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新人窘況

　　辦公室的門特別難鎖，為了準時下班，我提前用鉛筆屑做潤滑，涂滿了鑰匙和鎖孔，手上稍微使點勁，居然關上了。但不幸的是，不管怎么倒騰，怎么也開不了。

　　眼看著要到了下班時間了，我只好去向財務部門求助，因為鑰匙是他們的。據說，如果向一群人求助，最有效的方式是請求一個特定的人。由于我誰也不認識，只好向靠近門口的那位女士求助，她卻說有鑰匙的人已經下班走了，建議我去后勤部問問，看有沒有備用鑰匙。結果，后勤部那邊說并沒有備用鑰匙，還幫忙打了一個電話，對方說，那門是比較難開，還是叫財務部幫忙開吧。

　　我知道，這個門只有我自己想辦法了。

　　由于辦公室緊挨著洗手間，我隨機逮住一個剛出來的男同事，笑著對他說：“不好意思，麻煩你，幫忙開一下這個門?！睂Ψ叫廊煌?，但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后來財務總監(jiān)來了，我認得他，因為書陽帶我來海源的時候見過，瘦高個子，戴著眼鏡，一副聰明而精干的樣子。他把鑰匙插進鎖孔，左轉幾圈，右轉幾圈，居然就開了，我向他表示感謝，他走了，深藏功與名。

　　這是我在海源第一次需要協調解決一件事，兩個部門都沒有特別冷漠也沒有特別熱情，我似乎可以預感到將來工作上若需要多部門配合，可能需要下一些功夫。

　　可見，在一個企業(yè)，混個熟臉多么重要。

　　在天捷的時候，我根本不需要為這類事情煩心，打不開門鎖，負責后勤的大姐會給物業(yè)打電話，不到一刻鐘，就會有師傅上門解決。去各個部門尋求幫助，也沒有那么困難。可能是由于相熟的緣故，這就是為什么，很多人不會輕易離職，因為在一個熟人的環(huán)境里，做什么都不會那么無助和尷尬。

　　可是我已經離職了。

　　想一想，我在天捷也有當新人的時候。

　　剛報到那會兒，辦公室主任文美霞安排兩位同事每人帶我兩星期，希望我能在一個月內，熟悉辦公室所有工作流程和要求，盡早上手，盡早獨當一面。

　　其中那位男同事，名叫陳興，患了懶癌晚期，做任何事都是拖拖拉拉，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著急，到了最后一刻，也要拖延個把小時，據說他是公司某位副總朋友的孩子，可惜不上進，要不然早就能混一個好前程了。他的故事，以后有機會再詳談。在這里，主要說一說那位女同事鄧雪兒的故事。

　　她很漂亮，精致的五官，窈窕的身材，211學校本科畢業(yè)，到天捷已有五年，可謂是發(fā)展勁頭正好。

　　她和蔣潔一樣，并不怎么瞧得上我，覺得我沒有任何工作經驗，不過是靠著書陽的關系。所以談起工作，并不十分耐煩，甚至討厭我增加了她的工作內容，耽誤了她寶貴的時間。從小就會察言觀色的我，當然是懂的，所以做任何事都很積極主動。記得那時候我沒有正式工位，坐在辦公室的一個角落，桌子是人力資源部的午餐桌，左上角堆滿了便當。我至今都不明白，明明文主任有兩個工位，為什么不肯給我騰出一個來，這到底是蔣經理的主意還是文主任的意思？

　　我常常要接受鄧雪兒的使喚，她叫我做什么我就必須做什么，如果我上一個工作未完成，她又有新的任務的話，便會嘲笑我動作慢，跟不上公司的節(jié)奏，如果我僥幸完成了，她總能找到許多錯漏。

　　這對我自信心和自尊心的打擊是非常大的，我是個中文系畢業(yè)的人，敏感而多思，總感覺這樣的環(huán)境簡直是有辱斯文，可是誰叫我放棄了人民教師的光輝工作，要來天捷受虐，任何選擇都是有代價的，我有了婚姻和愛人，卻沒有了作為一個職場人應有的尊嚴。當然，一個新人講尊嚴，在天捷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那時候，所有的新人都必須過尊嚴被踐踏這一關。

　　有很多次，我感覺自己撐不下去了，但每一次都鼓勵自己：“不要那么敏感，沒有人對你有惡意，離開是可以，但至少要等到積累了一定工作經驗以后，否則，天下之大，哪里容身？”

　　那段時間，每一天都特別煎熬，白天受鄧雪兒的奚落，晚上還要跟同宿舍的人爭奪廚房使用權。

　　作為一個新人，當真是心力交瘁。

　　尤其是有一次，鄧雪兒接到一個做接待方案的任務，她交給我做，又不告訴我事情的緊急程度，由于我人員陌生，流程陌生，汗津津地做了半小時也沒能完成。最后我怕耽誤事，只好拿著半成品去向她請教。過去便看見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關掉聊天頁面，但我還是瞥見了聊天內容，原來她在和文主任討論我，她說其實她早就做好了接待方案，不過是想考驗我，她還說我特別笨，什么都不會。我的眼淚當時就忍不住滴下來了，但我不愿意讓他們看見，于是去了洗手間，我接水洗臉，眼淚就和著水止不住地流，后來害怕眼睛會紅腫，便仰頭把眼淚硬逼了回去。

　　接著裝著沒事人一樣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繼續(xù)工作，并暗下決心，我絕不能因為這些事情當逃兵，即使要離開，也要帶著工作經驗和同事的祝福離開。

　　那些天似乎總是很委屈，總有要跟書陽發(fā)火的沖動，但我忍住了，也許這就是成年人的悲哀，有些情緒你不能逢人就說，哪怕是最親近的人。

　　后來，不知用了多少努力，有了跟鄧雪兒平等對話的資本，有了挑剔她的權力，但我愿意一笑泯恩仇，最后，我離開天捷，她說了些祝福的話，或真或假，但總歸是說了。

　　這樣一想，就豁然開朗了，你一個陌生人，想要融入一個圈子，是非常不容易的，在最初的日子里，你要接受冷眼，甚至是排擠，這些都是正常的，只有日久見到人心了，別人發(fā)現你還是有些本事的，為人也和善，自然就高看兩眼了。

　　我們無法改變別人的偏見，也無法明白別人的內心，我們能做的是明白自己的心，做善良的人，努力的人，有鋒芒的人，凡事有界限，凡事知進退。

　　在天捷是這樣，在海源也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