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空蕩蕩,一切都在門外,食物也好,野獸也好,讓劉棲惶恐的斷掌也好。
劉棲面臨選擇,或者說他沒有選擇。
在房間里等死,祈禱門外的野獸離開熊岳堂;或者打開門,在野獸的面前送死。
劉棲很清楚,就算他這時候剛吃飽飯,在野獸面前也不過是個強壯一點的五歲孩子。
手無縛雞之力?不,一只雞他都應(yīng)付不了。
他在門后傾聽,咀嚼聲細細密密,甚至可以想象野獸的酣暢,劉棲咽了口口水,一度想拉開門,享受野獸撕咬的食物。
但死的恐懼制止了他。
劉棲頹然地松開握著把手的手,背靠著門,坐在地上。冰涼的地板讓他縮成一團,雙手環(huán)抱著小腿,整個頭都埋進手臂和腿構(gòu)建的小小“庇護所”。
“恐懼源自于未知和弱小。”
劉棲想起這句話,這是他的史學(xué)老師說的。那是一個午后,十幾個孩子在午飯后昏昏欲睡,只有劉棲支楞著腦袋,在那里聽講。
那節(jié)課的主題,叫做科學(xué)時代的中興。
史學(xué)并不受到孩子們的重視,老師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自顧自地講,不自覺間,就從科學(xué)時代跑偏了。
“其實恐懼并非是件壞事,因為這讓人懂得保全自己,不會送死。就像疼痛提醒我們不要把手伸進剛燒開的熱水。恐懼,只是一種自我保護,基于自身實力和環(huán)境的對比,換句話說,恐懼,源自于未知和弱小。
“在我想來,一個無所不能的人,自然是無所畏懼的,一個毫無力量的人,大多是膽小謹慎的。
“然而,這種保護也阻止了我們更進一步。因為恐懼而蜷縮在熟悉的角落,因為恐懼而不敢邁開未知的大門,因為恐懼而裹足不前。
“要是一個人蜷縮在恐懼之中也就罷了,要是一個時代的人都蜷縮在恐懼之中,那,人類就完了?!?p> 說道最后,史學(xué)老師語氣冰冷,似乎是陷入了令人恐懼的回憶中。
“難道歷史上發(fā)生過這樣的事?”
劉棲看出了史學(xué)老師的恐懼。
“有,那個時代如今被叫做絕望時代?!?p> 劉棲剛聽到這四個字還沒有什么感覺,就像他第一次聽說史前時代,仙神時代和科學(xué)時代一樣。
他習(xí)慣性地將這四個字反復(fù)念了兩邊,讓自己的大腦咀嚼這四個字的意義,但緊接著,他意識到這四個字背后的可怕,一種難以接受的恐懼侵占了他。劉棲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將自己頭腦中的那固有的已知問了出來:
“老師,我記得你說過,除了人類誕生之前的史前時代,任何一個時代的名稱都代表著那個時代的人類對后人最偉大的貢獻?”
劉棲問完,突然感覺喉嚨很干,他下意識的吞咽,但口腔同樣干燥。又仿佛是為了佐證,他繼續(xù)開口道:“就像仙神時代留下了仙神,科學(xué)時代留下了科學(xué)一樣。對吧?”
史學(xué)老師點點頭,目光深邃,仿佛穿越熊岳堂厚厚的巖土結(jié)構(gòu),用一種厚重的眼光看著劉棲:“沒錯,那個時代留下的唯一貢獻,就是人類能夠到達的最深處的絕望?!?p> 史學(xué)老師說完這句話就意識到了不妥,很快將話題再度拉回科學(xué)時代的中興,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提過絕望時代的任何內(nèi)容,在他們學(xué)習(xí)的課本上,也看不到關(guān)于那個時代的任何信息。
然而,那雙從未有過的厚重目光徹底鐫刻在劉棲的心頭。
在手臂和腿所構(gòu)建的黑暗空間中,劉棲仿佛再一次看到那雙眼睛。
恐懼,源自未知和弱小,既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也是一種裹足不前。
劉棲抬起頭,重新將面龐沐浴在房間里的清冷光線下,視線阻隔,他只能看到窗戶上冰晶凝結(jié)的一片血紅色。站起身,連帶著皮肉和血管的手掌逐漸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中,下意識的后退,卻抵在了門上,退無可退。
劉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不想蜷縮在恐懼中。他時常想,如果自己步入那樣的一個時代,或者陷入生死的抉擇,到底有什么辦法救贖自己。
對他來說,唯一的方式,就是從一開始拒絕恐懼,邁入未知。
劉棲強忍斷掌帶來的視覺沖擊,再度來到窗戶旁邊,開始透過血液覆蓋的玻璃仔細觀察著外面的世界。
他扶著桌子,讓行走帶來的頭暈慢慢退去。過度饑餓的身體已經(jīng)很難支撐太久,他相信如果再不想辦法獲得食物來源,他可能會直接暈倒在房間中。
回過神,視線聚焦到窗戶。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窗戶的四邊已經(jīng)被冰封,試著用手拉扯,紋絲不動,看來想要出去只有大門一條路了。
窗戶外是一條寬闊的主干道,七零八落地散著尸體和斷裂的樹木,路燈破了好幾盞,昏暗與明亮交織。透過窗戶上的鮮紅,震懾著劉棲的心神。
冰霜很好地起到了保鮮的作用,完美地保護了戰(zhàn)場。紅紫的凍傷,外翻的臟器和破碎的血肉都像剛發(fā)生過一樣沖擊著劉棲的視線,讓他忍不住干嘔。
胃里涌上來的酸水讓他的食道仿佛在灼燒,也進一步提醒著自己對食物的渴求。他繼續(xù)看著走廊上的尸體,仔細地分辨著每個人的傷口,刀傷,火焰的燒傷,鈍器的沖擊,冰寒的凍傷……
曾經(jīng)學(xué)過的知識在這時候成了劉棲的助力,直面恐懼讓他逐漸專注,甚至到最后,他能對尸體灑出的大腦和臟器的碎片熟視無睹。
隨著越來越多的創(chuàng)傷來源被劉棲分辨,外面發(fā)生的戰(zhàn)斗也逐漸在劉棲的腦海中還原。那是一場混戰(zhàn),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場人和人之間的混戰(zhàn)。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在死者的尸體上看到野獸撕咬或者抓撓的痕跡。
劉棲心中忽然亮了,沒有參與戰(zhàn)斗,也沒有在戰(zhàn)斗后啃食尸體,再加上他最開始所聞到的那種極淡的屬于人類所烹飪的食物的味道。這一切都意味著門外的野獸對人肉沒什么想法。
這個結(jié)論讓劉棲欣喜,他感覺自己可以直接打開門,就算野獸對他來說危險至極,他也有希望安全離開。只要安全到達外面,他就能走到廚房,獲得食物。
要知道廚房距離劉棲的房間并不遠。
想到這里,劉棲心中的恐懼大大降低,他決定不再耽誤,直接開門面對門外的一切。
扶著床沿,劉棲一步步靠向房門,床頭的紅色細繩十分扎眼,劉棲想到或許可以用拉動繩子所造成的聲響吸引門外的野獸,但又怕弄巧成拙,激發(fā)它的戒備,到時候自己一出現(xiàn),恐怕就要面對一只虎視眈眈的野獸了。
“開門吧,”劉棲在心中給自己打氣,“只要能吃點東西,恢復(fù)精神,我就能發(fā)動能力,和野獸斡旋了?!?p> 沒錯,劉棲一直有一張底牌,只是這底牌并不能幫助他戰(zhàn)勝任何人,而且他也沒有任何精力去發(fā)動,所以一直引而不發(fā)。
畢竟熊岳堂花費如此精力所培養(yǎng)的,從來都不是什么馬路邊隨便就能撿到的孩子。
灰藍色實心木門離劉棲越來越近,野獸咀嚼食物的嘎吱聲再度傳來,稚嫩的小手再一次觸碰到冰冷的把手,劉棲心頭一沉,打開金屬鎖扣,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仿佛發(fā)生在他的頭腦中。他甚至能感覺到門外的咀嚼聲為之一滯。
到了這時候,已經(jīng)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此刻劉棲的腦子里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想法,直接一把拉開門,準(zhǔn)備迎接外面的一切魑魅魍魎。
昏暗的燈光讓劉棲有些不太適應(yīng),不過很快,面前的景象重新投射在他的眼睛中。門口意想不到地干凈,也沒有想象中的兇猛巨獸,劉棲有些納悶,難道一切都是自己嚇自己嗎?
他低下頭,一大塊油亮亮的烤肉出現(xiàn)在眼前,緊緊抓住他的眼球,口水直流。抑制住直接上嘴的沖動,視線轉(zhuǎn)向烤肉的旁邊,自己恐懼了半天的東西,就在那兒。
嗬!四目相對!
這是一只渾身包裹在黑色絨毛下的生物,漆黑如墨,就像突然出現(xiàn)在劉棲視野中的陰影,體態(tài)修長,兩只前掌扒著烤肉,利爪從掌縫中探出,輕易地扎入烤肉中。
緊接著,那生物出了聲:“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