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凡舒舒服服洗完澡穿戴整齊出來,外邊夕陽余暉已經(jīng)籠罩在茫茫天際,橘黃色的天色罩著樓臺屋檐、紅漆瓦礫,好一個黃金時代的黃昏景致。
小娘讓他翌日去尋忠伯學習禮儀,并不是說忠伯就一定能挪出時間教他。
短短數(shù)日要將一場前所未見的盛事打理得秩序井然、有條不穩(wěn),沒有如忠伯這般老練熟稔的大管事,決然辦不到。
與對待下面的仆從略顯冷漠的態(tài)度不同,張小凡是將忠伯,當作摯親對待的。
他是性格乖張沒錯,但他好歹也是貴族子弟,禮義孝廉,是最基本的素養(yǎng);先禮后言,是對尊長者最起碼的尊重。
張小凡知道這些天忠伯很忙,所以要親自去問問忠伯的日程安排。
而且,除了面見忠伯之外,他還要去尋一人報那“忘恩負義”之仇。
張家里邊,張嵩這一支是長房,然只有張小凡一個男丁。七歲之前,侯府中能與他同輩玩耍的只有兩人,一個是他阿姐張小靈,另一個就是他的拜把弟兄,青梅竹馬的凌風哥哥,忠伯之子,張凌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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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七歲,阿姐十六歲,凌風哥哥已經(jīng)十八歲。
“凌風哥哥,真的要走么?還回來么?”七歲的張小凡不可能理解什么是“策馬自沙漠,長驅(qū)登塞垣?!?p> 軍家子弟的理想歷來就不是什么沉夢繁華錦簇,每一個軍家少年都憧憬著馳馬蕩邊疆,熱血灑沙場,張凌風也是如此。男兒十八當從軍,不是理想,更像是一種執(zhí)念。
也正是那刻,張小靈蒙起了不要簡簡單單做一個女孩兒的念頭:待字閨中,長成淑女,嫁作婦人,并不是她所想要的。
“不知。也許吧,可能還會死?!睆埩栾L看著兩個弟弟妹妹,露出了他不似少年人的堅毅的一面。
“會死的么?”那雙懵懂的眼睛期待著一個并不能理解的答案。
“笑話。歷來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別擔心,哥哥我不會慫的,也不是什么弱雞崽?!睆埩栾L說著拱起他細小的二頭肌。
“同去的還有甚多兄弟,侯爺便在關(guān)上鎮(zhèn)著,怕個甚,最最不濟,還有小灰?guī)臀夷?。絕死不了的?!毙×栾L說著拍拍一個從背后伸出的灰色毛頭。
渾體灰色的小熊崽子立起來時,應(yīng)該和小靈差不多高,毛發(fā)蓬松,嘴臉尚沒有長開,說是熊崽,更像一只獅子狗。這會兒正肉顛顛地用頭拱著小凌風的手。
三個小孩子就齊排排坐在練武場邊上的長石上,在橘黃色的斜陽余韻下有一句沒一搭地說著他們也不是很懂的未來、夢想與前程……旁側(cè)傳來霍霍熱血沸洋的操練聲,便如弦音伴奏著這三個孩兒天真無畏的幻想。
兩只小喵崽一頭小熊崽,一黑一白一灰,便也在這份天真中茁壯成長。
那年,張凌風去了邊關(guān),張小靈和張小凡,去了長安。
——
練武場設(shè)在侯爵府前院,圍著練武場建有倉庫、軍械庫等庫房和營舍。前院的東側(cè)是練武場,衛(wèi)士們休息、操練的場所;中間是種植園,種有瓜果蔬菜、花草藥材;右側(cè)則是雜院,仆役們主要活動的院落,廚房、藥房、舍房等,均建于此處。
練武場和雜院之間隔著一條穿過種植園的甬道。甬道穿過種植園院墻環(huán)路,從此連接前院和后院,往前能到大門和前廳堂,往后便是池園、后花園、主廂房、宗祠堂以及東西廂院。
侯爵府中的路徑兩旁均栽著花草樹木,此時道路兩側(cè)還立了燈架,燈影曳曳,樹影幢幢,綠意盎然間燈光點點。
張小凡一路來到練武場,路上過往匆忙的下人逐漸少了起來,還未行至練武場的門廊,就遠遠聽得里頭傳來陣陣沖霄號喊。
他剛越過門廊,只一眼便看一身赤銅裸身的張凌風,在練武場中央領(lǐng)著其余三十余個衛(wèi)士練著槍法。一刺一挑,一動一停,章法間殺氣霍霍,隊列方陣整齊劃一,勁道有力。
“好槍法?!彪m然張小凡不懂武功套路,可他眼力卻是極強,只看凌風旋身一式甩挑,槍桿彎成半月又倏忽繃直,便在地上激蕩起一道月痕,頓時黃沙飛揚,漫天煙塵。
而在張小凡眼中,這招更是絢爛:
一股青色靈光自持槍的那手上臂處凝聚亮起,依次流經(jīng)天宗穴、手肘的曲澤穴,然后從虎口處的合谷穴擴散到整個槍身,宛一層青色光膜籠附其上。
那桿紅纓木槍邊緣上的微弱靈光,也由此變得凝實起來。
當槍頭甩開時,靈光便將手臂與槍身連成一道,于槍尖匯成一記青色月牙激射開來,將地面劃成一道印子,繼而彈地化作光芒散開,頓時黃沙大作,青白兩色的光粒夾雜在沙塵中,揚起落下,煞是好看。
張小凡適才也不過想仔細瞧瞧凌風的招式武功,故而“定神開眼”來看,卻不料,見著這樣震懾心神的一幕,心頭微凜之余,也對習武之人升起莫名的敬畏之意。
沒等他反應(yīng),又見張凌風躬身一個投射,將手中長槍閃電般地飛刺出去,不偏不倚扎到張小凡兩腳之間的地上,沒入一尺有余。
張小凡還沒收起眼力,自是將飛槍投射出的角度、軌跡甚至落點,是看得清清楚楚。故而他不躲不閃,好不淡定。若是從前的他早嚇尿了不可。
見張小凡如此泰然自若,張凌風也略顯驚訝,幾天不見的小喵崽居然嚇不動了:“小凡啊,那夜是哥哥對不住你。不過吾尚記得你我之間的三百合之約。這桿練手長槍,若你能從地上拔出便算你贏,哥哥任你拳腳招呼,打死無算,你看如何?”
此沒入沙地尺余的長槍,不過也就尋常操練用的木槍,但見槍頭扎入地面裂開盆口大的龜裂駁紋,莫說拔起,猜想沒有百斤力氣恐是難動一分。
這便是赤裸裸的挑釁了,剛才假裝的淡定神色,在內(nèi)家子眼里果然屁都不是。
在欺負張小凡這件事情上,張凌風和張小靈根本就是一路人。
槍是決然不能拔的,拔了便落了下乘。
張小凡喵一眼長槍,又瞟一眼張凌風略顯鄙夷的眼神,說到:“吾好歹也是小侯爺,此等舞刀弄槍有礙風雅。沒見著這一身剛換的衣裳么,莫說勉其難拔起此槍,如若不慎,揚沙臟了衣鞋,回頭又惹小娘一頓罵,不妥不妥?!本觿涌诓粍邮?,慫一下海闊天空,他又接著說:
“哥哥方才說哪里話,什么三百合之約,吾怎么不記得?這趟來是尋忠伯的,順道問你個事兒?!?p> “慫了?”凌風瞇眼看他。
“慫?!?p> “算罷,小靈兒都將你煉成慫丹了,欺負起來沒意思。說吧,何事尋我?”
“吾今日所見府中人員雜多起來,哥哥你負責府中護衛(wèi),可曾發(fā)現(xiàn)何處不妥?或者不如意?小弟心中惦惦得慌?!?p> “莫怕,哥哥領(lǐng)得這百八十兄弟,當年個個俱是鐵軍硬漢,無甚擔憂?!彼又f:
“現(xiàn)如今侯爺?shù)幕①S軍在北荒赫赫揚威,哪個宵小敢在侯爵府惹事,不過你所慮有理,但此事侯爺和我爹都囑咐過了:婚宴當日,除了侯府衛(wèi)士,會從府城兵馬司抽調(diào)人手負責安保?!?p> 凌風略思索后,又說:
“至于其他,也便是幾日來,物什頻頻出入府庫,甚是雜亂,不過哥哥心中已有計較,小凡你無需多慮,當好個新郎官便是?!?p> 一聽到“新郎官”三個字,張小凡就會腦補出阿姐一身紅袍喜衣,抱起素素姐回頭嗤笑他的畫面。頓起滿身雞皮。
“那就辛苦哥哥。吾另外還有一事想問?”張小凡想起方才自己眼中那驚奇艷艷的一槍,想問問關(guān)于“靈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