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戒嚴(yán)的宋府
顛簸一路,越靠進(jìn)齊芳齋戒嚴(yán)的家丁數(shù)目就越多。
九曲十八彎,繞回了小院兒,院子被幾十個衙役圍著,看那架勢,一只蒼蠅都別想飛出去。
大門臺階下集聚了一大幫子人,婆子、丫鬟,各個院兒里的都有,連老夫人身邊的幾個最得力的幾位媽媽都到了,看樣子老夫人也被請到我院子里來了。
“喲,樂姐兒這是怎么了?難不成是被清兵嚇破了膽兒?”劉媽媽立在幾個婆子身邊,朝我翻了一個白眼。自上次神棍事件后,這廝一直記恨著我,如今見了我這幅模樣,自然要擠兌幾句。
齊芳齋背靠著巡撫衙門,又在宅子的中軸線上,自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大人此刻不在府上,這樣周全迅速的安排,絕非出自夫人之手,看來背后定是有高人指點。
背著我的官兵一只腳剛踏進(jìn)門檻兒,四五個平日里常關(guān)照我的姐姐們就圍了上來,“姑娘,這是怎么了?”
這院子里很少有這樣熱鬧的時候,宋府的花瓶丫鬟們都守在這里。一個個抓著手帕,抱著暖手爐,倒不像是下人,反而更像是府上的小姐們。
我敏捷的從小兵背上竄了下去,見院子里的王鐵蛋兒已被移走,哪里還有心思與她們寒暄,拉上樓雨闖進(jìn)了正屋。
老夫人和齊媽媽坐在堂上,左下手依次是夫人和錢師爺。三位婦人皆是一臉愁容,一屋子人都已亂了陣腳,唯有錢師爺一人淡然自若,看來戒嚴(yán)宋府和把人聚集在齊芳齋都是他的主意。
“怎么橫沖直撞的!”老夫人手里攥著佛珠,苦著臉,見我冒失的樣子,呵斥了一句。我瞧她半張著嘴像是還想再訓(xùn)幾句,卻不知為何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沒規(guī)矩!”齊媽媽雙手放在膝上,坐姿還是如常,卻已沒有了往日的神采。換做他日,她早就罰我站規(guī)矩去了,今日似乎沒什么心思管教我。
“嬸嬸,院子里的那個人呢?”今日不但老輩們沒心思管教我,我也沒什么耐心被她們管教。
“誰?”夫人受的驚嚇不小,早就將王鐵蛋兒的事拋到九霄云外去了,“你跑到哪兒去了?可看見致兒了?這街上都亂了套了,他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出去玩兒?!?p> “嬸嬸放心,宋致在內(nèi)醫(yī)館,一會兒就過來?!甭犖疫@樣說,夫人緊皺的眉頭方才稍稍舒緩了些。
“小姐不必?fù)?dān)心,那位姑娘已被移到西廂房里了。若是一直躺在冰涼的地上,是會傷風(fēng)著涼的。”錢師爺不穩(wěn)不慢的回答道。
excuse me?
傷風(fēng)?著涼?
那么重的外傷,怎么就看不明白為什么不能隨便挪動嗎?
多么別致的腦回路!
這位錢師爺在濟(jì)南也算是個叱咤風(fēng)云的奇男子。
外男不便隨意出入內(nèi)宅,我與他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可他的那些個光榮事跡,早把我兩只耳朵都灌滿了。
四十出頭,曾是濟(jì)南首富獨子,未滿及冠之年就敗光了所有家產(chǎn),氣死了奶奶和雙親,最后還是靠酒肉朋友集資給他捐了一個官兒。
南京吏部尚書,應(yīng)天府要職,一塊兒肥美的差事,他卻視之為刀山火海,死活不肯上任。后來,憑自己“過人”的才華感動了宋大人,毅然留在巡撫衙門做起了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師爺。
這樣看來,宋大人的智商也一定很感人,正所謂物以類!
“老夫人,夫人?!蓖豕芗彝砦覀円徊竭M(jìn)正屋,“大人派人來了。”
“是不是清兵打進(jìn)來了?”宋夫人驚恐萬分的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巡防營的兄弟早一步關(guān)了城門,韃子們見突襲不成,在城外五里扎了營。大人是派我們來保護(hù)師爺去城樓,說有要事相商?!眱蓚€官兵非常有規(guī)矩,一直垂眼看著自己的鞋尖兒,不敢越拘冒犯堂前的幾位女眷。
“大人呢?大人可還好?大人可說了幾時回家?”老夫人顧不得其他的事兒,心里只掛著自己的兒子。
宋夫人揪著手里的帕子,不斷揉搓,“有什么事不能回巡撫衙門商量的?非要去那城樓!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要是傷著了怎么辦?”
“可不是嗎!”老夫人聽罷錘了幾下自己的大腿。
齊媽媽連忙勸說道,“老妹妹別擔(dān)心,咱們宋家的孩子們自然都是平安的?!?p> 沒人勸不打緊,最怕就是逢事后有人哄著勸著。
老太太瞬間戲精附體,掏出袖子里的帕子抹起了眼淚,“他又不是武將,連雞都不敢殺的人!怎么就被支在最前線了!我就這么一個兒子,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這把老骨頭就不活了!”
一旁的宋夫人也開始強(qiáng)行給自己加戲,“他本就是個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人!”
也不知善心什么時候與打仗扯上了關(guān)系?
宋夫人的哭聲傳了出去,惹得一院子女嬌娃全都開始抽泣。女人們哭作一團(tuán),院子里的氣氛跌入了冰點,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愁云滿布,這使流不出淚的我和樓雨都成了異類。
逃也似的將樓雨扯到了西廂。這屋子里一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留,反倒使我松了一口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突襲的清兵吸引了去,正好留出一個絕對安靜環(huán)境讓我做手術(shù)。
王鐵蛋兒趴在小床上,整個人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意識。嘴唇也不知是凍得發(fā)紫,還是失血過多后的慘白,總之整個人的狀況非常不妙。
扯掉尤物濕透的衣服,用一旁的被子將她緊緊裹住,“勞煩姐姐找?guī)讉€暖爐塞進(jìn)被子里,這丫頭都快涼透了?!?p> “好!”樓雨應(yīng)了一聲,出門去找來了四個暖手爐子,一股腦全塞進(jìn)了被子里。
我把紗布,金創(chuàng)藥,還有藥箱里各種小刀子排好放在圓桌上,挨個兒挑選,沒有找到一把稱手的。掏出懷里的火折子點燃蠟燭,抽出插在靴子里的匕首,看著鋒利的刀刃,十分滿意,將它放在火焰上反復(fù)炙烤,“再準(zhǔn)備一些針線來,興許一會兒用的著?!?p> “你不害怕嗎?”樓雨在屋子里找出一筲箕的棉線,走到我跟前。
“怕什么?”我目光如炬,滿腦子都是一會兒開刀的細(xì)節(jié),敷衍道。
“清兵啊,比你大的姐妹們可都被嚇哭了。”她放下簸箕,一臉認(rèn)真的問道。
“這有什么好哭好怕的,姐姐不是也沒哭么?再說了生死自有天命?!毖巯碌臉怯暝谝獾氖俏遗虏慌拢倚睦锵氲膮s是另一樁事。
若我直說由我來操刀取箭頭,樓雨是斷然不會答應(yīng)的。
我亦知道這是下下策,若是只能在毫無外科經(jīng)驗的樓雨和給自己掏過無數(shù)次子彈的我之間做選擇,不管多少次,我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