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暮色鎮(zhèn)的游俠
娜奇拉向前走。
她走在一條狹長的隧道里，視野變得極為狹小，只能看到前方窄窄的一片黑暗，余光卻能見到無數(shù)一明一暗的閃爍。
她仿佛行走在一個浩渺又狹隘的空間中，漸漸地，前面有絲絲縷縷的風吹來，夾雜著森林的氣息，泥土的氣息，水的氣息。她不知道這條路通往哪里，唯有本能一樣的存在告訴她：不要回頭，不要四顧，她必須前往那里，她必須守護——
娜奇拉睜開眼睛。
斑駁的杉樹木紋映入眼簾，娜奇拉茫然的坐起身，隱隱約約的人聲不知從何處傳來，烹飪食物的香氣沿著窗縫鉆入，引誘著貪睡之人的味蕾。
她看看四周，她突然記起她已不在沼澤，此刻她正在暮色鎮(zhèn)的冒險者旅店中。
娜奇拉跳下床，外面的空氣有雷雨過后的清新，她大大的伸了個懶腰，走出房門，隔壁法師的房間已經(jīng)沒有人了。
她好奇的走上街道，每個人都議論著昨天晚上沼澤上空出現(xiàn)的那一柱直通天際的白光。
白光？娜奇拉聽著他們議論，想不出什么頭緒，她從未見過沼澤里有什么能發(fā)出他們所說的白色光柱。
沒走多遠，她看到法師在街道的另一頭站著，正想上去打招呼。
“你真的不要加入我的小隊？”穿著綠色皮甲的青年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霍格，“你看起來實力很強，正適合我的小隊?！?p> “只有你一個人的小隊。”
“你那是什么表情！”青年有些氣急敗壞，“那是其他成員都去探索別的地區(qū)，只有我在這里駐守?！?p> “在沼澤的禁入期駐守，你應(yīng)該很弱?！?p> “喂！”
看來不是打招呼的好時機。娜奇拉轉(zhuǎn)了個身，朝冒險者公會走去?；舾裉痤^看到她的背影，默默跟在后面。
“喂喂，你就這樣無視我嗎？”綠衣青年念叨幾聲，也跟了上去。
娜奇拉進入公會大廳，對柜臺后的接待員晃了晃裝著七百索拉的袋子，“我想找一個叫吉莉雅的占卜師，這些夠嗎？”
“當然可以?！苯哟龁T臉上掛著標準笑容，“不過冒險者們對于金錢并不會太感興趣，如果附加魔石懸賞，應(yīng)該會更快找到您要找的人?！?p> 魔石……娜奇拉有些為難，她雖然知道這種冒險者的通用貨幣，但不知為何，沼澤從來不會吐出這種東西，她有不少零碎的收藏，唯獨沒有一顆魔石。是的，在沼澤或地下城死亡的冒險者，他們身上的魔石也會消失無蹤。
“小姑娘，你要找吉莉雅？”
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娜奇拉回過頭，法師正站在不遠處看著她，那名綠衣青年跟在他身后，正嬉皮笑臉的跟自己打招呼。
出于禮貌，娜奇拉回應(yīng)了他，“你認識占卜師吉莉雅？”
“占卜師？”綠衣青年眨了眨眼睛，“差不多吧，我知道她在哪，也可以告訴你她的下落?！彼噶酥富舾瘢爸灰愫湍愕耐榧尤胛业男￡牎?p> “抱歉，我想你弄錯了?！蹦绕胬卸Y貌的打斷了他，“實際上你應(yīng)該能看出，我并不是一個職業(yè)者。”
是的，生長在沼澤的娜奇拉遇見過無數(shù)的冒險者，他們中有游俠，法師，戰(zhàn)士，吟游詩人，圣光祭司，圣騎士，德魯伊……每一個職業(yè)者都具備與眾不同的技能與生存方式——然而娜奇拉沒有。
有許多職業(yè)者熱心和善，愿意教授她一些職業(yè)相關(guān)的小技巧，然而在學習的過程中，她從未覺醒任何職業(yè)方面的天賦。她就像——不，應(yīng)該說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毫無懸念。
這真是一個讓人悲傷的故事，娜奇拉有些沮喪，然而她很快振作起來，“所以——如果你想用我的問題威脅法師先生，我想你是找錯了辦法。”
“這怎么能說是威脅?！鼻嗄暌桓笔芰四笪哪樱斑@是邀請——誠摯的，善意的，不慘雜一絲虛假的——來自游俠尤金斯的邀請?！?p> “成交。”霍格說。
“嗯，所以我說——哎？”尤金斯卡了殼，他吃驚的望著霍格，一時忘了該怎么進行下去。
“但只有這一次?！被舾癫⒉焕聿怯冉鹚沟捏@愕，“去某個地方，尋找某件物品——交換占卜師的下落?！?p> “你怎么知道！”尤金斯大驚失色，下意識地后退了好幾步，“你難道專精于預言？可你甚至沒有念動咒語！”
“無需預言?！被舾駫吡怂谎?，“沒有任何職業(yè)者會在冒險地毫無防備，而你的身上太過單薄——想必那些消失的裝備就是我們這次冒險的原因?！?p> 尤金斯松了口氣，接著狐疑地看著他，“你答應(yīng)的這么爽快，就為了一個占卜師的下落？你甚至不知道我要讓你去哪里?！?p> 霍格沉默了片刻，轉(zhuǎn)身走了。
在一片尷尬的靜寂中，娜奇拉碰了碰尤金斯的胳膊，“現(xiàn)在，輪到你給我這個一無所知的同伴，講講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游俠尤金斯的確是一個翡翠級冒險者小隊的成員——在他弄丟自己的裝備之前。
丟失的過程堪比一場滑稽劇，他們的小隊歷經(jīng)千難萬險從某個洞窟冒險歸來，他們疲憊不堪，滿載而歸。在回歸城鎮(zhèn)的途中，某個野外露營的晚上，本應(yīng)該負責守夜任務(wù)的尤金斯被哥布林術(shù)士用催眠咒語放倒了。
這種催眠咒非常初級，非常淺層，簡單到一個耳光就能喚醒。實際上，其他被洗劫一空的隊友也確實是這樣喚醒了他。
為了奪回被偷走的寶物，也為了懲罰他的疏忽，隊友們拋棄了他。尤金斯在慚愧和不甘的驅(qū)使下，來到附近的暮色鎮(zhèn)，打算組建一個臨時小隊，從哥布林的老巢里搶回他的東西。
娜奇拉覺得，不管沼澤里還是沼澤外，冒險者們總是能讓她嘆為觀止。
她誠實的表達了自己的感想，讓尤金斯羞憤的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先生，這個杯子會記在您的賬上?！本起^的酒保提醒道。
“我怎么會預料到！”尤金斯不甘的一拳錘在酒桌上，“我是說——在那個地方竟然會出現(xiàn)哥布林，我們曾無數(shù)次路經(jīng)那里！”
“可是守夜是你的職責?！蹦绕胬f，“我在可能遇到危險的時候，晚上也從不敢哪怕一刻閉上眼睛?！?p> “我只是太累了……而且，誰會想到哥布林居然進階出了術(shù)士，還是會催眠的那種?！庇冉鹚灌洁熘?，“要知道游俠對魔法并不算很在行。”
娜奇拉歪了歪頭，轉(zhuǎn)向法師，“法師先生，我覺得只有你們兩個實在太危險了?！彼杂X地把自己從行動中剔除了出去，畢竟不管面對什么樣的敵人，最好不要有拖后腿的人在場。
“這完全沒必要?！庇冉鹚挂荒樰p松的樣子，“我們經(jīng)過那里很多次——你知道，也許只是一個落單的哥布林，狗屎運的施展成功了一次催眠咒，僅此而已?！彼敛缓﹄恼f，“如果不是我失去了全部裝備，原本我打算一個人去的。”
“你和我一起去?！狈◣熗蝗粚δ绕胬f。
“但是——”娜奇拉還要說什么，但法師已經(jīng)移開了眼睛。
這名少女很重要，霍格心中有個聲音這樣告訴他——靠近她，他將找到那個窮其一生追尋的答案。
——
次日一早，這個單薄的三人小隊正式出發(fā)，前往暮光平原。
暮光平原與幽暗泥沼地理相鄰，在兩地交匯的地帶，沼澤的邊緣延深入平原，漸漸變成堅實的紅色土壤，這種土地并不適宜種植，因此并無人來開墾，雜草與樹木稀稀拉拉的生長著，這里地勢平坦便于觀察，是歷險歸來的冒險者們一處極為理想的露營之地。尤金斯的小隊在這里整頓過幾次，對這片地帶十分熟悉。
原本應(yīng)該是這樣的。
尤金斯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已經(jīng)感受到身邊的兩位同伴向他投來的眼神里寫滿了“看看這個游俠啊他果然完全不靠譜”。
在他們不遠處幾米之外，一個身材矮小，面孔猙獰的哥布林揮舞著手中的巨錘，它在原地張望了片刻，又轉(zhuǎn)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在這一片土地上，類似這樣的哥布林足足有二十多個。
尤金斯瞇起眼睛，穿過分散的哥布林向里望去。在游俠的眼中，更遠處分明還有數(shù)量更多的哥布林存在，尤金斯摸了摸今天早上在拍賣行買來的匕首，覺得有些心虛。
霍格看著成群結(jié)隊的哥布林，口中念誦咒語，伸手揮出一片星星點點的白色塵埃，塵埃裹住了他們，隱藏了他們的行蹤。三人無聲無息地從哥布林巢穴的勢力范圍中撤出，進入一旁的桉樹林。
“我向森林之神發(fā)誓，上次我們明明沒有遇到這么多的哥布林?！庇冉鹚箟旱土寺曇艚忉尩?，“如果我知道暮光平原的哥布林已經(jīng)有這么多——該死的！”
已成規(guī)模的哥布林當然不能與普通的野怪相提并論，他們更加狡黠，也更加殘忍，如果遇到進階職業(yè)者的哥布林，甚至可以讓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冒險者吃虧?；舾癫⒉粦岩捎冉鹚拐`判了形勢，實際上如此規(guī)模的哥布林巢穴絕非一朝一夕造就，他們一定在地下潛伏了許久。
是什么原因讓他們?nèi)缃襁x擇出現(xiàn)在地面？霍格忽然想到了昨晚沼澤的異?，F(xiàn)象。
“我們——”娜奇拉看著面色實在不怎么好的兩人，她并未親眼見識過哥布林的戰(zhàn)力，但面前這滿坑滿谷的場面明顯不是兩個人能應(yīng)付的，“不如我們回去對冒險者公會說明情況，像這樣的情況出現(xiàn)在城鎮(zhèn)周邊，相信他們也會有所行動。”
“也只能這樣了。”尤金斯垂頭喪氣，哥布林的規(guī)模出乎他的意料，小隊的收獲也許只能成為未來其他冒險者討伐這里的成果了。
突然，一條粗大的根須自三人腳下竄出，完全無視了其他兩人，徑直朝著娜奇拉撲了過來。
變故在一瞬間發(fā)生，娜奇拉腦中警鈴大作，這種根須的兇猛甚至堪比她在沼澤中遇到的猛獸。她在千鈞一發(fā)之際躍起，腳上的靴子爆發(fā)如風一般的速度，幫她險之又險的避開了根須的捆縛。
然而她還來不及扭轉(zhuǎn)身體，更多的根須從地面接連不斷的涌出，在他們身旁，一棵看似極其平常的樹睜開了眼睛。
“是樹妖！”尤金斯大叫一聲，手中匕首準確無誤的斬斷了身邊的根須，娜奇拉從空中跌落，樹妖伸出枯木一般的枝干朝她抓來。
嘭！一顆巨大的火球砸在干枯的枝干上，瞬間爆發(fā)出一片劇烈的火焰，樹妖在火焰中發(fā)出嘶啞的吼聲，引得附近的幾個哥布林巡邏者同時向這邊看了過來。
“快走?！被舾褚话炎プ∧绕胬碛邦D時閃現(xiàn)在數(shù)十米之外。尤金斯傻眼的看著兩人的背影，拔腿跟了上去。
“喂，你們等等我啊！”
三人腳下不停，一路跑到安全地帶。
“法師明明施展了隱匿術(shù)，樹妖為什么會攻擊你？為什么隱匿術(shù)對你沒效果？”尤金斯站穩(wěn)腳就扔出一連串問題。
娜奇拉氣喘吁吁的看著尤金斯，同樣一口氣跑了這么遠，職業(yè)者的體質(zhì)真是讓人羨慕。然而她同樣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過去她從未與法師同行過，更不曾受到他們的保護。她把目光投向霍格，對方正念誦著一串咒語，修長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那道閃光的弧線落在娜奇拉身上。
然后什么都沒發(fā)生。
“禁魔體?！狈◣熣f。
娜奇拉睜大了眼睛，尤金斯也一臉茫然，“那是什么？”
“在見到你之前，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一個假設(shè)?！被舾裾f，“任何魔法都對你無效，魔力不能保護你，也不能傷害你?！彼哪樕行╆幊粒暗銜餮?，會受傷，也會中毒，這些手段都可以置你于死地?！?p> ——
回城鎮(zhèn)的路上頗有些安靜，法師一路都沒有說話，尤金斯糾結(jié)著哥布林巢穴里的戰(zhàn)利品，娜奇拉也滿懷心事。
事情好像突然變得復雜了起來，沼澤里的日子每天都很平常，然而此刻一切都顯得迷霧重重。
多想無益，娜奇拉對自己說，我存在著，找尋著，答案總有一天會水落石出。
她抬頭看向前方，地平線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暮色鎮(zhèn)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