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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戲

這些年(九)

宮墻戲 湯娘子 2401 2019-10-09 04:25:47

  孟逸歌坐在浴桶內的小踏上任人搓洗,身周彌漫著藥香,隨口一問:“這不是他的藥浴吧?!?p>  皇帝的浴湯都是由專人配藥,從前衛(wèi)姁住在暖閣,兩人同吃同住,沐浴時的浴湯也是一樣的藥。

  她其實不大記得是什么味了,只是感覺這藥浴的味道陌生,不大像與皇帝的藥浴。

  景蘭說:“主子白日昏迷時太醫(yī)診了脈,藥膳、藥浴都一并安置好了。”

  孟逸歌頷首,身子漸漸放松下來闔眼養(yǎng)神。

  景蘭見她無話,不知她是神思疲倦還是別的原因,便問:“主子不喜歡這味道?奴婢讓人去太醫(yī)院重新配來。”

  本想說不必了,藥湯大差不差都是藥味,浴湯這一項也沒有習慣可言,想到習慣,忽然想到他一事,孟逸歌不自然地閃了閃眼睛,佯裝隨意道:“他,他怎么不喝閩茶了?”

  “嗯?”景蘭一時沒反應過來,回道:“陛下嗎?閩茶啊,好像是…前幾年閩地發(fā)災,茶葉收成驟減,物以稀為貴,閩茶的賣價也漲了不少,后來陛下就說不喝閩茶了?!?p>  孟逸歌垂眸,纖手撥弄了兩下浴湯,沒大有意思,道:“人都說災不過三年,閩地災后很快恢復生息,后幾年茶葉收成漸好了?!?p>  “奴婢協(xié)助太后掌理內宮事,陛下的起居一應事宜都有景安操辦,個中深情底里,奴婢還真不大清楚?!本疤m笑得揶揄,道:“一會兒叫景安來向主子回話?!?p>  瞧這眼神,好似在打趣:我的主子啊,看您多么在乎陛下,連為什么不喝閩茶都想知道!

  孟逸歌睨她一眼,無奈笑了笑,身體往后靠,道:“沒什么好回話的,他不喝就不喝吧?!?p>  什么原因不重要,人都是會變的,從前喜歡的東西,興許早就不喜歡了,只是她離開多年,不知道而已。

  原本到這就該停了,景蘭垂眼看主子的神色,想了想,還是多嘴一句:“其實,也不止喝茶這一樣。陛下這些年,不大愛惜自己了?!?p>  孟逸歌蹙眉,似乎很難理解這話的意思。

  景蘭嘆氣:“大有聽天由命那意思?!?p>  孟逸歌勾唇笑:“你說他破罐子破摔?”

  景蘭道:“這是您說的,奴婢可不敢說。”

  孟逸歌眼神失焦,坐著不動像個沒有靈魂的漂亮布偶,喃喃自語道:“他三宮六院,子嗣興旺,還有什么不滿的?!?p>  “奴婢也不知。”景蘭給她抹上香膏,輕按著頭頸,邊道:“您不在,陛下就不像陛下了?!?p>  “主子走后的頭三年,陛下帶兵出征,戰(zhàn)前有令:君不死戰(zhàn)不休?!?p>  “聽人議論,說陛下是不要命的打法。太后收到消息憂心不已,送信也好,派人也好,想盡辦法去勸說陛下,可流水的書信有去無回,沒半點回音。”

  “萍鄉(xiāng)大勝后,陛下班師回朝,彼時后宮虛設多年,天子無嗣是大事,太后聯(lián)合御史臺逼迫陛下充盈后宮,大臣在宣政殿前跪了兩天一夜,陛下也在太廟跪了兩天一夜,后來大病一場,醒來就,就這樣了?!?p>  醒來后就廣納美人,衍嗣綿延。

  鼓囊囊的心肉破了一道口子,酸澀的味道彌漫四肢,孟逸歌無力道:“就這樣了…”

  說不清什么滋味。

  景蘭最在乎的唯這個主子,小心觀察她的神色,才敢往后說:“陛下大病一場,醒來后下旨,令五品以上官員送女入宮,兩次侍寢后無孕,遣出宮。”

  孟逸歌眉心一跳,錯愕地以為自己聽錯了:“懷孕豈是這么容易的?先皇瀟灑風流,子嗣無數(shù),后宮尚且有許多妃嬪侍寢數(shù)年無子,侍寢兩次就懷孕…”

  轉念一想,又覺得好笑:“他這是想嚇退臣工。五品以上官眷大都是嬌養(yǎng)的貴女,但凡是心疼女兒的人家,肯定舍不得送女兒進宮,如此,逼迫他充盈后宮的人就少了?!?p>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宮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愛女兒的人家非不得已絕不會送女兒進宮。想賣女求榮的也不容易,還得掂量掂量有沒有這個運道,萬一女兒侍寢兩次后沒有懷孕,萬一女兒被遣送回家,屆時丟了顏面,還因為伺候過圣駕而不能再嫁他人,年紀輕輕的后半輩子就只能當?shù)拦昧?,想不開的一脖子吊死也說不定。

  “富貴險中求?!本疤m感嘆:“只要有一點希望,何愁沒有人前仆后繼。”

  孟逸歌笑容淡淡,自知清明,皇權就如裹著糖的砒霜,只要甜,自然有人不怕死。

  “宮里女人就這么厲害,兩次就能懷上?”孟逸歌輕道,話音薄,融進熱氣里差點化無。

  景蘭用水浸了帕子擦去她按過香膏的后頸,邊說:“官女送進宮,先經過嬤嬤驗身剔除一部分不利于生養(yǎng)的,再安排太醫(yī)請脈,調養(yǎng)身子一個月,醫(yī)女算好容易受孕的日子,記錄在丹若典。”

  “丹若典上,誰的吉日到了,便送誰去侍寢,因日子算得準,所以極易受孕。嬪妃一旦懷孕就此不再承寵,不論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陛下都不會再召幸。”景蘭說的很仔細。

  什么誰受孕的日子到了就送誰去侍寢,他是拿自己當牲畜了嗎?孟逸歌聽得皺眉,道:“這么多人,真是兩次就懷上了?沒懷上的都被趕出宮了?”

  “陛下金口玉言說的話,豈敢違逆?”景蘭笑道,還伸出兩只手指頭晃了晃,道:“明旨詔書,寫得清清楚楚,兩次侍寢,無孕者即遣出宮,抗旨是要殺頭的?!?p>  孟逸歌輕搖了搖頭,心想他如此不留情面,必然得罪朝臣,實在不好說話:“侍寢兩次,沒有懷孕就遣送回家,懷了孕就不能再承寵,在“做尼姑”和“守活寡”之間做選擇,他太不講道理了。”

  女兒的心事總這么矛盾有不講理,既盼著他好又盼著他不好,嘴上說他不干人事,心里…心里的心酸消散了一點,就一點點。

  景蘭將主子姑娘的心事看得明白,說起話就更沒顧忌了,道:“自然也有人兵行險著,擔心侍寢兩次懷不上,動了心思勾搭侍衛(wèi)、太醫(yī)等人,但沒等事成就敗露了?!?p>  “不提陛下的獨攬大權,單說后宮里,太后娘娘自先帝貴妃時就掌理后宮,門窗里外數(shù)不清有多少壽康宮的眼耳口鼻,膽敢穢亂宮闈,必受重懲。抄家都是輕的,陛下圣旨,夷三族,首懸市,午門斷頭臺下的血都陰干了?!?p>  這樣的手段,還有幾個人敢送女兒進宮,生不出來就當尼姑,生出來就守活寡,耐不住寂寞想偷人會禍連三族,首級砍下來掛在斷頭臺半個月,尸身只能扔亂葬崗。

  孟逸歌輕嗤,他真不怕被罵暴君。

  還真沒有,非但沒被人罵,還賢明在外。先因他登基之初就御駕親征,平定邊疆,收復失地,后有更新律法,施行土地新策,改革稅政,邊貿市易等等,國政的施行,百姓皆頌他英明,遠比先帝那個只愛風花雪月的文生要得民心。

  百姓吃好喝好,有錢有閑有和平,誰管他后院那點事,御史臺都沒臉提了。

  思緒再被景蘭的聲音拉回來:“開元四年,宮里有七個皇子,四個公主,陛下自此遵道,不入后宮,取消選秀,也絕了朝臣送女兒進宮的心思?!?p>  開元五年,除去他御駕親征的三年,入后宮的日子前后加起來不過兩年,子女加起來不到十數(shù),這連先帝的一半都沒有。

  “遵道,不入后宮?!泵弦莞枵?,難以言說的難以置信。

  皇帝遵道不稀奇,歷朝歷代的皇帝都敬天奉神,每年的大小祭祀不知有多少,天下遵道的人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畢竟不是做道士,只是“遵”道,多是為了養(yǎng)性,少食寡欲。

  可他是皇帝,一個皇帝為遵道不入后宮,史無前例的奇聞。

  孟逸歌問:“太后不管嗎?”

  朝臣無異議嗎。

  “管不了?!?p>  也是,他大權在握,無懼任何人。

  “主子走了之后,陛下與太后離心?!本疤m說。

  “有一年,太后重病,陛下去看了一眼。”景蘭說到這一頓,大逆不道的話不敢直說,即便屋子里只有主仆兩人,仍壓低了聲音,俯身湊近了道:“陛下對太后說…說,您害死了姁兒,還是長命百歲的好,姁兒不想見您?!?p>  孟逸歌眼一閉,無奈一嘆:“瘋子。”

  景蘭又道:“年節(jié)上給太后的一應孝敬,倒是不曾短缺,但尋常日子從不走動往來,只在初一十五時到壽康宮請安,縱有什么事也只讓底下人傳話?!?p>  他們母子的事,根在自己,想到往后的日子她少不得牽涉其中,孟逸歌暗嘆一聲難啊。

  不知過了多久,浴湯有些涼了,景蘭不敢再耽誤下去,趕忙給她擦干身子,伺候著穿上寢衣,她拖著步子回內寢。

  人沐浴后清醒不少,目光逡巡里外沒見他人,孟逸歌走出內寢往東間走。

  暖閣的布局,正門進來是橫榻主座,座下左右兩列共四把圈椅、兩張高幾,正中間擺著一半人高的青銅鼎,夏天布冰冬日取暖;正廳的左右兩側各有一竹面月洞門,掛著薄紗做門面,左邊的小西間是內寢,正是此時她所在的位置,擺著一扇大隔屏,更衣梳洗也有個遮擋,從西間穿過月洞門,經過正廳,可以直接進入右側的東間,東間是書閣,三面墻柜放滿了書籍字畫,當中擺著書案和圈椅,看著夠齊全了,但因為加了一張貴妃榻和一張小幾,顯得有些擁擠。

  墻這邊是貴妃榻,墻那邊是四尺寬的門洞,沒有門,掛著厚重的擋風簾,走過去就是宣政殿。這一墻之隔,當年他初登基,衛(wèi)姁躺在貴妃榻上小憩都能聽見宋允和與朝臣議政的聲音,隱隱約約,魂牽夢縈。

  孟逸歌猜他是在東間看書,或是在宣政殿批折子,不肯說想看他,只是逛一逛舊屋而已。

  宋允和果然在書閣,手里卷著幾張書畫,見她來了便放下東西,直接把人攔腰抱起。

  孟逸歌極自然地勾著他脖子,十分善解人意道:“陛下在忙什么?接著做吧,我自行回避?!?p>  陰陽怪氣的。

  環(huán)在她腰上的手掐了一把,他笑:“你用得著避諱嗎?”

  孟逸歌抿唇不語,卻也不陰陽怪氣了。

  宋允和抱她回西間,將人放上床榻,掖好被褥。底下人來說耳房浴湯備好了,他傾身在她額心親了親,轉身往耳房去,景安則跟去伺候。

  景蘭捧著湯婆子來,塞到孟逸歌的手里給暖著,邊自言自語道:“怎么這么涼,才沐浴出來就這么涼?!?p>  暖閣本就比別的宮殿暖和,屋里火爐也燒著碳,地龍也熱著;她不覺得冷,偏偏手腳冷得嚇人。

  孟逸歌笑說沒事,坐在被窩里默了默,沒話找話道:“他平常住這嗎?”

  景蘭先頭有了經驗,知道主子一開口,沒有名姓地講“他”就是指皇帝陛下,回話很快。

  笑道:“不常,每日都住?!?p>  這還說什么常不?!?p>  孟逸歌睨她一眼,有些無語。

  景蘭眼眸含笑,并不自覺。

  孟逸歌理了理袖口,又拉了拉被子,又咳了兩聲,看起來很隨意的樣子:“嗯,暖閣地方小,不如別的宮殿寬敞,他在這召幸,會不會…”

  “不會?!本疤m答道。

  好家伙,答案比問題快。

  主子的意思多明顯,她可是主子最最親近的人,太后陛下公主王爺一流都不如她了解主子,景蘭得意于此,為主子說明:“陛下當年臨幸宮妃都在涂林閣,也不過夜。事后奴才們將嬪妃送回宮,陛下回暖閣沐浴歇息,一向如此,從無例外?!?p>  這下好了,一點把柄都沒有,問得多了還更顯得小氣,孟逸歌癟癟嘴,抱著湯婆子沉默好一會兒。

  半晌才有聲音,嘆道:“做他的嬪妃也是命不好,”

  “世上沒幾個容易的,主子懷著身孕就…”景蘭說不下去,提起當年流的淚也不比太后母子少。

  “明旨詔書寫著,無孕遣回,還是有人前仆后繼地進宮,這能怪誰呢。官女進宮前也知道利害關系,說到底怎么選、選什么,她們心里早有決斷,過得不容易也只能怪送她們進宮的父兄。”

  景蘭蹲身,兩手輕輕貼在主子腿上,隔著被褥的按揉。低著頭說話,話到最后嗓音漸濃:“天子無子嗣,朝野難安,陛下不選不納,不說太后心急,先帝的兒子們也各有心思。陛下就是再不愿意也得愿意。主子…主子的委屈難言語,奴婢都明白,主子生氣盡管撒火,但請看在情有可原的份上,別,別在一走了之?!?p>  景蘭也上了年紀,這年紀怕離別,面對她,更是怕極了。

  孟逸歌沒再開口,眼看夜深了,讓景蘭退下歇了,自己倚著靠枕沉思,滿腦子亂亂地胡思亂想。

  不多時,宋允和穿著半敞的寢衣上了榻,將孟逸歌擁進懷里,重重紗帳落下,燈熄了大半,昏暗中孟逸歌只能看見他的鼻翼棱角與半邊輪廓。

  “不多泡一會兒?”

  宋允和搖搖頭,道:“我又沒話要問景安?!?p>  什么意思?

  “……”孟逸歌動了動嘴唇,啐了他一口:“呸!”

  他笑的前仰后合。

  “有什么可笑的?不要臉?!泵弦莞杓t著臉罵他,無奈肚子里的糙話知識少,氣得臉發(fā)燙,握拳打了他兩下,反被他捉住手。

  他揉著這細腕兒,烏沉沉的眼睛里只有她一人,道:“你會問,我高興。”

  孟逸歌扭過頭去不理他,他抱著人搖搖晃晃地哄道:“給你多打兩下,不生氣好不好?”

  孟逸歌在他脖子咬了一口,道:“討厭你?!?p>  他笑問:“能不能不討厭?”

  “不能。”孟逸歌悶悶地,不得不承認:“想罵你,還找不出理由?!?p>  他心口酸澀,沉聲道:“你不需理由?!?p>  孟逸歌心上一根刺頓時軟了,手探進他里衣中取暖,他這人向來不吃虧,指尖一動也撥開了她的寢衣,一寸一寸地落下細碎的吻,這寒夜漫長,幸而熱枕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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