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攔路搶劫
馬車踏著皚皚白雪,跑在隱匿的小路上,前方有白煙升起,在荒山中格外醒目。
跑近了,是個荒廢的村子,破爛的房屋在寒風(fēng)中搖晃,燒焦的木頭雜亂地倒在地上,被積雪遮掩。
夜晨見狀,打消了叫醒虞江的念頭,甩了甩鞭子,減速的馬車又開始加速。
卻在此時陡然發(fā)生變故,馬車前方突然涌出十多個衣衫襤褸的村民,張臂擋在車前。
夜晨一驚,猛地拉起韁繩,馬前蹄堪堪沒有踢到人。
夜艾緊貼著前邊停下馬車,兩人停車的同時從腰間抽出軟劍,飛身落在后方馬車兩側(cè),冷冽地盯著車簾。
綠漪靠著車廂迷迷糊糊打著盹,驟然被從車上扯了下去,頓時清醒過來,看著眼前的架勢有些懵,很快驚慌地指著馬車,“夫人!”
虞江被急速停下的馬車晃醒了,懵懵地揉著眼睛,被緊握住手臂,扯進(jìn)一個冰冷的身軀里,透骨的寒意刺得她一哆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別動!”背后的人左手箍住她,冰涼的手臂緊緊勒在她身上,隔著薄薄的衣裳,虞江能感覺到他手臂上鼓起的青筋。
他右手持刀對著她脖子,聲音干澀喑啞,手臂的重量壓在她身上,溫?zé)岷秃疀?,滑膩和粗糙碰撞在一起,讓虞江打了個激靈。
虞江有些迷惘,難受地偏了偏頭,臉頰觸碰到男人的肩膀,來不及瑟縮就被越發(fā)勒緊了,男人冷冽的呼吸激得她紅了眼眶。
虞江婆娑著淚眼,咬著唇看了眼周圍,還在馬車?yán)?,她稍稍放下心,清醒過來渾身難受,纖細(xì)要斷了一般,心口也像要被壓塌了。
她掙扎著遠(yuǎn)離,卻離男人更近了,兩個人像嵌在一起,不留縫隙。
滾燙的淚無聲地落在男人手上,暈開了一點(diǎn)污漬,男人不被察覺地頓了頓,喉結(jié)滾動。
“下去?!蹦腥税训侗平诵稚闲读它c(diǎn)力,虞江卻沒有動,眼淚一顆一顆砸下。
“夫人!”
“出來!否則別怪我們不客氣?!?p> “都離遠(yuǎn)點(diǎn),敢動手我們殺了里頭的夫人!”
村子里又跑出來一群人,一窩蜂涌到馬車旁邊,和夜晨夜艾僵持著。
“他敢碰夫人一下,我要你們的命!”夜艾臉色陰沉,看著村民如看著死人。
男人無聲地催促,虞江眨了眨眼,拼命把眼淚藏了起來,咬牙往外挪。
她剛挪到邊緣,就被箍著摔到了里頭,男人覆在她身上。
馬車?yán)锢锿馔舛嗔耸畮酌栋灯?,如果男人的反?yīng)再慢些,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
夜晨瞬間掀開了簾子,暗器在指尖躍動,男人在夜晨掀開簾子的剎那,和虞江換了位置,扯過被子擋住了致命的暗器。
“再動一下,她就死了,后退三步。”
男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看不清原本的面容,那雙黑沉的眼眸里露出的冷光,讓夜晨不敢賭。
如果緊逼之下,夫人被劃傷了……
“條件。”
“和他們談,簾子放下?!?p> 男人像是洞悉了夜晨的顧及,匕首抵在虞江脖子上,夜晨眼神驟縮,“住手!”
“沒有下次?!?p> 男人在夜晨退開半刻鐘后才動了動,看了眼安靜的虞江,咽下口里的血,左手持著匕首,右手鋪了紙,一連寫了十封信。
如果不看虞江脖子旁的匕首和男人的落魄,兩個人如恩愛的夫妻一般,夫君環(huán)著夫人,夫人坐在夫君身上。
男人將信折好,姿勢未變,捏開虞江的嘴,逼她吃了粒黑漆漆的東西。
“得罪了,夫人中了黑梢毒,一個月后毒發(fā)身亡,解藥只有一份,在河泉,勞煩夫人將信送去河泉,會有人將解藥給夫人?!?p> 虞江動了動手,這次沒有受到阻撓,輕易地把手從禁錮中抽了出來,她給自己把了把脈,歪頭看了眼男人。
男人看著那雙澄澈的黑眸,無端地別開了眼,腦中忽然劃過剛剛無意的一瞥。
那雙眼睛里蘊(yùn)著水汽,眼眶微紅,如深山里春日的溪水,映著細(xì)碎的陽光,潺潺,泠泠……
他以為會在里頭看到恐慌,盤算,怨恨,嫌棄,卻除了委屈的控訴和好奇,什么都尋不到,讓他一腔心思無從算計(jì)。
男人的視線在虞江紅彤彤的身前停留一瞬,她睡覺時脫了外衣,拉扯中衣衫落了些,那一片猩紅和她細(xì)膩玉白的肌膚比起來,嚇人得很。
“得罪了,夫人的答復(fù)?!?p> “松手?!?p> “黑梢之毒在下自信無人能解,夫人想活命只有這一個選擇,必有重謝?!?p> “我沒有聽過名為黑梢的毒,世上沒有這種毒,烏實(shí)無毒,反而是味藥。”
“天下奇毒無數(shù),夫人要用自己的性命賭一賭?”
“你給我吃的是烏實(shí),不是黑梢毒。”
男人眼神不變,匕首往前送了送,“黑梢毒無色無味,非發(fā)作之時不可察覺。”
“你是江湖騙子?”
“……”
“夜晨和夜艾很厲害的,他們要生氣了,我也要給你下藥了?!?p> “為何剛剛不下?”
“?。俊?p> 男人盯著虞江看了會,在她清透的眸子里敗下陣來,扔了匕首,松了桎梏,一手搭在眼睛上,倚著馬車,再無動作。
虞江傻乎乎地等了會,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在男人睜眼的時候倏的縮回指頭,不敢看他。
“你是攔路搶劫的土匪嗎?”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土匪,好像比書上寫的好很多,不會打人,也不殺人,就是被挾持的時候很疼。
虞江紅著眼睛碰了碰身上,疼得輕嘶了聲,眼里被水汽暈染,鼓著腮摸了個小盒子,手放在衣帶上才想起男人。
她回頭看了眼男人,有些不知所措。男人看了眼被她壓著的腿,漆黑的眼睛深不透底,“夫人不走?”
“我不是被你綁架了嗎?”
“……”
“那個你……”
男人面無表情抽出了腿,支起身體弓著腰往馬車外走。他再瘦,骨頭架在那,高大的身軀在馬車?yán)锔裢鈸頂D。
身體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在凌遲他,他唇色慘白,牙縫里全是血,佝僂的身體即使彎了很大的弧度,也不顯低微。
他回頭拾起散落的信,一陣驟然的疼讓他失了神,被腳下的盒子絆了下,半跪著,堪堪撐在虞江面前。
虞江能感受到他手臂的顫抖,歪頭看著他暴起的青筋,他急促的呼吸灑在她脖頸處,怎么躲都躲不開。
“失禮了?!蹦腥司忂^來后,還是沒有表情,虞江卻覺得他好像有些難堪。
男人硬生生掰斷了根指頭,凌亂的頭發(fā)被汗水打濕,貼在額上,他這輩子都沒有這么失態(tài)過。
一只溫?zé)峄伒氖职丛谒滞笊?,他已?jīng)一只手放在簾子上了,費(fèi)力地止住了捏斷那只手的心,回頭看去。
“我可以給你治病,但是你要發(fā)誓,以后不做土匪了,要做個好人?!?p> “不必?!?p> “你中毒太深,再有幾個時辰就要毒發(fā)了,這里有其他大夫嗎?”
“夫人能解?”
“能呀,但是你要先答應(yīng)我?!?p> 男人收回手,竟有些發(fā)顫,他喉結(jié)滾動了幾下,第一次將虞江看進(jìn)了眼里,“當(dāng)真能解?”
“為什么不能?”
“在下不是土匪,此地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劫持你們是想尋一條活路?!?p> “騙人,這里是鳳酈?!?p> 男人一時跟不上虞江的思緒,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人……他看不懂,他閱盡世人,沒有見過一個這樣的人。
在最后能遇見這樣一個傻子,是他的幸運(yùn)。
虞江指了指被他們折騰得亂糟糟的車廂,“躺下?!彼屏撕熥犹氯ィG漪笑了笑。
綠漪哭花了眼,這瞧瞧那瞧瞧,看了好幾遍才安心,“您可嚇?biāo)冷魞毫??!?p> “沒事呀,乖漪兒?!?p> “怎么能沒事!要是您出了事,漪兒怎么向公子交代!”
“好啦,去打點(diǎn)水來,然后……”
虞江看著后頭空空蕩蕩的馬車有些懵,這才注意到周圍衣不蔽體的村民,傻了會。
“漪兒見他們可憐,都給他們了,夫人不要看,都會好起來的,我們?nèi)チ四峡ぴ僦脗渚褪??!?p> 虞江呆呆地“嗯”了聲,很快被夜晨夜艾的動作引回了神,“別打他!他是好人?!?p> “夫人!”
“他不是土匪?!?p> “夫人!他……”
“好啦,快去打水,要來不及了。”
虞江推著男人上了馬車,綠漪想阻止,有心無力,夫人這樣的性子,公子是怎么才舍得把人送出來的。
虞江嫌棄地拎起了點(diǎn)男人的衣襟,蔥白的指尖上沾了層灰,“臟死了?!?p> 男人看著被他身上的污垢染成花貓的人,眼底閃過一絲情緒,不僅傻,還遲鈍。
他看得出她只是單純地抱怨句,沒有丁點(diǎn)鄙夷,他忽然就確信了,他能活。
虞江扯開男人破爛的衣裳,用布沾了水擦拭他瘦骨嶙峋的身體,男人按住布,“在下自己來,多謝夫人?!?p> 虞江應(yīng)了,卻沒有轉(zhuǎn)開視線,男人話在嘴邊,沒有說出口,在她純凈的眸子下,沒有人能說出什么。
“你吃過解藥嗎?”
“不曾?!?p> “那你為什么能站起來?”
虞江邊扎著針,又試了幾次他的脈,沒錯呀,她好奇地在他身上點(diǎn)來點(diǎn)去。
男人起初還看著她的指尖,后來索性看著頭頂,本就是必死之局,他也想開了,無所謂。
時不時觸碰到他的手,輕軟得有些不可思議,讓他片刻出神。
“你應(yīng)該早就動不了了才對,你這個人好奇怪?!?p> “忍耐力比常人好?!?p> 虞江沒有再問,不緊不慢地在他身上扎了密密麻麻的針,從亂七八糟的瓶瓶罐罐里翻出一個小小的豇豆紅梅瓶,把里頭的藥遞給男人。
等到虞江一根一根拔出針,已經(jīng)是兩個時辰以后了,她身上汗涔涔的,衣裳貼在身上,額前貼了幾縷頭發(fā),認(rèn)真的眼眸里流淌起笑意。
男人像在火上灼燒,僵硬的身體不再沉重,灼人的痛意也被滾熱蒸發(fā)了去,渾身透著輕松。
“多謝夫人?!?p> “你還醒著???不應(yīng)該睡著了嗎?”
“這毒……”
“我給你緩了兩天,夠你去南郡尋醫(yī)了?!?p> “夫人能否徹底解了此毒?”
“哎,你別太過分啊,人要知足,別得寸進(jìn)尺!”
綠漪氣呼呼地要把他攆下馬車,滿臉不耐,她怕節(jié)外生枝,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男人唇邊溢出了血,嚇了綠漪一跳,指著他說不出話。
“先前多有得罪,此恩林胥沒齒難忘。”
“我這里沒有藥材,你這個毒解起來要兩三個月,我此行不能耽擱,只能幫你這些?!?p> 林胥又咳了灘血,垂眸擦去唇上的血,“夫人可否將藥方寫給我,我去南郡直接抓藥。”
“可以,藥是輔助,補(bǔ)虧損的,否則你身體撐不住,你中毒太深,還是要行針祛毒?!?p> “那夫人可否再將行針穴位畫于在下?”
綠漪看不下去了,示意夜晨將他拖下馬車,“你怎么不直接讓夫人給你解毒?”
林胥厚著臉皮:“如果可以倒是想拜托夫人,若是夫人方便……日后必定厚報。”
綠漪氣急了,還沒見過臉皮這么厚的人,“夜晨!”
夜晨正要動手,林胥咳了一大灘血,氣息萎靡。
“林兄弟!”
幾個村民對著虞江跪下,“夫人救人救到底,帶林兄弟去南郡吧!他一個人哪能去了?林兄弟對我們有恩,要不是林兄弟,我們遇不到夫人,都要凍死在這??!”
虞江看了林胥一會,“帶他一起吧。”
“夫人!”
“既是遇上了就要救,阿君知道了也會答應(yīng)?!?p> “反正我也拗不過您,帶就帶吧,奴婢先收拾收拾?!?p> 林胥垂著眼,密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多謝夫人?!?p> “沒事。”
馬車又行了半日,在山中溪邊露宿,綠漪一再催促林胥洗澡,“傷寒了有我家夫人,你怕什么?就算只剩一口氣,也能救活你?!?p> 林胥觸著冰冷的溪水,心里自嘲,就這么死了也能流傳千古了。
他洗完換上夜晨的衣裳,洗凈的樣子還算順眼,五官雖不出挑,勝在皮膚白凈。
綠漪扔給他一個小瓶子,“夫人給你的,不想死就吃了?!?p> 林胥看著綠漪的背影,打開瓶子,一股腦倒進(jìn)嘴里咽下去,躺在石頭上,久久看著滿天的星斗。
馬車?yán)锞G漪氣急敗壞的嘟囔聲在夜色中彌散,夾雜著貓兒一般的嗚咽和抽泣,到天明才靜謐下來。
第二天一早,虞江碰了碰身上,不疼了!她笑著蹦下馬車,綠漪已經(jīng)熱好了點(diǎn)心。
虞江洗漱完捧著一塊桃花糕,看著被冰雪覆蓋的溪流,心情極好。
綠漪看著一旁小口吃著桃花糕的林胥,突然問道:“你從哪來的?”
林胥頓了下,故作疑惑地看著綠漪。
綠漪板著臉:“夫人說你這毒需兩三個月才能解,那你所中必然是罕見之毒,你一個要飯的誰會給你下這種毒?還有你的身手,病成這樣還能躲過夜晨的暗器,武功也不弱?!?p> 林胥眼底流光一閃而過,收回了要說出口的話,身上的毒家里的大夫都解不得,眼前的白衣夫人是唯一的機(jī)會,此行勢必要同他們一起。
他們的吃穿用度雖素卻精巧,非一般人所用,南郡周邊的大城除了燕海城就是河泉,而看他們來時和所去的方向,心里短短幾瞬就有了計(jì)較。
他面上平靜不顯心思:“在下乃河泉人氏,家里父輩操勞了幾代,打下一些基業(yè),家父逝世后由我掌家?!?p> “家里兄弟不滿于我,兩個月前下毒殺我,我在家中護(hù)衛(wèi)的保護(hù)下僥幸逃脫,卻……”說著眼神一黯,一副悲戚的樣子不似裝出來。
綠漪見自己引了別人的傷心處,連忙道:“不好意思呀,你別傷心,等到了南郡解了毒,你再回去搶回來就是?!?p> 林胥還沉浸在傷心事里未走出來,“在下這副身體,又從未一人離家,想回河泉怕是難了,不知幾位是要去哪?”
綠漪正要編一個,就聽虞江道:“我們也是去河泉。”
“那在下可否與幾位一同去?路上好有個照應(yīng)?!?p> 看到綠漪不想回答的樣子,林胥又問道:“夫人救命之恩,林某還不知夫人姓名,能否告知?”
虞江經(jīng)他提醒才想起來,回道:“在下虞江,與夫君久未回鄉(xiāng)下老家,趁著過年回去住上一陣,他尚有余事未完,我和婢女綠漪,家丁夜艾,夜晨先行回去?!?p> “原來是這樣,林某……”
林胥還想說什么,被綠漪打斷了,“我們確實(shí)有事,帶不了你,到了南郡給你些銀子你自己去吧?!?p> 林胥沒再說話,低頭吃著桃花糕,眸底暗光翻涌。
虞江心軟,見他的樣子想開口留他,被綠漪瞪了眼,咬著點(diǎn)心沒有說話。
趁幾人消食的功夫,虞江又給林胥行了一次針,視若無物般扎了他一身銀針,沒有一分羞赧。
卻是綠漪恨不得殺了林胥,對他病弱的身體品頭論足,從頭到尾嫌棄了一通。
過了正午,南郡城門已經(jīng)可以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虞江興致勃勃地?cái)?shù)著:“蓮花酥、杏仁豆腐、馬蹄糕、黃金糕!還有灌湯包!漪兒我餓啦?!?
竺樂
女主沒有成親哦~等男主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可以撒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