉疲倦之色,想是長途奔勞之故。那漢子抱拳道:“這位小友,可曾見到一紫衣女子路過此地?”林七沒好氣道:“是不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那漢子頓時臉露喜色,答道:“正是!”林七道:“剛過去不久,心急火燎的,差點沒把我撞死!”那漢子拱了拱手,與女子對望一眼,兩人同聲吆喝,策馬揚長而起。林七也不計較,喃喃道:“不愧是一家子,一般的急性子,撞了人也不知道歉,問了人也不道謝?!?p> 正嘀咕間,身后啼聲又響,林七木然道:“還真是怪了,這條道什么時候這般熱鬧了,先前我走了三天,可一個人影都沒見到?!币矐械没仡^去瞧,撥馬靠在一邊,欲讓來者先行。忽聽有人叫道:“林大哥,真的是你!”林七聞聲回頭,只見兩騎疾奔而來,當前一騎乘了一少女,滿臉喜色地朝他揮手,頓時滿臉訝異之色,喃喃道:“怎么可能?”不待那馬匹奔近,驀地騰身從馬上躍起,鉆入道旁密林之中。
兩騎奔到近前,少女抬眼往林中一張,早已沒了林七蹤影,瞧著他留下的馬匹,氣惱道:“臭家伙,又跑了!難道我會吃人不成?”另一騎上是一男子,年紀二十上下,聞言心道:若我是他,也只好一般地落跑。抬眼間見少女瞪著她,忙正色道:”放心吧,他跑不了的!“少女依舊瞪著他,撇嘴道:”你有什么主意?“男子道:”無論他怎么躲,這一路行去,總得要吃飯睡覺,我們只須在前路相候,保管叫他躲不過去?!吧倥诡^道:”也只好如此了?!半S即恨恨道:”到時非狠狠教訓他不可!“
雷芷催馬奔出二十余里,遠遠望見道旁有幾間木屋,依稀記得那是個客棧,心下一喜,忙挾了挾退催馬疾行。馬匹奔出幾步,突然狂嘶一聲,前蹄踏空摔了出去。雷芷身子飛出,急奔幾步這才站定,回頭見馬兒橫臥在地,嘴角不住吐出白沫,心中一陣酸楚,奔到近前撫著它的臉道:“馬兒馬兒,對不住啦,若有來世,我一定好好報答你的恩情。”她站起身來,往來路望去,見并無人影,心中稍安,展開輕功往客棧奔去。急急奔得幾步,忽然腳下一軟,摔倒在地。為了逃命,她已經(jīng)兩天不眠不休,更別說吃喝了,她勉力站起身來,眼淚不爭氣地奪眶而出,咬了咬唇,慢慢向客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