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陽光把素心的婚房照得通亮,酒醉后醒來的知初頭疼欲裂,又故意犯懶不起,想必還在為了昨天回門發(fā)生丟臉之事慪著氣。了解他的人自然知道,他一有什么令他不快的事,會躲在房間里又或者是在河邊。何叔見他遲遲不下樓,氣得又在家門口罵罵咧咧。說他不孝,說他輕骨頭相,說他娶了媳婦還要別人喊他起來食飯,不怕丟人,連累他顏面盡丟,跑去別人家喝得爛醉,還好意思回家里來,通天下都知道他這副德性。周邊宗親們對今早他們父子倆發(fā)生了什么甚是令人摸不著頭腦,會有人過來探問也只是知曉他有這么一個像樣兒子知初至今沒起床。
謹(jǐn)遵出嫁前雙親囑咐的素心趁天還沒亮便躡手躡腳地起了床,下了樓,漱口,簡簡單單的梳了梳她的短發(fā),開始給灶臺起火燒飯,給水缸挑滿水。何叔何李氏他們能趕早的食上熱騰騰的飯菜也著實因為素心起的早,大家飯后各自忙碌。進(jìn)這家門的這幾天,公公婆婆甚至小姑子知心都會跟素心她說,家里的生活日常事、宗親們的認(rèn)識以及了解他們的習(xí)性,素心這幾天也在適應(yīng)并且區(qū)分開自己家和婆家的一些不同之處,知道自己一時沒法馬上適應(yīng)到位,也能從中慢慢調(diào)整。飯后的她跟在自己娘家一樣,查看水缸的水量,水量少了,她立馬走出家門口邊取下懸掛著的扁擔(dān),提著兩空桶,朝著井邊的方向走去,打了一擔(dān)滿滿的水挑回,正遇到扛著一根鋤頭路過井邊往外走的三嬸,素心微笑著招了招呼:“三嬸,您扛著鋤頭,這是要去哪兒的田里干活???”
三嬸對眼前這般有禮貌問候的新侄媳點了點頭:“我呀,莫去哪里。就去把井邊的菜地里被霜打蔫兒了沒用的菜鋤去,等食了中飯?zhí)粜┑静?,蓋住沒打壞的菜。不想以后又被霜打壞,該就莫得菜來食哩。會害死哦!”話語中有些心疼自己的這一番辛苦勞作成果。
素心瞧著謙遜又心疼菜的三嬸安慰道:“三嬸這么勤快,一個人種了三四畝的菜,又還養(yǎng)了這么多頭雞鴨,哪里會沒來食嘞?”
“本來昨天要去鋤一鋤的,你都不知道三嬸事件很多要做啊。咱們做女人的,實是苦命一條,從早晨忙到暗,還要伺候他們吃喝睡下,我才可以忙著自己的事。日日夜夜如此。你剛剛嫁進(jìn)來,莫得我這般苦!以后的日子肯定比我的好得很!”嫁入何家已有十一個年頭的三嬸一提起這些,滿腹苦水想要傾吐出來,可她又覺得人家是新婚人,說這么多也未必能感同身受,便止住了嘴不再說多。
素心沒有說她昨天的遭遇,她在這個何家還需要謹(jǐn)慎小心些,不知誰真心誰假意,若是有真心者曉得也沒法子護(hù)她周全,或許只有安慰,憐憫她的不幸遭遇,連她的父親母親也是做不到百般呵護(hù)的。在這樣的一個大環(huán)境下,嫁出去的女兒都是他們潑出去的水啊,覆水想收也會遭到很多有色眼睛的人指指點點、冷嘲熱諷而更加難收,誰的臉都掛不住。
簡單的告了別。
她去挑她的水,她去田里勞作。
據(jù)素心的了解,三嬸嫁來六年里生了三個女兒,平時她很勤快,什么活兒都做得來,力氣也大,一人能扛兩大麻袋的大米??上蚣乙簿褪撬匦牡娜搴魏dh,是個四肢健全、兩眼間山根折斷的男人他的眼里、嘴里、心里只有他愛喝的黑谷酒,每日三餐必喝,喝多少且看他當(dāng)日心情,多則兩斤五,少則三兩。得半月工薪立刻換到一缸酒,酒缸的酒見底了才會想起去找工,酒癮犯了沒酒喝就去別家喝,循環(huán)反復(fù),左右鄰舍皆知何海鋒有一張好吹牛的嘴和一顆絲毫無進(jìn)取、無擔(dān)當(dāng)?shù)男?。而兩個相差一歲零三個月又七天的孩子到了上學(xué)堂識字的年齡,都比平常人家的孩子要晚上兩年,每學(xué)期的學(xué)費要拖個半年甚至一年才補繳清楚,補繳費用均由她三嬸鄧阿蘭平時給別人做些農(nóng)力活中一點點攢下來的。讓孩子去學(xué)堂補繳欠下的學(xué)費前,目不識丁的鄧阿蘭總會再三囑咐他們要跟學(xué)堂里的老師們說,這錢是父親給的。其實,在何家灣這個鄉(xiāng)鎮(zhèn),一絲風(fēng)吹草動,人盡皆知,而老師們選擇緘默,好像與生俱來就有的默契,不論誰提及可憐的孩子們會有這樣可憎的父親,嘆息不已。年紀(jì)方過三十五的三嬸比起同齡的婦女略顯蒼老,會如此的勤快做事便不覺得驚奇了,家里的活兒,她一人幾乎承擔(dān)了。
不少人勸說何海鋒少喝酒,健康的身子要緊,可他偏是不聽,他為人父這幾年的酒量有所加大,從他十四歲第一次沾酒開始到他離世之前這幾十年的酒癮,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戒得除。明白人都曉得,長期飲酒的人,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的傷害是極大的,長此以往,待何海鋒年過四旬,酒精的作用在他身上逐一顯現(xiàn),肌肉不協(xié)調(diào),走路搖搖晃晃的,站也站不穩(wěn)當(dāng),別人叫他呢也是要喊上兩三聲才反應(yīng)的過來,也時常記不住要做的事情,蒸米飯不放水,對親人漠不關(guān)心,惦記著酒和那兩個好酒的哥倆,最后何海鋒如何走向親人們的反感、疏離,直到去世,后面自然會一一道出。
素心現(xiàn)在尚年輕,只知道生與死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沒有人可以逃脫的了命中早已安排好的結(jié)局,也沒有人可以例外成佛成仙的,都將化成一抷骷髏土,被遺忘在歲月的長河里。隨著男男女女的年紀(jì)增長,信命的人越來越多,代代耳濡目染,所以,這里的人信奉生前怕造出深重的罪孽,怕死后無顏見泉下的老祖宗,更怕入了地獄不得投胎轉(zhuǎn)生。何水灣鄉(xiāng)的最高峰:無垠山。這座山的山頂積雪天數(shù)多則189天,少則172天,被這里的人們奉為神山。傳聞,上千年前,這座山原來是不會有積雪的,后來有神秘銀發(fā)老者來到了此山,上山砍柴的樵夫以及打獵的獵者都沒能有幸見過他的真容,他們不知道這位老者每逢天氣要轉(zhuǎn)涼便會來此座山坐煉,一坐便是半年,剩下的半年時間,老者將自己幻化成不同的普通老百姓,下山行好事,讓何水灣的老百姓們過上安居樂業(yè)的生活。百年過去,在一個深冬天亮之際,山頂忽然一道金光遙直天界,山下的老百姓聞光朝拜,大呼:“天神庇佑!天神庇佑!”此后,那無垠山的頂峰有了積雪,后來也就有了現(xiàn)在的這座廟宇,名喚靈光寺。香火不斷也是這里的人們信受奉行著,素心也會去但不常去。
于是,素心將缸里的水挑滿,給她公公婆婆養(yǎng)的雞鴨喂食,勞作起來才會暫時忘了那一巴掌的疼痛,暫時不記得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也蒙蔽自己聽不到心在陣陣疼痛的跳躍聲,否則,她會疼到無法呼吸,慢慢死去。白天猛地過去,黑夜迎來漫長,山在寒風(fēng)中冷得顫抖,何水灣在寒風(fēng)中凍得僵硬,人若是慢黑夜一步回家,黑夜便會張開血盆之口來吞骨噬髓,凍化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