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嬋看了弟弟的眼神,本欲動怒,卻也發(fā)現(xiàn)了弟弟的身板,臉上的神情像哥倫本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似的那般驚奇,甚至于歡呼起來:“喲,你怎么變得這么結(jié)實(shí)了,最近你吃什么了,小靳?”
到這時,楊靳還光著膀子,想要穿上件衣服,卻還得回屋,有些赧然的道:“也沒什么,我一直都這樣呀,是不是很健碩?”說著豎起胳膊,展現(xiàn)出那發(fā)達(dá)的肱二頭肌,神情有些洋洋得意。
楊嬋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平時倒還看不出來呢,真是個砍柴的好手!”
“砍柴?”楊靳不由皺起眉頭。
“是啊,”楊嬋幽幽的說道,“家里又好幾日沒米了,還不知道早飯吃什么呢,怕又是九頭鮑魚吧。爹年紀(jì)大了,往后砍柴的重?fù)?dān)就要落在你身上了?!?p> “少來!”楊靳嘟囔一聲,“我不砍柴。”
“你要不砍柴,咱們吃什么?”楊嬋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頭,語聲變得溫柔起來,“聽話,砍了柴,換了銅板,我們好買米下鍋呀,我好多天都沒有吃過米飯了。再說,你不早就習(xí)慣了么。你這身板這么結(jié)實(shí),要不砍柴不就白瞎了,小靳,你說對吧?”
“對,就是這樣!”
兩人聞聲轉(zhuǎn)身,楊靳便看見了這個世界的父親大人楊林,披一件打滿補(bǔ)丁的粗布褂子,散著紐扣,拎著一根大煙管就過來了。
“小靳,吃過飯就去山上砍柴吧,再不對付幾個銅板,就真要餓肚子了。唉,這世道!”
“真要本少爺砍柴?”楊靳瞪大了眼珠。
“少爺?”楊嬋撲哧笑了,“咱家可是尋常百姓,別做你的少爺夢啦!”
楊靳用心思索,事情跟楊嬋說的一般無二。他們家的確一窮二白,是個尋常人家。自從幾年前的農(nóng)閑時,他就跟著父親上山砍柴,以換取微薄的收入支撐著這個家。不過,這都是三天前楊靳的記憶,既然魂穿到此,他就要努力適應(yīng)好這個角色。
那個世界的父親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做個大將軍,但這個世界的父親楊林顯然沒有這番雄心抱負(fù),只愿他能做好一名稱職的樵夫,這就是他目前的處境。不過,他很不甘心,他有一身驚人的本領(lǐng),自忖就算到了哪個世界,也絕不會是碌碌無為之輩。只是,目前他首先考慮的應(yīng)該是吃飯問題。
“這里雖然貧窮,但山上總該有些山雞兔子之類的吧,中午弄點(diǎn)野味回來,也犒勞一下家人?!睏罱K于想通了,說道:“我這就去!”
楊林坐在幾步外的那個大碌碡上,磕了磕煙袋鍋?zhàn)永锏幕覞n,不疾不徐地道:“不急,吃了飯?jiān)偃ヂ??!?p> “早飯還是九頭鮑魚?”楊嬋嘟著嘴問。
“又加了一樣,”楊林咧嘴笑了,“快去嘗嘗你媽做的翡翠蝦片吧,老美味啦?!?p> 九頭鮑魚?翡翠蝦片?這還是尋常百姓家?
楊靳已有些雀躍了,況且肚子早就打鼓了,當(dāng)下連蹦帶跳地竄進(jìn)了堂屋。楊嬋卻無他這般興致,跟在后面慢吞吞走著,臉上還帶著悻悻的神色,就像是去飯館沒帶銀子一般的落魄。
飯?jiān)缫褦[上了桌,滿滿一大盆,還冒著熱氣,卻沒有預(yù)期的撲鼻而來的飯菜的香味。
楊靳用筷子從盆里挑起一塊看似匪夷所思的東西,皺著眉問:“這是九頭鮑魚?”
“是啊,”楊母一臉慈愛的說道,“這就是樹皮做的九頭鮑魚,小靳最愛吃了。”
“樹皮做的還叫鮑魚?我愛吃這個?”楊靳小聲嘀咕了一句,又問,“那翡翠蝦片呢?”
“就是這個呀?!睏顙葲_他揮了揮手,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楊靳定睛看去,只見姐姐手里拿的卻是一張用樹葉做的煎餅,綠油油的,倒真有幾分翡翠的意味。
“吃樹皮樹葉,不怕拉的粑粑也是綠的么。”楊靳不自禁的這樣想,臉上便帶出了這種表情。
楊林看在眼里,像是打圓場似的說道:“別看是些樹皮樹葉,但樹皮是好樹皮,樹葉也還是嫩的。你媽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走很遠(yuǎn)的路,為的就是能采摘一些新鮮的樹葉,去的晚了,就只剩下老樹葉啦!”
“我可是無肉不歡?!睏罱荒樉趩?。
“吃肉?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少爺呢,肉這種東西也是咱們這種人家能吃的嗎?”楊嬋說著,用她那如春蔥般的玉指小心翼翼地撕下了一塊樹葉煎餅,艱難地送進(jìn)了她那如櫻桃般的小嘴里。
楊林呵呵笑著:“日子再難,肉總是要吃的嘛。小靳,你好好砍柴,等年關(guān)割上四兩肉,咱爺倆也喝兩盅。”
楊母突然斂了笑容,把筷子丟在桌上,沒好氣的說道:“你看看你,就知道種田砍柴,孩子都跟著你受苦遭罪,這叫過的什么日子呀,以前的日子是這樣嗎?以前,那是滿桌子的珍饈美味喲,肥肥的豬蹄,大大的燒雞,四喜丸子……”
“老婆子,先把哈喇子擦了?!睏盍诌f過去一塊滿是油污的手帕,“你還說這干嘛,那不是咱們成親時候擺的喜宴嗎?就置辦那一桌子菜,可也是花光了家底呀。別的不說,光那一只大燒雞……”
“行了,你就是沒本事,我怎么嫁了你這么個廢物,我的命好苦??!”楊母接過手帕,順勢抹了抹眼淚。
楊林嘆了口氣:“老婆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這世道家家都這樣,有野菜吃就不錯了,聽說有的地方都到了賣兒賣女的地步,有的人實(shí)在是沒有活路了,給人當(dāng)了奴隸,就為了一口吃的……”
楊林兀自絮絮叨叨的說著,楊嬋卻聽不下去了,說道:“爹媽,你們不要吵了,其實(shí)這蝦片和鮑魚也挺好吃的?!闭f著大口嚼起來,眉頭卻鎖得緊緊的。
“不能等下去了,我得去弄點(diǎn)野物!”楊靳心念甫動,便聽一人擊節(jié)道:“全家人都在呀,真是其樂融融?。 ?p> 楊靳循聲抬頭,只見一個癡胖臃腫的漢子施施然步進(jìn)屋來,年紀(jì)也不大,二十出頭模樣,穿的是綢緞衣衫,就他這塊頭,將衣衫撐得鼓鼓的,遠(yuǎn)遠(yuǎn)看去就像是個大肉球。他手里拿一把黑色折扇,一副油光滿面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身后跟著四個健壯的漢子,個個虎背熊腰,只是穿著尋常了很多,仆人家丁模樣。
楊林趕忙起身,跟著上前幾步,哈了哈腰,臉上還添了討好般的笑:“喲,不知哪陣風(fēng)把黃老爺吹來了,真是讓寒舍蓬蓽生輝?。 ?p> 黃老爺大喇喇的說:“別揀這些好聽的說,老楊,你不知我來所為何事?”
楊林皺起眉,似是苦苦思索,終于搖搖頭:“還請黃老爺明示!”
黃老爺緩步踱過去,楊林趕忙搬了一個凳子,用滿是補(bǔ)丁的衣袖擦了擦上面的灰塵,趴下吹了吹,才恭謹(jǐn)?shù)恼驹谝慌?,臉上堆著笑?p> 黃老爺一屁股坐下,說道:“老楊,你可記得前年夏天你從我這里借走了三個銅板?”
“記得記得,銀錢事情我怎能忘呢,只是您也知道,我手頭上沒有啊,也不怕您老笑話,您看這吃的……”
“對啦,你不是還有一頭驢嗎?”
“黃老爺您忘了,那頭驢不是早就死了嗎?”
“怎么死的?”黃老爺似是對驢來了興致。
“餓死的?!睏盍挚嘀樀?,“也不知怎么回事,有那么幾天,那頭驢就不怎么愛吃東西,也沒的吃呀,野菜早就挖盡了,山坡上的樹葉都……”
“老楊,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就是說破了天,就是弄到縣衙大堂去,也得是這個理兒不是?”黃老爺那肥嘟嘟的圓臉上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前年是三個銅板,如今利滾利,總共一十八個金幣。老楊,今兒個是——不管怎么說,咱們的賬可不能再拖啦!”
“十八個?金幣?”楊林竟是瞠目結(jié)舌。
“是啊,一個金幣等于一百個銅板,如今就是這樣,利息啊,老楊!”
“可是……我去哪兒弄這么多金幣呀!”
“你可以把地契拿來呀,反正這幾年收成也不好,打的糧食還不夠交租呢,對吧?”
“黃老爺可憐小老兒吧,我們一家老小……”
“老楊,”黃老爺咧著嘴,“別說我不給你活路,你這閨女出落得標(biāo)致得很呀,一點(diǎn)都不像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紀(jì)了吧,到我府上去,吃的穿的不愁,吃香的喝辣的,你看怎樣,老楊給個話呀!”
楊林下意識地看看女兒,卻見楊嬋退開幾步,躲在母親身后,眼神中透著驚慌與厭惡。楊林一聲長嘆:“黃老爺,天見可憐的,我就這么一個閨女……”
“老楊,”黃老爺變了臉,一下子就變了,“你這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別不識抬舉!本老爺給你兩條路,要么拿女兒抵債,要么抓你做奴隸,你看著辦吧!”
砰地一聲,卻是楊靳再也聽不下去,拍案而起,喝道:“姓黃的,你好大的膽子,訛人訛到你爺爺頭上了,先問問小爺?shù)娜^答不答應(yīng)!”
“小靳,不得無禮!”楊林慌了神。
黃老爺也吃驚不小,他家大業(yè)大,在這十里八鄉(xiāng),還是頭一遭竟有人敢對他如此放肆。他歪著頭乜斜著楊靳,一聲冷笑:“小子,你是趕著去投胎嗎?看來不給你點(diǎn)顏色瞧瞧,你就不知道你黃老爺?shù)膮柡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