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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以往余生且長

第九章 姐妹情斷

往生以往余生且長 黃桃果汁 4372 2019-07-13 12:45:22

  希桐記得年幼染病時,只有沒日沒夜的睡上幾日,醒來時方能動彈。這習(xí)慣隨著年歲增長一直帶在身上,這次也是如此。

  眼神慢慢聚焦,周遭一切清晰起來,她驀然瞧著陌生的房間和擺設(shè)。

  “他真的死了?”石沫瞪大了眼睛,嘴唇顫抖著,臉色泛白。她伏在希桐榻邊,一見她將將醒來,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直直從崖上墜下去的,哪還能有假?”希桐紅腫的眼眶里又留下兩行淚,低聲答道。

  自白城后山回來,希桐大病一場,混沌了五日,不吃不喝。石沫陪著她,一連幾日坐在希桐床邊,像個木頭人。

  “也罷了,不過幾面之緣,斯人已逝,不必追憶了。”石沫嘆了口氣,端了桌上的一碗藥,“來喝藥了,此番你的身子要好生將養(yǎng)著了?!?p>  “姐姐……”

  “乖,張嘴?!?p>  “你愛的冰糖,”石沫塞了好大一塊糖在希桐嘴里,“剛剛我嘗了那藥,苦的厲害,便給你挑了塊大的?!?p>  希桐細細的嚼著,剛剛因那苦藥而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了。

  “還是姐姐最疼我。”她抿著嘴,像只乖巧的小貓,貪婪的吮吸著熟悉的木槿花香,那是她最愛的、姐姐的味道。

  “真是苦了你了,不過一段少時的記憶和一段自做多情的單相思,已把我害成這樣。桐兒,你的心酸苦楚,姐姐怕是體會不到萬分其一吧?”石沫低下頭,輕捋著希桐的秀發(fā),幽幽道。

  希桐心頭一緊,倒吸一口涼氣。姐姐難道知道了什么。

  石沫繼續(xù)道:“我既是最疼愛你的姐姐,也是最了解你的人。我叫來的醫(yī)者看過了你的病,他說你愁思成疾。我原還不信,可看見你房里那把琴,我算明白了。上好桐木和蠶絲,天下只此一把,出自江南府,定是福辰送你的吧。琴瑟共舞,望君不負。此情此境,倒是好得很呢?!?p>  “姐姐,我,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的……”希桐急得坐了起來。

  “桐兒,我原先覺得,我們姐妹之間是不會有秘密的,”石沫起身踱步道,“我們九歲初見,我便當(dāng)你是最貼心的人。我把這顆真心完完整整的掏給了你,毫無保留……”

  “姐姐,桐兒也是真心待你的……”

  “是嗎,那你和福辰纏綿的時候,還記得我這顆真心嗎?”石沫兩眼無神的看著遠方。

  “姐姐,桐兒記得……”希桐已痛哭失聲,只是一個勁的搖頭。

  “我給你沐浴更衣時,發(fā)現(xiàn)你早年童子之功的印記退了。桐兒,你竟比我這個做姐姐的早一步嘗了愛之歡娛,倒令姐姐好生羨慕呢。”

  “姐姐,我求你了,你不要這樣說話,桐兒害怕……”

  “我確是樣樣不如你呢。你天生長的讓人憐愛;身為白城之子,琴技更是不必說;我喜與人比武,你總只在旁看著,但要命的那一兩招都是你接下的;你略施些小計,便救人于水火;也難怪我會敗給你?!?p>  “每次我給你講和他的故事時,你是不是都覺得我是個傻子,”石沫回頭苦笑著看著希桐,“明明得不到的東西,卻還要癡心妄想!”

  “不要說了……”

  “而你,勾勾手指,輕而易舉就得到了?!笔е?,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指著希桐道,“福公子去了,我只是傷心;而你,才真真叫我痛心寒心!桐兒,你教我覺得過去這十?dāng)?shù)年活的就是個笑話!”

  “姐姐,桐兒錯了,桐兒不敢了……”希桐泣不成聲。

  “身子好了,便搬出去,我不想看到你?!笔瓍柭曊f完,捂著臉跑了出去。

  希桐分明聽到墻外,那清晰的抽泣聲。她用被子捂著腦袋,放聲大哭。

  終究,紙是包不住火的。只要是秘密,就會有被發(fā)現(xiàn)的一天。希桐料想過千萬種情況,也大概有了辯駁的說辭??涩F(xiàn)實永遠出乎所有的預(yù)計,姐姐把一切都了解的一清二楚,處處抓著要害,讓她的辯解是那么蒼白。

  人啊,還是做不得虧心事。縱使做了再萬全的準備,老天也不會遂了你的愿。欲兼得,卻是兩空,悲矣。

  希桐舔舔唇,苦嘆著,淚不盡的流。

  如今這世道真是怪,捧出一顆真心的人,卻是傷的最重的那個。少年相識之緣、紅帕留情、幾次三番危難中相救、琴笛共鳴,甚至將她最看重的貞潔一并奉上,可在那個人眼里一文不值。自己竟然還傻傻的把他帶到父王的跟前,在那里對天地起誓;她的初夜,竟讓他覺得作嘔。她自覺雖算不上什么傾世美人,也是百里挑一。昔日,多少權(quán)貴公子上門提親,都被姐姐派人一股腦兒轟了出去。

  說來,也是自己的報應(yīng)吧。姐姐的一顆真心,被她隨意玩弄,隨意丟棄,那自會有人蹂躪她的。

  一連半月,石沫再沒來過,只有侍從日日端來一碗藥和一塊冰糖,放下便一言不發(fā)的走了。

  姐姐怕是不會原諒我了吧。希桐喝著藥囁嚅著。見都不愿見我一眼,該是恨透了我。

  走吧。走到一個姐姐看不到的地方,重新開始。反正現(xiàn)在的她,已沒什么可失去的了。

  可是去哪兒?往北,有和姐姐十幾年生活的點點滴滴;江南,有他給的傷痛……

  往西?西域?那是一片希桐從未踏足過的灰色地帶。

  就去那兒吧,沒有熟悉的人,就不會勾起不愿記起的過往。強烈的意念驅(qū)使著希桐,她決定了。

  留下一封訣別信,收拾了些輕便的包袱,待身子利索些了,挑了個守衛(wèi)松懈的清晨,希桐躡手躡腳的跑出寢殿,身輕如燕的翻過紅墻,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桐兒怎樣了?按醫(yī)者診斷,她今日應(yīng)好的差不多了?!碧栆阎林型ィ贿呌梦缟乓贿厗柕?,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錯。

  “屬下早上送藥去時,希桐姑娘卻不在。”

  “嗯?桐兒怕是悶壞了,出去散心了。待會我便去看看她,前幾日話說的有些重了,桐兒必是心中不悅,我前去寬慰她幾句?!笔Φ?。

  “桐兒……”當(dāng)拿著那封早被淚水沾染的皺巴巴的信時,石沫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我的好妹妹,你怎么這么傻?十多年的同床共枕之誼,怎能說斷就斷?姐姐怎么會為了一個幾面之緣的男人,就狠心不要你。

  桐兒,你如今去了哪里?姐姐不怪你了,你快回來吧。石沫抬頭望著天,大雁南飛,落葉飄零,風(fēng)肅肅的從耳邊吹過。

  桑榆,中原通往西域的要道,邊關(guān)重鎮(zhèn)。

  離開汾北府已一月有余,如今已是晚秋的天,西風(fēng)裹挾著落葉迎面吹來,鉆心的冷。關(guān)外的大漠,已是等雪的天。

  “哈啾!”希桐打了個噴嚏,她用手帕擦了擦,勒停了馬。

  買些糧和布匹,還急著趕路呢。這里離她既定的目的地還需些時日。

  希桐擦了擦汗,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怎么的,近來身子越來越沉,有些使不上力氣,眼前也總是恍恍惚惚的。

  上次的病沒好利索吧。希桐暗自苦笑道。這里既沒有醫(yī)館,自己身上盤纏也有限,只好忍著。

  常聽說邊關(guān)這里不太平,偷錢盜物、強搶民女之事都是司空見慣。希桐余光里注意著四下里。

  太陽漸漸西沉,這條古道的人煙也稀少起來。身后似乎有些異動,希桐警覺起來。

  幾個黑影竄過,將希桐圍在中間,帶頭的那個輕蔑道:“喲,這姑娘倒是俏的很,不如今兒個晚上陪我們兄弟幾個消遣消遣。哈哈哈哈?!?p>  目光寒冷如雪,希桐輕哼一聲,拔出那把已久未出鞘的寒月劍,一道利光閃的幾個嘍啰晃眼。

  許久未聞見血腥了,那劍也有些興奮了吧。

  “這姑娘是個烈性子,小爺喜歡!”見希桐未面露懼色,嘍啰們更是狂妄?!靶值軅儯孟?!”

  凜冽的寒月斬,從未留情。希桐不過揮出二三下,這班烏合之眾便招架不住,個個“姑奶奶”的跪地求饒。劍刃上沾染了些血痕,希桐掏出自己的紅手帕輕拭,吹口氣,瀟灑的將劍佩回腰間,飛身上馬,頭也不回照著前道馳去。

  好容易找到間小酒家,天色不早,便在此處歇息一宿吧。

  腿腳開始不聽使喚,希桐暗暗奇怪自己怎生的如此疲累,難道只因為方才稍稍活動下筋骨?

  “店家……”剛剛輕喊了聲,希桐便兩眼一黑,栽了下去。她隱約聽著一個婆婆的聲音朝自己過來,便再無知覺了。

  “少夫人,來,起來喝完熱湯吧?!?p>  “……”

  希桐睜開眼,有些費力的起身,一雙干枯的手端著一只缺口的碗伸到她的眼前。

  “陳媽……”希桐帶著驚訝的神色,“你怎會在這里?”

  陳媽長嘆了一口氣。白城自從被潘銘圍了,福家院的人逃的逃,死的死,最后只剩下他們這里十幾號人了。好在大多都是青年壯士,搭伙過日子自是沒問題,街頭的地痞流氓也不太敢接近。

  “少夫人,如今也是懷了身子的人。就在我們莊上住下吧。”

  希桐的腦門“嗡”的響了一聲。

  什么?不過親熱了那么一次,竟有了孩子??墒撬憛捨业纳碜樱@孩子他也不會喜歡吧。

  那夜,接受了福家院老少的恭賀后,微醉的她,被福辰攔腰抱回了榻。

  酒勁上頭,她輕喘著,烏黑的眼眸盯著他,甜甜的酒窩掛在臉上。

  他也很雀躍,一翻身滾著睡到她身邊,在她耳邊輕語:“小娘子,今夜你便是我的?!?p>  她有些惱,輕推了一下他,翻過身去。

  福辰卻不依不饒,緊緊把她抱住,吻在她的后頸上。

  希桐身子被他抱著轉(zhuǎn)了過去。他溫暖的大手,摟著纖細的腰肢;呼出的氣,吹動著她的秀發(fā)。

  “夫君,桐兒今生今世都是你的人。”

  希桐的臉漲的通紅,緊張不已,沒想到自己竟也會說出這些自認不知羞的話。她抬起頭,熱切的盼著福辰的反應(yīng)。

  福辰輕笑著,“我福辰今生唯愛桐兒一人”,他低頭,觸到了她微涼的唇,她閉上了眼。

  什么都不管了,鄴城的軍務(wù)、大哥的命令、自己的身份統(tǒng)統(tǒng)拋諸腦后,只求今夜歡娛。

  桃花點點落在雪白的蠶絲榻上,福辰溫柔的觸碰著她每一寸如玉般的肌膚。甜甜的睡去了。

  “啊!”早上叫醒希桐的,不是窗外的鳥鳴,而是他的吻。

  “我叫著陳媽現(xiàn)教了我?guī)椎佬〔?,嘗嘗?!?p>  福辰額頭冒著汗,端著碗坐到榻邊。

  不想這江南王在廚藝上真有幾份天賦,初次嘗試,便已將著尋常人家的飯菜做的可口。

  希桐被攬在懷里,一口一口吃著福辰送到她嘴邊的飯,忍不住夸了他幾句。

  “桐兒喜歡,那以后我便日日都做。”

  思緒被抽離回來。陳媽過來收實了碗筷,見希桐悶悶不樂,道:“少夫人有何心事也可對我老婆子說說,王爺他……看你難過,我們心里也不好受。”

  “不要叫我少夫人了,”一行淚從希桐動人的眸子流出,“你們王爺從來未把我當(dāng)做他的夫人。我,不過是個隨時可以丟棄的玩物罷了。”

  陳媽一臉惶惑:“少夫人你在說什么啊,王爺是真真切切在意你的。在你之前,他從未帶過任何女子來福家院。王爺從小在福家院長大,我們就是他的父老鄉(xiāng)親。他是真的認定了你,才會帶你與我們相見?!?p>  “可他親口告訴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騙我的?!眰牡哪且荒挥钟橙胂M┑哪X海,淚珠不爭氣得大顆大顆滴落。

  “應(yīng)該是王爺不愿你再為他涉險吧,王爺最不愿欠人情了。他把最珍貴的琴送給了你;為了你親自下了廚房,難道你還不懂他的心意嗎?”

  發(fā)自靈魂的拷問。

  希桐怔在那里,和福辰過往的點點滴滴又浮現(xiàn)出來,相識、相知、相依,一件件,一樁樁,都讓她難忘懷。

  話可以亂說,真情實意的關(guān)心卻難以掩飾。

  “我們王爺向來性子冷,話不多,可是一提起你,卻一直說不停。我們都笑他的魂都被勾去了。如今王爺卻是無福陪著他最愛的人了……”說到這里,陳媽哽咽了。

  “陳媽,不要說了,讓我一個人待會吧?!?p>  希桐翻過身去,不再說話。

  “那少夫人早些歇息吧,別太累了。有事招呼一聲就行?!标悑寚@口氣,輕輕掩了門。

  在他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位置呢?希桐撫著自己的小腹,她的孩子就在那兒。

  他從未負我,不過是不愿讓我背上親手送他上路的痛苦,在自責(zé)中度過余生。

  福辰,你怎么那么傻?

  從此,我便要帶上你的那一份,連同我們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

  希桐露出了慈愛的笑,堆積在心頭的陰云散去,倒是輕松不少呢。

  窗外月光皎潔,好似時光從未流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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