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舊物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枚港幣,那應是90年代初留下的,當時父親偶爾會去深圳,順道與港人做生意。父親不會講粵語,普通話也說得一塌糊涂,我不清楚他是如何和港人溝通的,本來除了語言,就有很多法子可以達成理解。總之,父親賺了不少港幣,其中面額較小的硬幣未被兌換,作為紀念扔在家里。
當時我剛升上小學三年級,在我要好的朋友中多了一位聰明狡黠的少年鄭昕。
我與鄭昕熟悉,是在學期之初,我的同桌小張被調(diào)去和他一起了。為此我十分不悅,出于對小張的眷戀,我便常在課間跑去探視她,因擔心旁人知曉我是沖著女孩子去的,我便將小張晾在一邊,反而與鄭昕攀談。
那個年代的小學生喜歡看漫畫,下圍棋、不時也玩下腦筋急轉(zhuǎn)彎、走迷宮之類的益智游戲,我和鄭昕都是迷宮愛好者,時常各自在紙上設計迷宮,拿給對方作考題?;プ吡舜蟀雽W期迷宮后,我們成了好友,鄭昕競爭心強烈,不單破解迷宮要比我快,學業(yè)上也視我為對手,我的語文比鄭昕好一些,鄭昕則在數(shù)學方面表現(xiàn)優(yōu)異。
某次我數(shù)學比鄭昕多出兩分,便當著小張的面向其炫耀!鄭昕半信半疑拿過我的考卷,仔細復核了一遍,果真找出一處改錯的地方。
“怎樣,就說你贏不了我吧!”鄭昕得意笑道,我臉頰發(fā)燙,先前的喜悅一下成了羞恥,心有不甘地將卷子拿去修改分數(shù)后,便琢磨著如何扳回一局,恰好作文課布置了《我和某某》的題目,我就寫了一篇《我與茶新》的文章,得到了老師的好評。班主任在課堂上朗讀了文章,并讓我抄到黑板上作為范文。
鄭在潮州話中與“茶”讀音相似,我文中的“茶新”是一個奸詐的男孩子,愛在課間作弄人,并且會用各種小手段達到目的。
待我抄好作文,老師說這個形象很生動,可是有原型?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指著臺下的鄭昕道“茶新,其實就是鄭昕??!”同學們瞬間大笑,紛紛“茶新”、“茶新”地起哄,我看鄭昕臉色不好,才發(fā)現(xiàn)事情過頭了。
待我下課找到鄭昕,他漲紅著臉不搭理我,我亦拉不下臉認錯,只能彼此互望,到我硬憋出一句“你沒事吧?”,上課鈴已響了。
放學后,天空剛好下雨,我家就在學校隔壁,步行回家不到5分鐘,見鄭昕沒傘,我想將自己的傘給他,他卻徑直走入雨中,我跟著跑到雨里頭,結(jié)結(jié)巴巴說出“對不起”,過后隔了幾天,倆人的關(guān)系才算恢復如此,但從此鄭昕也多了一個“茶葉”的外號,據(jù)我所知,直到初中,他還一直被叫做“茶葉”呢。
但鄭昕的狡黠,我在作文里是沒有夸大的。他的精明遠超過我的想象。
那會因家中港幣不少,我瞧見金銀兩色的硬幣如亮晶晶的寶石,便揣了兩枚,有空就拿出欣賞。其中我最喜歡的是上方的維多利亞女王頭像,小學生的我不知道那是女王,只當是一位童話中出來的異國公主。
某天早上我在課桌上拿出港幣發(fā)呆,鄭昕見了,問我可否送他一枚。我就割愛把銀色的五元送他,想著鄭昕會把它當寶物珍藏。到了晚上,父親卻接到鄭昕母親的來電,說是鄭昕拿了五元港幣去換錢,港幣當真是我送的嗎?
父親如實告訴了對方,電話那頭隱約松了口氣,只是父親也囑咐我,今后莫要將港幣隨便送人啦,那不是玩具,是錢。
我失落地點點頭,感覺受了欺騙,從此對港幣失了興趣。
后來鄭昕和我的友情保持了很久,初中、高中我們不同校,但他周末不時會來我家串門,兩人一起玩游戲,我家中漫畫眾多,他常借去不少,總有幾套是沒有歸還的,為此常被我數(shù)落。到了高考前,他來我家,臨走前與我說的是“高考后見?!?p> 不過高考后,鄭昕就渺無音訊了。而相信他遲早會出現(xiàn)的我,也未曾聯(lián)系過他家,一晃十六年過去,他家的電話號碼,我還背得出來,但日子一久,就不想撥打了。
也許,我該像那個雨天一樣的,在高考后的暑假主動尋找他的,雖然我一直叫他“茶葉”,但同為少年的我們,還未曾好好坐下,沖上一壺功夫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