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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青山抱劍來

第十三章 噩夢之色

我自青山抱劍來 幾番雨 4127 2019-07-14 13:01:45

  ……

  眼前的場景玄之又玄,看著真實卻讓人捉摸不定。

  向晚像只受了驚的兔子渾身發(fā)抖。誠然,這是激動所致,仿佛一個窮困潦倒之人猝然得了萬貫橫財。

  六神無主的他一時間舌橋不下,眼神里裝滿不可置信。

  直到這些金色字符緩緩滲入肉體,并帶來陣陣無法形容的暖意和舒適感,他才回過神來,低頭看著體內(nèi)那無數(shù)個莫名出現(xiàn),且源源不斷發(fā)光發(fā)亮的金色小點。

  「我居然真的……真的有機會開出長生脈???」

  「我……我難道就是風(fēng)兄所說的,那億萬人難出其一的修仙奇才?」

  向晚抿著嘴唇,百感交集之下,眼眶突然紅了一圈。

  隨著金光無孔不入地鉆入體內(nèi),那股最初的暖意開始逐漸發(fā)熱發(fā)燙,到后來逐步轉(zhuǎn)化為持續(xù)的刺痛感。

  若換做平時,向晚早已齜牙咧嘴,甚至滿地打滾。而此刻的他卻神采飛揚,甘之如飴,一雙眼炯炯有神,看不出半分與疼痛二字有關(guān)的神態(tài),仿佛自己就是這片藍天下最幸福的人。

  比起疼痛的不適,他更害怕這一切不過是南柯一夢。

  所以他努力低著頭,死死地盯著胸口。那雙因為擔(dān)心和驚喜交雜導(dǎo)致無所適從的眉毛,時揚時抑,使他整個表情變得極為怪異。

  患得患失,此乃人之本性。

  發(fā)熱的頭腦讓年僅十四歲的向晚找回了那顆屬于少年炙熱而動蕩的心,更將過往積累的老成拋得一干二凈。

  未幾,胸口處開始生出一股悶漲感,仿佛有人強行給他套上十八件羊毛大襖,壓地喘不過氣來。額上汗珠逐顆從毛孔內(nèi)滲出,粒粒潤澤飽滿,如被雨水打濕的葉片。

  緊接著,五臟六腑連同血液也自發(fā)變得莫名滾燙,難耐的燥熱直灌頭頂。而體表卻異常發(fā)冷,毛孔豎立。

  開脈并不像想象中那般順利,一時間,如置身冰火兩極之中,無法言喻的反差感像兩股不同的力撕扯著向晚的身體。

  用度日如年來形容已略顯蒼白。不過短短的十幾個呼吸,向晚置身其中,只覺得有如一個甲子般漫長。

  「挺過去啊,向晚,只要撐過去,什么都值了!」向晚用力畢竟雙眼,屏息凝神,仔細感受著每一寸經(jīng)脈和肉體的顫動,他不住的喃喃自語,仿佛在念咒語一般,以無上的希望之力抵御肉體的煎熬。

  半晌,當身體的顫動達到最大值,所有發(fā)燙的金色光點忽然離開肉體表面,虛浮而起,向一個中央點緩緩匯聚,直至凝聚出一股光箭形狀的氣。

  道道金色符文流轉(zhuǎn)其上,那氣箭原地抖了抖,像生出了靈性似的,無需長弓滿弦,頓了片刻后便朝著天元闕驟然射去。

  這充滿威勢的黃金一箭,在向晚看來不僅毫無殺氣,反而美過世間萬物。只見他青筋暴起,咬緊牙關(guān),從齒縫見擠出一聲低吼。

  「倏」的一聲,天元闕剎那間被光箭穿透,打通個一個口子,與此同時,一根金色的線條緩緩出現(xiàn)在天元與丹田之間,這是元脈的雛形。

  「金線……果真是,果真是我!疼痛如此劇烈,比剜眼有過之而無不及。怪老頭直言開脈不疼,許是他未曾見過開長生脈之人!」

  「紫脈青脈不痛,不代表長生脈也不痛。天降大任,必先苦其筋骨!」

  「青冥有眼!天佑向家!爹娘在天有靈!感謝上蒼厚愛!」向晚激動到只差沒跪下來叩天拜地,跪謝上恩。

  人,一旦遇到某些極大的沖擊就容易情緒失控。熱淚盈眶后便是豆大的晶瑩液體滾滾而落,除了爹娘去世那段時間外,向晚從未哭地如此不成人形。

  幸福實在太過突然,一時間無法消化。他再也控制不住腦海中不斷涌現(xiàn)的一幕幕對光明未來的美好幻想,沉醉其中難以自拔。

  「一入宗門便是三陽弟子!祖墳冒青煙都求不來這種好事!」仿佛看到自己從一個凡人瞬間蛻變?yōu)檎麄€宗門最耀眼的星,哭過之后的向晚,眼神逐漸變得放肆而瘋狂,如被什么邪祟附身了似的,完全脫離原本質(zhì)樸的本質(zhì)。

  從看到金光開始,短短的一小會兒,一雙眸子已血絲遍布,清澈不再。

  回想起到柳榮鎮(zhèn)找活的那個清晨,當時一無所有的他,能在整個建安郡最大的賭坊謀到一份差使,已是極度幸運之事。

  但和如今一比,那點幸運簡直不值一提。

  作為旁觀者時,向晚可以看透很多事,透析很多道理,心智成熟。

  而作為當局者,在絕對的機會面前,無人可以免俗!哪怕成年,他畢竟也只有十四歲。

  「我從前言卑氣弱,猶如塵垢秕糠。今日起揚眉吐氣,從此激昂青云!」

  這輩子,他都沒像現(xiàn)在這么痛快過。

  隨著天元闕被金光一點一點填滿,一股類似飽腹感的奇妙滿足出現(xiàn)在胸口位置。所有難受一掃而空,換來的是一種近乎令人昏睡的愜意。

  金光逐漸內(nèi)斂,不再繼續(xù)外放,從四周一點點被集中收在了向晚的天元闕中。

  「要開始了么?」向晚閉上眼睛,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能看到體內(nèi)的天元闕,那股金色的氣,正沿著天元闕與丹田間的連線,快速往丹田處蔓延。

  風(fēng)道揚所說的能量光道,正在形成。

  「這……這就是修仙者說的觀內(nèi)吧?」向晚驚喜地道。

  睜眼視外,閉眼觀內(nèi)。

  修仙者便是憑借這一凡人不具備的神通,察覺并引導(dǎo)吸納體內(nèi)的天元之氣運行周天,最終轉(zhuǎn)化為靈力存入丹田氣海中。

  「就快成了……」看著金色光道逐漸形成,向晚的心跳一下子快了三倍。

  這是他成就自己今后輝煌人生的重要一刻,全神貫注,萬不能有半點閃失。

  最后的三寸……

  兩寸……

  一寸……

  向晚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來?。【筒钜稽c點——」向晚捏緊拳頭,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隨著一聲清吟直上,如銀鈴回蕩在空曠的山洞中,一根完美的金色元脈赫然出現(xiàn)在向晚天元闕和丹田之間。

  就在這時,以長老殿內(nèi)為圓心,半徑十里,一道極為磅礴的無形能量圈忽然形成,掃蕩并聚攏著十里范圍內(nèi)的所有元氣,快速收攏。

  幾乎在彈指之間,那能量圈便從十里范圍收縮到巴掌大小,帶著極其精純而磅礴的濃縮元氣沖進向晚的體內(nèi),被金色元脈瞬間吸收。

  長老殿更是因此猛烈地搖晃了兩下。

  「怎么回事???這小子在樓上做什么呢?」澄濟長老皺起眉頭,有些不悅。

  「向小兄弟只是個凡人,一個凡人能做什么?濟師叔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癸L(fēng)道揚笑著搖搖頭道。

  澄濟并未懷疑過向晚是凡人這件事,只是心里不知為何總有一種隱隱的擔(dān)憂:「這么多年,老夫還從未見過此等異動?!?p>  風(fēng)道揚又搖了搖頭:「當年我開脈,說起來,異動不比這弱,濟師叔未見過罷了。」

  「你的意思是,二樓這小子開出了和你一樣的紫晶脈?」澄濟嘲諷似的笑了一聲。

  紫晶脈,乃長生脈下第一資質(zhì)!一個六品附屬的七品外宗,能有幾個不錯了,哪能來個山野小子都是紫晶脈。

  「并不是沒可能,只是還不確定罷。待向小兄弟開脈結(jié)束便知結(jié)果。濟師叔還是稍安勿躁吧……」風(fēng)道揚說完便收斂微笑閉上了眼,盤膝打坐再不發(fā)一言。

  「哼!道行沒多高,架子倒是不小,真把自己當外宗掌事了么?」澄濟臉色一冷,背過身去,同樣不再言語半句。

  ……

  金色元脈將掃蕩十里范圍所得的元氣盡數(shù)吸納后,能量圈又一次憑空出現(xiàn),這次足足擴張到了五十里,再次掃蕩吸納后又擴張至百里。

  直至將整個外宗一半以上的天元之氣掃蕩進來,這長生脈方才最終定型。

  「這就是……長生脈?」

  看著自己體內(nèi),完美的金脈上有類似咒語一般看不懂的符字,光華耀眼,充滿自然鬼斧神工之韻味。

  「我……我成功了。我真的成功了?。抗?p>  「長生脈!我是長生脈!我就說我可以,我說了我可以的!我做到了,我做……」

  喜從天降,向晚正放飛自我,沉浸于無邊幸福的包裹中。

  突然!一陣劇痛傳來,仿佛有人戴著布滿了尖刺的鐵拳套,使出吃奶的力氣打在他的腹部。

  「噗啊——」一大口鮮血噴出。

  向晚想將手從啟元石上撤回,捂住肚子,卻發(fā)現(xiàn)雙手竟被啟元石死死粘住,根本抬不起來。

  「好……疒……疒……痛……」只覺得整個腹腔被一根恐怖的粗刺狠狠扎入,貫穿前后。所有的幸福剎那消散,向晚青筋暴起,整張臉漲的發(fā)紅發(fā)紫,竟連呼吸的功能都快失去。憋住了勁兒,只有出的氣,沒有了進的氣。

  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向晚二次閉眼觀內(nèi),這一看……他整顆心瞬間寒了冰點。

  只見那原本金燦燦長生脈,光芒已完全斂去,只剩下了金色。且密密麻麻印滿了裂紋,像寒冬冰凍的湖水被鐵錘狠狠砸過。

  「不要——」仿佛看著自己摯愛的寶貝被砸碎,向晚心里的痛苦猛然暴漲,瞬間就超過了腹痛的刺激。

  沒過多久,只覺得又被人在同樣的位置揍了一拳,五臟六腑霎時間仿佛裂開一般。

  極強的反震之力使得向晚再次噴出一口血霧。

  元脈上皸裂的金色外殼轉(zhuǎn)瞬便完全脫落。而裸露出的,是一根夢幻般的紫晶色元脈。

  「紫脈?」

  「怎么會變成紫脈……和風(fēng)兄一樣的紫晶脈……」

  「我的長生脈哪兒去了?我的長生脈呢?。。??」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眼前的所有一切都失去了運動,就像一副古老的舊畫。

  畫中的向晚雙眼呆滯,放在啟元石上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骨節(jié)凸起,染血的粗布衣以及嘴角的血跡再添狼狽三分。

  這一瞬間,在向晚的身上仿佛過了一萬年。

  等他回過神來,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幾歲。

  「我太天真了……」

  直到疼痛緩和了一些,他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原以為獨一無二,沒想到只是常見的紫脈,只是品級高些罷了。鳳首變?yōu)殡u頭,巨大的落差感,在所難免。

  此刻,他似乎突然明白了,小時候先生教他念詩時,那一句「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的含義。

  連續(xù)八聲長嘆。

  隨疼痛逐漸緩和,向晚的眼角也隨之耷拉下來,充滿疲憊和失落。

  事到如今,再怎么苦惱也再無意義。

  「紫晶脈便紫晶脈吧,長生脈還要冒著被人追殺的危險……何況紫晶也是頂級資質(zhì),想來宗門對我也依然會大力栽培才是……」

  原本半柱香便能完成,而此時,向晚已經(jīng)足足用了一炷香。

  就連一直平靜等待的風(fēng)道揚都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眉宇間若隱若現(xiàn)出一絲憂心,眼睛不時往二樓瞥去,似乎怕向晚會出什么事。

  「結(jié)束了……這老頭騙人,說什么開脈不疼,明明疼死人!」向晚低頭,撐著身體喘了幾口氣,先前無法呼吸的情況讓他差點沒憋死過去。

  正準備將手抽回,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依然被死死粘在啟元石上。

  緊接著,一股莫名的吸力出現(xiàn),那吸力仿佛來自虛空,正在瘋狂地抽走紫晶脈中的能量。就連先前已經(jīng)實質(zhì)化存在的長生脈,在脫落之后也憑空消失,不知去了何處。

  「怎么回事???」向晚一驚,連忙第三次開啟內(nèi)觀。

  若說之前的是大失所望,那這一次,他便是心灰意冷。

  元脈的紫晶色正飛速逐漸褪去,頃刻間便化為了毫無光澤的紫脈,且依然在不斷變淡,直到變成了淡紫色方才最終停下。

  「淡紫……下,下品紫脈……」向晚開始大口呼吸,毫無節(jié)奏的呼吸讓他看起來無比慌亂。

  無處安放的雙腳則快速地原地踏步,一雙眼睛左顧右盼不知該落在何處。

  「明明是長生脈,為什么會一路跌落到下品紫脈……」

  「怎么會這樣?誰能告訴我……這,這到底是……」

  瘋狂搖著頭,沉著聲音自言自語,眼角皺到似要裂開,他抓狂到了極點。

  若是紫晶脈,失望歸失望,但還是很能接受的,畢竟不會為人所覬覦,無需提心吊膽。

  但這一次,實打?qū)嵉奶澊罅恕?p>  淡紫元脈比起長生脈絕不僅僅是顏色上的差別!

  比起后者,前者足足細了兩圈不止,就像手指和胳膊間的差距。

  此刻的空氣里,滿滿都是低迷的氣味,凝固到了極點。盯著自己淺淡的紫脈,向晚呆滯了半天都沒能恍過神來。

  與先前一般,又過了許久,向晚恍惚聽到一個聲音。

  「二弟,這世間最慘,不過一個死字……若連死都不怕,這世上還能有什么值得擔(dān)憂和恐懼?」

  這是李結(jié)巴的聲音,這是他在一次受傷后對向晚說的話,場景他還記憶猶新。

  好似一種瀕臨崩潰時的自我調(diào)節(jié)機制,隨著這句話在腦中不斷地重復(fù),那股悲涼感逐漸下降,雙目也恢復(fù)了一絲清明。

  「不愧是結(jié)巴,比我多吃了幾年飯,你說的對?!?p>  用力甩了甩頭,他的腦子有些發(fā)暈,但心里似乎釋然了一些。

  本質(zhì)里,向晚依然是一個不貪心的少年。他在心里反復(fù)地告訴自己,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若非我所有,強求也無用。

  「至少……我是有元脈的。至少……我達到了宗門的標準。原本我也只是希望能開個上品青脈進宗門而已……不是么?」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聽說好些個執(zhí)事長老也只是下品紫脈而已……」自嘲式的安慰如一劑麻醉藥,暫時簡單而有效地壓制住了那一顆已然失落到極點,正茍延殘喘的心。

  「該回去了……」向晚雙目無神地喃喃道。

  此時的他,身心皆已疲憊不堪,連呼吸都覺得吃力。

  就在他欲轉(zhuǎn)身離去,收回手掌的剎那,熟悉的感覺再次出現(xiàn)。

  「我的……」

  他發(fā)覺自己依舊無法撤離放在啟元石上的手掌。

  「手……」

  啟元石微微一亮,那夢幻般的寶藍色在向晚的眼中,再不像開始時那般美好而安詳。

  這簡直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噩夢之色。

  虛空中,那股吸力再次降臨。

  哀,莫大于心死。

  向晚沒有反抗,他遲眉鈍目,累地睜不開眼皮,只是微微張了張嘴。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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