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東山島和西山島的規(guī)模是鎮(zhèn)一級的話,那嶡山島就活脫脫是一個小村子,而趙竑就是全村人的希望。
村民們的希望很炙熱,卻也樸素,樸素到讓人心酸。
對于第一食堂扛把子胖嬸兒來說,她夢想中的美好未來,就是天天可以給人打白米粥和米飯,偶爾給他們一勺紅燒肉,看著對方激動而又感激的表情在臉上綻放。
對于精明的陳老三來說,他的夢想就是隔三差五拿一竹筒蚯蚓,去賄賂皇帝陛下,讓他幫忙打飯,這樣可以吃到更多的肉,并且,釣到了魚陛下還會分他兩條。
對于雀斑丫頭虎丫,最有趣的是每當(dāng)有新人來的時候,她就搶先打上一盆白米粥,再用筷子戳著白面饅頭,也不吃,故意從新人面前趾高氣昂地走過,順便翻個白眼鄙視的說一句:“沒見過世面?!?p> 還有那個總喜歡跟皇帝比賽砌磚的孫老頭兒,輸了就是皇帝作弊,贏了就咧著豁牙的大笑;還有那長得像蘿卜,喜歡偷偷朝趙竑飛媚眼的王寡婦;還有老是偷趙竑雞蛋吃的劉二蛋,陛下就是個傻的,一偷一個準(zhǔn);還有……
雖然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但島上居民們都已經(jīng)適應(yīng)并喜歡上了現(xiàn)在的生活,甚至,他們忘記了自己以前是干啥的。
胖嬸兒想不起兒子被李員外家的狗活活咬死的事情了,也想不起為了全家人能活命,不得不賠著笑臉給李家繼續(xù)洗衣裳的那些日子了。
陳老三也忘記了他幫私鹽販子運鹽的事情了,他不記得因為偷藏了指頭大的一塊鹽,而大冬天被丟在湖里綁著腳拖行十幾里地的事情。
虎丫小小年紀(jì)也健忘得很,她已經(jīng)忘記了她前年是怎么把自己的一個弟弟和兩個妹妹賣給人伢子的,也記不太清她拿著那一丁點錢買來的草席,是如何把骨瘦如柴的母親裹起來埋進河邊小山坡上。
那時候,她什么都記得,努力記得一清二楚,生怕自己忘記一丁點細節(jié)。她記得人伢子的眼角有顆肉痣,左手虎口有傷疤,笑起來像一只啃骨頭的狗,記得他說過要把弟弟妹妹送去林家。那時,虎牙在母親的墳前堆了三塊石頭,一塊圓的,一塊方的,一塊三角形的,三角形石頭最大,圓形石頭最小。她數(shù)了腳步,從墳到河邊要走三個四十步,她只能這么記,因為她數(shù)數(shù)只會數(shù)到五十。
虎丫沿著河一路逃難求吃食,想著以后要回去把弟弟妹妹贖回來,想著以后要在媽媽墳前種一棵梨樹,媽媽喜歡吃梨核……或許,也是喜歡吃梨肉的。
可是,她忘了,她甚至不記得那條河叫什么名字,媽媽帶著她和弟弟妹妹逃難到那里的時候,她七歲半,正在開始換牙。
或許,并不是遺忘,而是因為……
不敢想起。
這天晚上,食堂里格外安靜,晚飯比平常更豐盛一些,胖嬸兒打菜的量也更闊綽,不像平時那樣摳搜,甚至還額外給每個人發(fā)了一個饅頭。
陳老三腰里別著一個竹筒,端著碗坐在食堂門口,突然嚷道:“出發(fā)了,陛下和水師出發(fā)了?!?p> 食堂里的人紛紛朝碼頭方向望去,視線被磚墻擋住什么也看不到,所以,他們就收回了目光,繼續(xù)沉默,專注對付豐盛的晚餐。
陳老三看了一會兒,也抱著碗進了食堂,坐在虎丫對面不吭聲。
虎丫沒有看,因為她知道看不到陛下,她早已經(jīng)吃完了米飯和肉,正在掐白面饅頭的皮,把饅頭皮都剝下來,然后抓在手里捏成一團,滿足地放進嘴里,這樣,感覺好像吃了兩個饅頭,一個大的,一個小的。
虎丫想著,如果媽媽還在的話,她肯定喜歡吃饅頭皮,里面的給自己和弟弟妹妹,肯定是這樣吧。不過,媽媽從來沒吃過白面,也沒吃過白米。
突然,陳老三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虎丫:“你長胖了好多?!?p> 虎丫不理他。
陳老三又道:“如果狗朝廷的兵殺到島上來你不要亂跑,我先拿柴刀砍死你,可能會有點疼?!?p> 虎丫捧著沒皮的大饅頭舍不得吃,咧嘴一笑:“謝謝三叔?!?p> 陳老三又低下頭扒飯,甕聲甕氣道:“就不該帶女人來島上,浪費糧食。要全是男人的話,就都可以幫陛下殺狗官兵?!?p> 這幫愚民,蠢得無可救藥。
夜幕降臨了。
十艘水泥戰(zhàn)艦,四百名水師將士,在夜色的掩護之下一路向西,繞出二十里后折轉(zhuǎn)東北方向,然后慢慢朝西山島摸了過去。
在西山島東北方向五六里的水域,艦隊遇到了前來接應(yīng)的黑水灣水賊的船只,是黑水灣幫助李刀疤親自帶隊。
李刀疤自從被趙竑鋸了手之后,整個人都精神多了,感覺人生充滿了正能量,生活也越發(fā)多姿多彩起來。處死錢貴的那天,本來李刀疤當(dāng)時害怕被金龍報仇殺死,但趙竑卻勸住了金龍,變相救了李刀疤一命。
李刀疤現(xiàn)在對于趙竑發(fā)自內(nèi)心的尊敬,畢竟,他每天晚上都會夢到趙竑那過于粗糙的木工水平,拉大鋸扯大鋸子,嘎吱嘎吱……
現(xiàn)在,李刀疤的黑水灣連打家劫舍都不做了,主業(yè)是幫嶡山島運送物資,閑暇的時候,他還經(jīng)常帶隊去幫附近的村民們挑水、打井、修房子,別人成親做壽,他還隨個份子錢什么的。
敢不要?打死你!
甚至,他還專門統(tǒng)計了村民中老人的數(shù)量,然后出動大批水賊給他們挖墳,先做好準(zhǔn)備是對的。于是,老人們每人分到一個墳坑,還讓水賊賬房寫了木頭墓碑,以方便隨埋隨立。
老人們死后,必須由水賊們?nèi)ヂ?,這樣又是一件好人好事。
陛下說過,做夠一百件好人好事,黑水灣全體水賊,就可以投奔陛下,天天吃白米飯紅燒肉,打仗還發(fā)火藥槍。
李刀疤上次去小鎮(zhèn)買兜襠布,發(fā)現(xiàn)一個小寡婦挺漂亮。要是以前,他直接就搶了,這次,他卻花了錢,人家嫌少,李刀疤付了大價錢,終于買了寡婦當(dāng)小妾,然后,他被騙了,那是一伙流動的職業(yè)騙子。
而后,李刀疤報了官,在官府的追查下,他終于要回了自己的銀子,順便跟官府花很小的價錢買了寡婦。
經(jīng)過這件事,李刀疤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格都升華了。
所以,一聽陛下讓他效力搞朝廷水師,李刀疤二話不說就賭上了全部人馬和自己的身家性命。
登上了水泥大艦之后,李刀疤嘖嘖稱奇,對這巨大的石頭船敬畏得不得了,摸摸這里,拍拍那里,口水都流出來了。但是,見了陛下之后,這一切就都不重要了。啊的一聲驚叫,李刀疤一個沖刺跑過去,然后……瀟灑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