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趙長安半壇酒之后左棠這廝似乎是賴上趙長安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在這個鎮(zhèn)子上就只有你這么一個朋友,若是你不請我吃酒,那我豈不是得死在這破地兒?”
趙長安略微無奈,正欲罵無恥之時,忽而想起,自己原先死皮賴臉在鎮(zhèn)長家蹭飯,在王大福家蹭燒餅吃之時,那些人瞧自己的表情與心中惱火,是不是也與自己看左棠這廝一般,別無二致?
成吧,趙長安心說自己可不是王大福那等小氣的人,請了也就請了,也不差這些錢。
那日幫裴千仞那一伙長安來的富家子弟在白馬山上打下一頭熊瞎子之后,他們可沒少給錢。
趙長安這會兒還記得那裴千仞丟給自己一個錢囊,自己被那錢囊之中亮閃閃的銀光給閃瞎了眼,也仍舊是記得自己為那銀子嚇懵了之后,那嫻靜女子望著自己的傻樣而失笑的模樣。
砸砸兩聲,也就是那次起,趙長安心中第一次生起了要去長安的沖動。
而這時候,飯來齋也已經(jīng)是開了張,裝潢模樣則是比被砸之前好上一重樓,想必那掌柜的也是下了功夫。
原本趙長安并不想去那飯來齋,擔(dān)憂那掌柜的仍舊是要纏著自己叫自己幫忙去山上打獵。
可左棠不以為意,說:“如今這飯來齋人滿為患,他數(shù)錢都已經(jīng)是數(shù)到手抽筋了,哪里還有時間去理會你?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那掌柜的死皮賴臉非要纏上你,你不會嘴上先奉承著,隨后將這件事兒拋到腦后去不就成了么?雖說男兒一諾千金,但以你的性子,想必這種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事兒做的不在少數(shù),難不成還獨(dú)獨(dú)少了這么一回?”
趙長安只裝作是一臉不忿,罵罵咧咧說好你個左棠,老子什么時候是這等無恥的人了?其實(shí)在心里一想,還確實(shí)是這個道理。
便往飯來齋里頭去了。
來的時機(jī)也算是湊巧,才只是剛剛進(jìn)入飯來齋,就瞧見不遠(yuǎn)處有一張空桌子。趙長安還未說話,就聽那左棠道:“怎么說你也是這白馬鎮(zhèn)的主人,我算是客人。難道你就不找一間雅座來好生招待我這位貴客?”
趙長安深吸了一口氣,心說罷了罷了,無非就是幾兩銀錢而已,不礙事兒不礙事兒!
喊了一聲小二,便聽見有人應(yīng)和了一聲,一個雜役模樣的小廝便快步跑了過來。
“客官,您。。。喲!”
不用說,這小二必定又是與趙長安熟悉的那位。
“你們這飯來齋里頭是不是就你一個小二的啊?怎么老子每次來都能遇著你?”
這小二冷哼了一聲,“放屁!你以為老子想遇見你么?老子就說今日怎么眼皮一直在跳,原本還以為家里頭死人了,沒想到是你登門!”
拐彎抹角罵了這一句之后,這小二問道:“今日你怎么沒提東西來?你該不會是想在咱飯來齋里頭占個桌子只吃茶吧?”
“放你娘的屁,老子像是那等無恥之人么?”趙長安大手一揮,“給我在二樓找個雅間!”
小二愣了愣,“你給誰訂的?”
“我自個坐不成?”
小二更愣了,嘟囔一聲,“怪哉,今日這是怎么了?趙長安竟然也能大方一回?”
趙長安面色一陣鐵青,死命咽下了這口氣,轉(zhuǎn)頭沖著左棠道:“你莫聽他瞎說,我在這飯來齋里頭就只坐雅間,尋常地方我看都不看一眼!到了如今,各個雅間我都熟的跟自己家里頭一樣,誰在里頭放了一個屁我都曉得!”
左棠感嘆一聲,“那你還真是夠厲害的!”
小二倒是笑了。
由著那小二領(lǐng)路上了二樓,恰巧也有一間雅座,推門進(jìn)去,便見精致裝潢猶如鳳舞龍翔,好不豪奢。雅間之中前后開了兩扇窗戶,往前一看,便將一樓大堂的江湖氣息盡收眼底,往后一探,便瞧著那樹木茂盛的白馬山欣欣而立,好不美哉。
趙長安咂咂嘴,心說怪不得那么多自詡風(fēng)流的公子小姐都往這雅座里邊鉆,原來這雅間與那大堂著實(shí)是云泥之別。
緩緩坐下,左棠轉(zhuǎn)頭看著那小二,問道:“你們這兒最貴的酒是什么?”
小二愣了愣,回道:“三十年的女兒紅!”
“來兩壇!”左棠倒是滿不在乎,一點(diǎn)兒也心疼。
小二應(yīng)了一聲,趙長安便連忙問道:“這女兒紅一壇乃是多少錢?”
小二回道:“怎么?你還吃不起了?”
“放屁!問問都不成?”趙長安一瞪眼,“好歹老子也是進(jìn)雅座的貴客,你就這么跟老子說話的?”
小二無奈回道:“二十兩!”
“二十?!”趙長安伸著兩根手指頭,模樣詫異!
左棠笑瞇瞇道:“若是沒這么多錢就拿一壇算了,我無所謂的?!?p> 趙長安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指著左棠的鼻子罵道:“好歹老子也將這飯來齋的雅間坐遍,錢當(dāng)石頭花,只要一壇?你這話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來三,不,來十壇!”
小二倒是被唬住了,還未應(yīng)聲就聽著趙長安喊道:“給我上十壇燒酒,越烈越好!”
左棠原本還笑瞇瞇,此時目瞪口呆,正欲說話之際就見趙長安大手一揮,“誒,你是客人嘛,可別跟我客氣!你可千萬莫再說那等只上一壇的話了啊,我曉得你好酒,怎么能不讓你喝盡興呢?得,菜也甭上了。吃什么菜?酒管飽!管到死都成!”
。。。。。。
磨唧了半晌,最后仍舊是是上了幾盤下酒菜,一壺清酒,一壺茶。
再無其他。
趙長安果然是猜的沒錯,那小二上酒之時又問了一聲請他上山打獵的那事兒,卻被趙長安隨便找了一個話題給糊弄了過去,那小二便沒再問。
等那小二走了之后左棠瞥了一眼趙長安,“這事兒還有什么隱秘不成?”
“您就吃你的酒去吧!瞎打聽!”趙長安故作惱怒,隨后嘻嘻笑了一聲,“其實(shí)也沒多少事兒,就是我這個人懶,不想找麻煩?!?p> 左棠便只是笑了笑,沒再問。
趙長安給自己倒了一壺茶,那筷子夾起一?;ㄉ追旁谧炖铮瑔柕溃骸皩α?,這么就還沒問過你哪兒人?”
“是沒問過。”左棠回了這么一句。
“那說說?”
左棠微微抿了一口酒,回道:“不好說,天地之間已經(jīng)是沒有我的容身之所了,所以四海都是我的家?!?p> 趙長安翻了一個白眼,“你再吹一個試試?”
左棠面不改色,沉聲回道:“不過這段時間一直是住在揚(yáng)州?!?p> 兩人正說著,就聽見底下忽而傳來了吵鬧聲。趙長安是好熱鬧的主兒,連忙探出頭去往底下瞥了一眼,就見一個漢子正沖著一個清瘦男子怒目而視,嘴里罵罵咧咧,但那清瘦男子一直就未曾還嘴,只自顧自吃酒。
正巧雅座旁面走來了一個雜役小廝,趙長安叫住了他,問道:“這地下兒,什么事兒?”
那雜役小廝面容之上一抹憂色,但也不敢怠慢回道:“小人也并不清楚,好像是那漢子方才在高談闊論,那清瘦男子笑了一聲,于是這就。。?!?p> 趙長安嘀咕了一聲,“這也能吵起來?笑就叫他笑唄?!?p> 左棠往底下瞥了一眼,“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恩怨?無非就是好事者尋釁滋事罷了,久而久之,便也就成了恩怨?!?p> 末了左棠又道了一句,“這碩大的江湖,不就是這樣?”
趙長安眉頭一挑,“看樣子你還曉得蠻多?”
“都說了我四海為家,這四海都是我的家了,我哪里能對自己的家不清楚?”
趙長安倒是頭一次見到這種解釋。
底下的叫罵聲愈加重了,趙長安皺著眉頭,“那清瘦男子這都不還嘴?”
左棠哂笑道:“不還嘴的原因就只有兩種,要么就是打不過,要么就是故作清高。”
“那如今你看?”
“故作清高。”
此時,就只聽一聲錚鳴之聲,便瞥見底下那壯漢猛地拔出了刀,沖著那清瘦男子怒目而視,罵罵咧咧就要一刀斬下去。
趙長安只覺得好笑,指點(diǎn)道:“你看這是哪里來的道理?自己將別人一番痛罵,別人還未還嘴,自己倒是越罵越氣!真是!”
就見那壯漢將刀架在了那清瘦男子的脖子上,怒斥道:“今日你若是不給我們哥幾個賠禮,老子就一刀斬了你這廝!”
那清瘦男子抿下一口酒,抬起眼簾來瞥了那壯漢一笑,冷笑一聲。便只見這清瘦男子一抬肩膀,那壯漢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重刀便猛地往上挑起。再一看,那清瘦男子已經(jīng)是出現(xiàn)在那壯漢伸手,手中一把折袖刀正架在那壯漢的脖子上,緩緩見紅。
壯漢神色惶恐,饅頭冷汗,手中的重刀“哐當(dāng)”落地,連忙討?zhàn)垼按髠b饒命,大俠饒命!”
清瘦男子一腳踢在這壯漢的屁股上,將其踹翻在地,“還不快滾!”
“是是是?!蹦菈褲h屁滾尿流,連重刀也顧不上拿,手腳并用往門外逃去。
“酒錢!”那清瘦男子重新入座,并不回頭。
那壯漢又匆忙跑回來,往桌上丟了幾塊碎銀子之后一把跑出了門外,再不見蹤跡。
緊接著就是旁道之人的驚嘆聲,“出手干脆,身法利落,折袖見血,卻高義云天,難不成這就是那白虎榜上第三十二位,冷面書生易云?”
“原來這就是那冷面書生易云,怪不得那壯漢百般挑釁,原來也只是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罷了?!?p> “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那清瘦男子只吃酒,面色波瀾不驚。
趙長安撇撇嘴,“裝倒是挺裝的?!?p> 左棠哈哈笑。
此時就只聽一聲大喊,“今日見冷面書生一面,果然快哉,在下乃是白虎榜上第三十四位,如云龍,成天豪,敢問冷面書生可否出手一試?”
趙長安轉(zhuǎn)過臉來,便見一個模樣年輕但身披錦衣的男子從雅間之中一把跳下,落地?zé)o聲,手持一青云劍,傲然而立。
那清瘦男子終于面色一變,“好,沒想到你就是如云龍成天豪,在下久仰大名,卻不曉得手段如何?”
“試試便知。”
那清瘦男子一把將手中的酒盅朝那成天豪面門之上甩去,成天豪出劍,精準(zhǔn)無比將那酒盅斬成兩半,隨后暴喝一聲,欺身上前。
清瘦男子將自己屁股下的凳子踢完那成天豪,隨后一甩手,手中那折袖刀迸現(xiàn)。
便只聽金鐵交鳴之聲,兩人身形交錯,猶如兩道殘影折射。
旁人大聲叫好!
趙長安啞然,隨后笑道:“我總算是曉得前幾日這飯來齋是怎么被砸的了?!?p> 末了趙長安又道:“不打不痛快的嗎?”
左棠端著酒杯道:“無事生非,便是江湖。”
趙長安喝了一口茶,心中一動,“對了,他們嘴里說的那白虎榜,那又是一個什么榜單?怎么從未曾聽聽說過?”
左棠嗤笑一聲,“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就有人專門為天下的武人立了一個榜單。不分年紀(jì),無論境界,只分戰(zhàn)力,這天下頭號的榜單便是那天象榜,排行第一的便是那謝行之,據(jù)說他住在那邙山之上,數(shù)十年未曾下山,不知真假。而同樣只論戰(zhàn)力,但數(shù)三十歲以下的青年才俊的榜單,便是那青龍榜。青龍榜榜首乃是一個名作賀平一的男子,但從未有人真真實(shí)實(shí)見過此人,因此大多數(shù)人都懷疑這個人的真假虛實(shí)。但因這青龍榜榜單數(shù)百年未曾造假,又因青龍榜榜二清玄子柳賀都未曾多說一句話,天下人也自然無多好說了?!?p> 趙長安聽得仔細(xì),但又忍不住問了一聲,“可這白虎榜?”
“急什么?”左棠吃了一口酒,放下酒盅,回道:“天底下有這天象榜,論天下高低,又有這青龍榜,論青年才俊。武人,大多是爭強(qiáng)好勝之輩,成天就想著有遭一日自己也能躋身入榜,八方名傳??蛇@天象榜乃是實(shí)打?qū)嵉膽?zhàn)力,天下人自曉實(shí)力差距,不敢多說。而這青龍榜榜單又只有十人,天下青年才俊有如過江之鯉,哥哥眼高于頂,如何肯依?便在數(shù)十年之前,民間出現(xiàn)了一個白虎榜,榜單上五十人,論的就是青龍榜榜后五十位年輕子弟。此榜單一出,雖許多人不屑,但更多的年輕子弟則眼巴巴望著,看榜單上有無自己的名字。一來二去,這白虎榜竟然也在江湖上傳出了不少的名氣。”
末了左棠吃了一口酒潤了潤喉嚨,又道:“不過,這白虎榜單上你只看前三就好,那確確實(shí)實(shí)是有真本事的。前三往后第四第五,一直排到榜尾,盡數(shù)都是紅漆馬桶,飯袋草包,不提也罷。”
轉(zhuǎn)頭瞥著底下那兩人打得有來有回,眼花繚亂,趙長安轉(zhuǎn)頭沖著左棠笑道:“你方才也說了,天下年輕才俊千千萬萬,有如過江之鯉,能排到白虎榜上也自然是有三分本事。你怎敢如此夸下海口說他們都是草包?”
左棠斜眼瞥著底下二人,“怎么不敢說?那清瘦男子,名作什么來著?忘了。出手干練,一身罡氣精純,但年歲已經(jīng)至此,不多少年,自然到了三十歲年紀(jì),被踢出白虎榜,此后便寂寂無名。而年輕一些的那人,雖底子打得好,但花拳繡腿,招數(shù)重華不重實(shí),也就這樣吧。”
趙長安目光揶揄,“說誰不會說?按照你這么來,我也能張嘴吐出一大段文章來。有本事,你且下場教教他們該如何動招數(shù)啊!”
左棠冷哼一聲,“沒帶劍,不教。”
趙長安落井下石,“劍?這底下人少說也有十幾人是佩劍的,你且找他們借一把不就成了?”
左棠惱羞成怒,“你以為什么劍都能有福氣被我握在手里的嗎?要我出手,至少也是天下排行前十的名劍才成!”
“是是是!”趙長安嗤嗤笑。
左棠狠狠吞下一口酒,扭頭望著那白馬山,沒再吭聲了。
半晌之后,左棠忽而道了一句,“來了?!?p> 趙長安還在心中納悶說什么來了,就聽見飯來齋之中傳響無數(shù)驚駭?shù)慕薪^之聲。
轉(zhuǎn)頭望去,便見窗外白馬山上,一片紅霞綿延而生,翻卷洶涌,浩蕩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