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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戲

小郡主(五)

宮墻戲 湯娘子 3174 2019-07-29 01:03:25

  今兒這太陽一落山,孟逸歌進宮的日子就滿一月了;除了上回,恭親王世子茶湯那事,見了太后一面就再沒見過宮里的主子。

  別的人也沒有見到。

  這宮里頭的日子過得越舒坦,墻頭便越高,走不得飛不出,看著且熬著。

  孟逸歌的故事又有新說法了,傳的是沸沸揚揚。

  外頭都傳說她出身低賤,頗懂得“伺候人”的法子,才引得九皇子青睞送進宮中為他自己鋪路;有說她看似病弱實則心機頗深,恭親王世子一事將自己推脫干凈,從太后手中全身而退。更多的還是揣測皇帝的心思,不知皇帝有什么安排,似乎人人默認皇帝冷性,專于政務無心風月。孟逸歌不信,想想他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數(shù)不清的皇子公主,嗤。

  說什么的都有,這各宮主子無數(shù)誰沒有耳目。只是再多也多不過皇帝,謠言紛紛,孟逸歌不信他不知道,分明就是有心縱容。

  閑言碎語孟逸歌不是沒聽見,無人來擾她也不想生事,每天熬著日子過活一天是一天吧。

  今兒晨起就是陰云重重,可半天過去了也不見落雨,一直到午后近黃昏,這悶熱的天才憋不住地猛一陣傾盆大雨,打得花落葉顫,南飛雁散。

  御茗處的活兒不多不少,孟逸歌忙完了就站在廊下看雨,京北的急雨有一股冷味,像冰刃一樣刺人,不像隴蘇的雨細密輕柔,只是太潮了。

  每日進宮的人多,除去宣政殿求見的,奉旨覲見的,皇親國戚進宮請示的,還有各宮娘娘們的皇子請安…沒完沒了。

  他倒是風流,妃嬪封了不少,三宮六院無虛座。

  外頭的熱鬧她看不見,里頭忙活也沒有閑人來,御茗處進進出出就這幾個宮女太監(jiān),連景蘭也沒再出現(xiàn)過。

  倒是稀奇,雨里走來了一位小主子,有這等閑情逸致上御茗處尋開心,八成是因為沒有政務煩惱吧。

  眼前這位少女,趾高氣昂的神態(tài)與頗為無禮的語氣,嘶,孟逸歌竟討厭不起來。

  仔細一瞧,那頂上的七支雉羽正顫,珍珠翡翠冠。

  這是郡主的打扮。

  看這女娃娃的年紀約摸也就十四五歲,面相還有兩分熟悉。像誰呢,孟逸歌蹙著眉心仔細回憶著,小姑娘這年紀、郡主身份,先帝兒女眾多,這會是誰的孩子呢。京城皇親多不勝數(shù),這十幾二十年里誰成婚了誰生子了,她一概不知,這腦子,現(xiàn)在只知道霸王何時別虞姬,問問貂蟬何時嫁呂布。算了,不想了。

  一眨眼的功夫,沒等孟逸歌反應過來,眼前這小姑娘眉尾一揚,稚嫩的聲音斥罵道:“放肆!見了主子連行禮都不曉得!”

  “這樣的奴婢是哪個教養(yǎng)嬤嬤教出來的?”

  只是看小郡主長得像故人,一時看失神而已,愣這一瞬就讓人抓到錯處了,孟逸歌心笑自己沒腦子,人速速往前迎去,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這位小郡主磕頭認錯,解釋說自己才入宮不久,疏忽大意。

  一旁的人搬來座椅,小郡主落座便罵,說她狡辯說她以下犯上,看架勢八成是不會善了。

  只是小郡主理由找得太生硬,罵人也不順溜,故意尋釁太明顯了。孟逸歌默然聽她罵并不辯駁也不求饒,小郡主看得來氣,又罵她猖狂又斥她沒規(guī)矩,定了個犯上無禮的罪名,罰孟逸歌三板子,即刻便下令動手。

  孟逸歌有些好奇,是誰讓這小姑娘來的,打一頓又能成什么事,有什么安排嗎?

  兩名太監(jiān)上前將孟逸歌從地上一把抓起,御茗處大門口架上了老虎凳,孟逸歌被他們拖來往上頭一摔,震得她胸口一痛,一陣惡心險些嘔吐。

  老虎凳最是嚇人,成年男人挨個二十板就去了半條命,身體差點兒的不喪命也半身不遂了。

  宮里頭奴才犯了錯,也就打個三、五板以儆效尤就算完了。

  郡主在跟前兒站著,這宮里頭的人慣是會見風使舵的,下手自然是往殘了招呼。

  太監(jiān)們抄起板子就要打了,郡主就站在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孟逸歌,老話說的“死到臨頭”了,這也不見她為自己辯駁兩句。

  孟逸歌看出來小姑娘的意思,看她扮大人還扮得生澀只覺得好笑。其實也什么可辯駁的,真要是這么容易就能出宮,她倒是樂得自在。

  孟逸歌剛剛被那兩名太監(jiān)用力給摔在了老虎凳上,胸膛一痛,身體歪歪斜斜往地上側傾大半,秉著“主命不可違”的規(guī)矩,她手臂撐地借力,自己往老虎凳上趴好了。

  這也不知又是哪里惹到小姑奶奶不順心了,張口就又是一句罵。

  “挨打也不安分,扭扭捏捏舉止輕浮,果然戲子出身,下賤得很?!笨ぶ饕豢疵弦莞枘歉卞钊醯臉幼泳蜌獠淮蛞惶巵怼?p>  后宮凈是出這些不曉得天高地厚,還妄想攀高枝的狗奴才。

  “當著本郡的面你還扮上了?”小郡主氣得頭冠上的雉羽直顫,華衣一掃指著孟逸歌,道:“來人!按住了打!”

  按住也應該是按住手腳,怎么會往背上大腿上動手。

  “放肆,你們松手!”孟逸歌急斥,這時候心急亂了章法,完全顧不上用詞。

  太監(jiān)的手一上身,孟逸歌腰背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奮起掙扎著卻怎么也掙不開左右太監(jiān)抓她的動作,氣紅了臉,急道:“奴婢做錯事,郡主要打要罰我都認。只是我清清白白女兒家,郡主也尚是閨閣姑娘,讓人如此當眾羞辱,傳出去成何體統(tǒng)!”

  小郡主不為所動,還罵那些太監(jiān)力微,三個人壓不住一個女子,孟逸歌與那幾人掙扎推搡亂成一團。

  孟逸歌氣紅了眼,一邊掙扎一邊喊破嗓:“宮女犯錯,理當交由掌印嬤嬤管教!郡主雖是皇親亦無權在宮中動私刑,今日下令刑罰,輕則僭越之過,重則牽連家眷,你們不知勸阻反而助紂為虐,其心可誅!”

  孟逸歌兇起來真有十成十的氣勢,不是狐假虎威不是小人得志不是狗仗人勢,只是她自己由內而外自然而生。小郡主皺著眉,不懂她哪里來的底氣,只覺得她囂張!這句句說教樣子還有點像郡主的母親,長公主殿下…郡主聽著她罵,莫名忘了還嘴。

  “郡主!你放縱太監(jiān)欺辱宮女,我今日便一頭撞死在這,你如何收場!”

  哪有人打板子手往私處摸索的,越想越羞惱,孟逸歌氣得不行,豁出去了,喊劈嗓子便止不住地咳嗽,咳得滿臉通紅。

  一旁的太監(jiān)們沒敢再動,幾人站在原處,聽候小郡主發(fā)個準話??疵弦莞杌沓鋈サ慕^然模樣,這事不好辦,萬一真不清不楚地真鬧出大事,上面不拿郡主問罪,只怕要尋奴才開刀。

  孟逸歌得以消停片刻,緩過勁兒。

  在宮里,不說皇子公主們不能無端刑罰宮人,即便天子要下旨意也要有個理由來顧及悠悠眾口。一個郡主,因為奴才粗心沒有及時行禮就要打死人,傳出去成什么。小郡主也愣住了,不知道是氣懵了還是想著那些話沒回過神,皺眉看著孟逸歌咳嗽咳得兇狠,干巴巴瘦伶仃的小身板好像再咳兩下能要五臟六腑吐出來了。

  孟逸歌一口氣緩過來,看小郡主那皺著眉一臉的天真模樣就來氣,這么大的人了不長腦子嗎,孟逸歌罵:“堂堂郡主,在宮中如此失態(tài)放肆,全無半點皇室風范,你的父母你的奶娘嬤嬤都是怎樣教導的!”

  眾人看孟逸歌像是看個瘋子,不知哪兒來的膽子大放厥詞,主子要打死奴才也就一句話的事,不說扒她衣服就是扒了皮,她也只能受著。平日看著寡言少語,猛地這樣豁出去,究竟倚仗著什么啊。

  “你放肆!”郡主叫她氣得嘴皮子哆嗦,你你你,你了好一會兒,語塞。氣急了,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孟逸歌臉上。

  “膽敢以下犯上!”

  “傷了恭親王世子是重罪,哄得太后饒你一命已經(jīng)是萬幸,你竟如此囂張!還敢教訓主子?”

  孟逸歌被打偏了頭,眼前一黑。勉強抓住重點,這鬧了半天,原來是為了恭親王世子。

  “看來連坐家眷遠遠不夠!”

  “你這樣目無尊卑的狂悖之人,不重重處罰必有后患,日后宮里的奴才們有樣學樣,個個兒都爬到主子頭上了!”

  孟逸歌臉上印著五指印、嘴角發(fā)紅,腦袋嗡嗡犯懵,使勁兒甩了兩下腦袋。

  連坐家眷?

  怎么會呢,恭親王世子的事確實與她無關,當時太后沒有問責,事后內務府也沒有來查,風平浪靜好像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即便要問責也該是她自己,沒道理自己安然無恙反倒連坐家眷。

  孟琛在京,難道九皇子沒有護住他?

  下著雨,孟逸歌脊背冷得發(fā)麻,四肢抖得厲害。

  僅這一瞬時,這腦海里便閃過了百種可能,只是亂糟糟地理不清頭緒,滿腦子都是孟父與孟琛的安危,如今自己身份卑微沒有依仗更無本領維護他們,難道還要牽連他們?

  “來人!”小郡主鐵了心要她的命:“狠狠地打十大板,扔進慎刑司!”

  事已至此,只能兵行險招,豁出去性命也要對得起孟家的養(yǎng)育之恩。

  “陛下有密旨!”孟逸歌高聲喊。

  轟隆——

  一聲悶雷炸響,自天際傳來。

  雷聲漸淡,四下莫名安靜,鴉雀無聲。

  “還敢假傳圣旨,我看你是…”小郡主回過神,正打算再給她一巴掌。

  “我出身卑微又無依傍,宮里下毒何等大罪,太后怎會輕易放過?”孟逸歌忙做哄說。

  郡主一時猶豫了,其他人也自覺低下了頭,孟逸歌快快爬起來,兩步上前去站在小郡主下首,壓低聲音道:“恭親王世子又是何等身份,茶湯有毒不是小事,宮里出了這樣的事必要嚴查,即便不是我做的,為了殺雞儆猴,太后娘娘也不能饒我,郡主想想是不是?”

  越急越要定神,孟逸歌呼吸急促盡力壓制著不讓自己慌亂。

  這天烏云重重悶雷不止,雨越下越大。

  孟逸歌壯著膽子啞著嗓子,生怕小郡主不信:“其實那天…”孟逸歌將聲音壓到最低,只她們兩人聽得見,小心說道:“陛下早查明了前因后果,只是事關重大,不能即刻懲處,這才把這事壓下來的。太后審問奴婢時,奴婢全盤托出不敢隱瞞,事后太后娘娘也向陛下求證,這才饒過奴婢。否則家眷都連坐了,奴婢又怎會安然無恙?那不過是障眼法,拿我來遮一遮…”

  這什么亂七八糟的,天吶…孟逸歌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么,只知道時間不等人,快快哄了這小郡主走人,才好想辦法去救孟家。好在是小郡主年幼單純,但凡換一個人,自己絕無可能有胡說八道的機會。

  還真讓郡主犯起了嘀咕。到底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家里應該是人口簡單又和睦的,心思不深。

  郡主咬咬唇,好像有些猶豫但又氣不過,孟逸歌看她被說動了便多說一句讓她別壞了皇帝陛下的事,小郡主眼里有了懼怕顏色。

  最后是梗著脖子讓人打了孟逸歌三大板,算是小郡主的臉面吧。底下人雖然沒聽到孟逸歌偷摸向郡主說了陛下有什么旨意,但看著郡主別扭的樣子也猜到了一兩分,大家都是當奴才自然謹慎行事,知道給自己留后路,行刑的時候沒有下重手,做做樣子打了三板子。

  郡主說今日便這樣小懲大誡,孟逸歌磕頭謝她。

  郡主有臺階下,后才轉身去太后的壽康宮請安,實是打算私下探問太后,若是孟逸歌扯謊,非要回來把她打得殘廢不可!

  孟逸歌不怕她去查問。眼下豁出去了,假傳圣旨又怎么樣,要是能成事自然不怕什么。要是不能成事,也不差假傳圣旨這條罪名,大不了隨孟家人一同赴死,也算全了孝心,謝孟家養(yǎng)育之恩。

  雷雨聲連成一片轟鳴,大雨猶如瀑布傾盆而下。

  三大板不重也有皮肉傷,孟逸歌疼得只想蜷縮起來,走起路來有些站不穩(wěn),拖著身子,順著紅廊,熟門熟路地往宣政殿去。

  衣裳早濕透了,這會兒面如土色,腿腳無力,神思也有些混沌。腦子里只有“連坐家眷”這一條清晰刺目,靠著這才硬撐到殿門外。

  殿門緊閉,守門的太監(jiān)不讓她進去也不通報,說奉茶宮女無宣召不得喧擾圣駕。

  孟逸歌四下看了看,沒見到景安,只得跪著門外。

  轟隆——

  這雨越是大了,眼睫都滴著雨珠,模糊不清恍了視線。

  “陛下,外頭雨下得大了…”

  總管太監(jiān)景安這會兒正在桌案旁研轉朱墨,時不時看了看窗外,又把視線落在桌案上行云流水的字。

  有些話說出來也不知為何,只覺得該說。

  皇帝朱筆一頓,復而繼續(xù)。

  ————————————————

  直至半個時辰后,殿外守門太監(jiān)進來,垂眸稟道:“陛下,人倒了。”

  朱筆一摔,筆尖落在墨盤上,朱墨汁面蕩開一層圈兒,一旁剛批好的字樣被濺出的墨汁給暈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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