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毅看著付嬤嬤在娘耳邊低語，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看向大娘的眼神也越來越可怕……
大娘狼狽的趴在地上，如今已經(jīng)是十月的天兒，身上穿的都是秋裝，可她屁股上依舊滲出了血漬，嘴里哼哼唧唧，眼睛卻睜的老大，里面閃爍著某種瘋狂。
打成這樣，說明執(zhí)杖人沒有半點留手，吳氏也被拖了進(jìn)來，后面帶著一條長長的血痕，看著觸目驚心，他剛起身要去扶，被娘一個凌厲的眼神，按回了座位上。
他有些焦急看著娘，不過是小娘子間的打鬧，何至于下這么重的手？
當(dāng)他看見三娘滿頭包著繃帶，被黑蛋兒攙扶進(jìn)來的時候，突然覺得，最刺目也許不是血紅色，而是寂寥的白。
宋三娘對著婆婆與宋城毅行禮，被付嬤嬤攙扶起來，坐到了宋城毅對面。
“三娘子說……”黑蛋兒強(qiáng)忍淚水，握緊了雙拳，想起三娘在她手上的一筆一劃，“先生說：她的臉……”
“閉嘴！”宋王氏爆喝一聲，嚇的白錦文一只腳停在門檻上，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
“三房媳婦……你來了！”她微微收斂了些，請白錦文入座。
三娘自然的往下首挪了一個座位，等三嬸嬸坐下了，行禮過后，她才又慢吞吞的坐下去。
“娘……”宋城毅見吳氏已經(jīng)呼吸薄弱，急急的想帶人去看醫(yī)，“事已至此，無論做出什么樣的責(zé)罰，也無法挽回三娘的臉。不若，我先帶人下去醫(yī)治，有什么事兒，等大夫走了再說，可好？”
“你今日若敢?guī)ё咚齻兡飩z，就連著二娘一起給我搬出去！”宋王氏狠狠跺了一下拐杖，“我從今以后，便當(dāng)沒生你這個混賬兒子！”
她不讓黑蛋兒說出實情，就是想要留大娘一條命。
宋家已經(jīng)損失了一個女兒，不能再失去一個了！
“大阿婆，莫要?dú)鈮牧俗约旱纳碜?！”白錦文柔聲細(xì)語的說：“事已至此，生氣也不能解決什么問題……
不若，盡快拿出個章程，也好讓大伯盡快帶人去醫(yī)治啊！”
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她是徹底喜歡上三娘了！
遇事不急不躁，做事認(rèn)真穩(wěn)妥，雖然有些小孩子氣，但卻已經(jīng)初具雛形。
想來，用不了幾年，她就可以將大房的掌家之權(quán)，還給三娘，讓她成為汴梁城中，最小的掌家娘子！
誰成想，今天遇見了這種事兒？
三娘，怕是這一生，都被毀了！
可她的生父，卻只想帶著罪魁禍?zhǔn)兹メt(yī)治，從三娘進(jìn)來都沒有問上過半句……
花氏更是躲在屋子里，抱著六郎，怎么也不肯和她一起過來！
這大房上下好幾十口人，除了還在襁褓中的六郎，竟再沒有一個是她的親人！
宋城毅聽見三房媳婦這么說，心中不渝，吳氏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說：這白氏克扣她們的月錢，每季新裁的衣服也有所縮減，更不要提頭上、手上戴的飾品了。
可身為大房長男，也不好與她一個女子去計較這些后宅里的瑣碎事兒，只能從她男人身上下手了。
“三房媳婦，你說，該有個什么章程？”宋王氏平穩(wěn)了一下心情，想著三房媳婦是外人，秉持著兩不得罪的基準(zhǔn)線，出具的方案應(yīng)該還算是柔和。
至于三娘……等六郎長大娶妻，她與新婦交接好中饋，再給她找個人家嫁了，多陪送些嫁妝便是了。
“庶女謀害嫡女，無論國法、家法皆不能容！”白錦文聲音低沉，眼神卻逐漸凌厲起來，“國法如何，想來大伯應(yīng)該比我更懂，我便不多言了。
至于家法，大娘先前挨了二十杖，剩下的，便送到庵子里，潛心修習(xí)佛法，以正品心！
吳氏養(yǎng)女卻不教女，送到鄉(xiāng)下莊子里，靜思記過吧！”
三娘抬頭看著三嬸嬸，有些詫異的看著她，原本還打算爭上一番，現(xiàn)在卻是不用了。
“不可！”宋城毅猛的站起，“娘，不可！”
大娘若被送到庵子里，日后還如何嫁入高門？吳氏要被送到莊子里……那青春年少時的初戀情懷，總是讓人難以割舍的！
“三娘子問：阿爹是要按照國法辦嗎？”黑蛋兒舔了舔嘴唇，“如果阿爹需要依照國法辦事，我們可以將大娘即刻送入開封府，按傷人罪論處！”
“滿嘴的胡嗪！”宋城毅看向那滿是繃帶的臉，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直愣愣的盯著自己，“自然是不能法辦的！”
他扶著椅子，緩緩的坐了回去，腦子里想著白氏的方法和國法的處置，無論選哪個，都會讓他很不情愿。
“既不法辦，也不處以家法……”黑蛋兒頓了頓，不斷慶幸當(dāng)初自己與先生學(xué)了幾個字，不然，還真不知三娘子說的是啥？
“阿爹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嗎？”
宋城毅臉上一喜，看到她們都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急忙收斂，故作沉穩(wěn)的咳了幾聲。
“阿爹，想要如此，也不是沒有可能！”黑蛋兒感覺一屋子的人，視線都極有力度的落到了她身上，不自覺的往后退了幾步，甚至，半蹲在三娘側(cè)后方。
白錦文一臉驚怒，好不容易逮到敵人，三娘為何要輕易放過？
打蛇不死，反被咬！
“先生說：我這臉……怕是要用無數(shù)銀子養(yǎng)著，方可痊愈……”黑蛋兒的聲音弱弱的響起，手還在三娘那里，她已經(jīng)沒地方好躲了。
“這個好辦！”宋城毅一拍桌子，“以后，你要支多少銀子，讓賬房給你便是！”
話一出口，發(fā)現(xiàn)屋里兩個女人面色怪異，娘更是直白的給他了個白眼。
“阿爹，我的臉是誰傷的，就誰來出這個錢！
憑什么讓全家人都緊衣縮袋為大娘的錯誤付錢？”黑蛋兒的視線一直放在手上，一字一句的念出來，“阿爹，我最近跟三嬸嬸學(xué)掌家，發(fā)現(xiàn)吳氏有兩處莊子，一處汴河邊上的店鋪，可她當(dāng)初進(jìn)宋家的時候，并沒有這些家財……”
“不……不……”吳氏聽到這里，也不裝死了，啞著嗓子，可憐兮兮的看著宋城毅……這是她安身立命最后的本錢！
可屋里沒有一個人聽她說，只是將視線放到了宋三娘身上，見她不似在說笑，都沉吟了片刻。
宋城毅想了想，咬了咬牙，“行！”
那是下屬走年禮的時候，送給他的鋪子、莊子，他怕吳氏沒有嫁妝被人看輕，便將這些給了她。
“那便請阿爹先拿來地契和房契吧！”黑蛋兒干巴巴的念完，偷眼看了下三娘，發(fā)現(xiàn)她眼眸內(nèi)平靜無波，似無星黑夜下的湖泊一般，靜謐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