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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容晴

第五章 蝴蝶翅膀

一世容晴 犀讓 4421 2019-08-06 23:05:27

  做事貴在堅持,第二天容晴照舊將書箱整理出來,吃完早飯就準備再去一趟藏書樓。因著不用隨同郭夫子去小郡主那里授課,她也可以早點兒到那里早一點開始工作。

  這一回她打算一整天都消磨在那里,所以出門前就和蕊兒說好了,午膳在書院的食堂解決,晚膳再回來王府用。

  蕊兒道了聲“奴婢曉得了?!庇值?,“昨兒奴婢忘了同先生說,王爺新下了道令,把王府的宵禁提前了半個時辰?!?p>  “哦?”容晴看向蕊兒,也不急著走了,“是所有人都得按照這個宵禁時辰么?”

  “是啊,連主子們都是這個規(guī)矩呢?!比飪貉壑幸灿幸苫?,但王爺?shù)拿钤谶@王府之中就是最大的,就算是疑惑,那也得乖乖遵守,“而且聽管事嬤嬤說,到時候全睢城都是這個規(guī)矩,要是有人敢明知故犯,可是得直接去州府那挨板子呢?!?p>  睢城的夜生活挺豐富的,把宵禁時間提前一小時,只怕不少鋪子要提前關門了。容晴與寧王也就打過幾個照面,對他也并不熟悉,所以也想不明白這莫名其妙的命令是怎么想的,只知道會有不少商戶以及百姓心生不滿。不過,在這階層分明的社會里,縱是有不滿,也只能讓底層人努力改變自己去適應了。

  “我記住了,反正我也沒什么朋友晚上約出去玩鬧,宵禁就算提前了也與我無礙?!比萸缧χ鴵u搖頭,“我去書院了,晚上再見。”

  “先生慢走?!比飪涸诤竺孀⒁曋萸绲谋秤?,側身福禮。

  雖然王府里有多的馬車可以供先生們使用,可是容晴已經(jīng)習慣了走路,也就不專門找來馬車坐了。

  她走的是稍微有些曲折的巷路,圖的就是一個清凈,盡管沒有大路那么寬,但馬車也可以勉強通過。

  青天白日之下,她即使是一個女子,也很少會有賊人敢直接對她做些不法之事。一來她并非豆蔻少女,快到中年,眼尾嘴角都開始長細紋了。二來睢城的治安很好,容晴待的這幾年也從沒聽說過什么白日當街行兇的事。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徑國上下對讀書人極為尊敬,她書院先生的打扮無形中也給她不少方便。宵小之輩也是會審時度勢的,主動招惹讀書人,這樣的麻煩他們不想沾上。

  她自己也不會傻到去鉆那種一人通行的小巷子,所以獨身一人走在巷子里,還有閑心看看周圍的景色。這個時候,巷子里的人家多是婦人孩子留著,因此兩旁的門都是緊緊閉著的。容晴敏銳的耳朵還能辨別出一些漏出來的讀書聲和搗衣聲。

  容晴欣然地走在石板路上,兩邊院墻里探出來的各式枝葉搭出一片樹蔭,不論是灼灼夏日還是雨雪天氣,都給了行人無意中溫柔的蔭庇。墻上還長了大片的爬山虎,干枯褐色的枝葉上今年又新覆蓋了一層綠色,風動時輕輕搖擺。

  她最喜歡的一條巷子離槐花巷很近,名為停雨巷。曾經(jīng)這里住過一個大書法家,所以極有名氣,現(xiàn)在住在這個巷子里的也多是書香人家。應當是這些人家都喜歡花草,院墻外也有好好打理過一番。甚至特意在對門兩堵墻上搭了架子,種了藤蘿出來。墻角也擺了不少的綠植,甚至還有鉆墻而出的,合歡花樹。粗壯的樹干上掛著用破陶器盛起來的蘭花。

  細小到看不出花形的花散發(fā)出熏人的香氣,引得很多白色的小蝴蝶在巷中飛舞。有時候一兩只蜂懸停著出現(xiàn)在容晴的視野中。還記得去年入秋時分,這里甚至會有那種足有巴掌大的有著暗沉藍綠色花紋的蝴蝶。

  從最后一條巷子中鉆出來回到大路上,沿著墻沒走一會就到了書院的側門。

  側門的守衛(wèi)都識得她,也沒檢查腰牌,打了聲招呼便讓她進去了。

  三層樓上,老先生還是老樣子,低著頭看書。近視的厲害,以至于老花也拯救不了。

  脊背弓成了一個扭曲的形狀,布滿褶皺的臉幾乎要貼在書本上。

  “臥魚先生安好?!比萸缱髁藗€揖。

  “今日來得可早啊?!崩舷壬难劬臅旧弦崎_,慢吞吞地說道。

  “謹遵夫子教誨,讀書之事一日不敢懈怠?!比萸绻ЧЬ淳吹鼗卮?。

  在書院待過一段時間,就連說話做事都不自覺帶上了他們的習慣。這在以前,是她萬萬沒想過的。

  “嗯——”老先生鼻子拖長了調,“那三層樓的規(guī)矩,余先生可也別輕易忘了。要翻動什么古本,還請告知老夫一聲?!?p>  這話說的委實不客氣了些。

  容晴聽得有些懵了,我動什么了我?

  一想到這整整一層樓的珍貴書籍,有些鍋可不敢亂背。

  容晴哪里敢應聲,于是就問,“晚輩向來愛書心切,可也明白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的道理,既然知道規(guī)矩,哪里敢做出什么唐突之舉。臥魚先生話里的意思,我有些不明白,還請先生再指教晚輩一番?”

  老先生上下打量著容晴,他的記憶力向來不錯,但昨天的事,實在蹊蹺的緊。若說容晴真的干了什么,他也是不太信的。可當時就只有他們兩人罷了。

  “這是你昨日借的書,相比你今天還是要接著看的,老夫放在那兒了,你留了名兒就去老地方罷?!崩舷壬鹣掳褪疽馊萸甾D頭看向左邊。面對容晴的反問,卻是退了一步。

  果然,昨日借的兩本圖志被放在了木質托盤上。

  看來,老先生也心有疑慮,才故意詐一詐容晴的,這會兒更是要看著容晴的舉動,以免再有昨天的疏漏。

  “是,多謝臥魚先生?!迸趿送斜P,容晴剛走一步,便又停住了?!翱煞窀嬷嗄常蛉盏降装l(fā)生了什么事,讓先生對某如此不滿?!?p>  臥魚先生,在書院可算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了,他教書的本事不高,但學問做的很好,這點就足以讓書院弟子崇敬。說話之前,容晴也有猶豫過,怕得罪對方。但轉念一想,這事還是當面問清楚的好,不然稀里糊涂著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萬一以后因此有了麻煩才是得不償失。

  再說,郭夫子目前也對她比較信任,她也不是沒有個依靠。這樣想著,容晴便直接問了。

  “你昨日,可曾到過你身后的那些書架?”老先生湊近了容晴,似是要確認她臉上每個細微的神情變化。

  容晴下意識地回頭望了眼背后的書架,那里分門別類擺滿了一套套書,都有專門的書盒盛著,平日里更是有專人清理,連點灰塵都沒有。

  “不曾到過。”容晴直截了當?shù)鼗卮鸬?。也確實如此。

  她要取的書是圖志,怎么會跑到游記的書架上,動那里的書呢?

  “那里的書怎么了?”容晴沒忍住,多問了一句。

  “問那么多干什么,既然不是你做的?!崩舷壬鷽]好氣地回了一句。

  容晴悻悻然閉上了嘴。這也跟她早年的習慣有關……當初她跟在劍主身邊,有事沒事就想找點話題聊聊。不管對劍主而言多白癡多無聊的問題,對方都會回答。這也導致了她下意識認為有點熟的人都會像劍主一樣對她知無不言的。

  頓了一會兒,老先生還是回答了容晴的問題,“是甘道人的《搜神游記》,僅此一本的珍品啊,居然被卷的不成樣子?!边@般說著,老先生心里又是一陣傷心惱火。

  容晴聽完也感同身受地想著,什么人吶這是。

  有些人是有卷著書看的習慣,可有些古籍翻一頁都是小心翼翼,被卷久了,只怕要留下挺深的痕跡了。

  無怪乎老先生不悅成這樣。

  心里又是感動老先生對她的信任,容晴也不敢多嘴了,乖乖地將托盤捧著,一路那是目不斜視。一直走到昨天的位置上,她才放下托盤,將書箱打開。

  展開筆簾,取出常用的一支筆,再將墨條硯臺等物擺好。這里的清水就放了一竹筒在案幾腳邊,只有磨墨的時候才取上來一點,免得不慎將水撒開,沾濕了書籍。

  這一切的準備都極有儀式感,待一切就緒后,容晴習慣性地用筆桿尾部搔了搔鬢角,才開始動筆。

  因為今日要在這里殺上一整天的時間,容晴足足帶了五十張紙箋。有了經(jīng)驗的她,在處理這些的時候,效率也快上許多。

  只是因為新帶來的紙箋其出處的成書時間與昨日的那些已有兩三百年的間隔,所以還要換一本對應時間的圖志。當然,這回容晴保證還書借書都是在老先生眼皮底下完成的,免得再有什么說不清的事情。

  容晴對著這莫名的事件,當然是有所懷疑的,而且步調很一致的跟普通人一樣想到了鬼神之說。只不過,比起鬼神之力,她還是更害怕那種被窺伺的感覺。那種墻縫、桌縫、窗縫里藏著一雙眼睛……容晴覺得后背都發(fā)麻了。

  深呼吸,再長長吐出一口氣,她不愿多想,一邊不出聲地念叨著,“子不語,怪、力、亂、神?!币贿呥€是尋思著,這莫非是來了個偷兒……?

  偷看書的偷書賊?倒也風雅,容晴失笑。

  日頭不知不覺中已在天幕上換了個角度。

  胃部也定時傳來了饑餓的提醒。

  容晴正打算寫完最后一行字就停筆,這時,整棟樓晃了一晃,一滴墨點掉落在紙上。

 ???

  她茫然抬起頭,皺起了眉。剛剛是地震了?

  好似是回應她的想法,整座樓又開始左右劇烈地晃動了起來。

  不過是數(shù)息時間,隨著晃動停止,容晴只聽見胸腔內心臟砰砰跳動的聲音。她松開握筆的手,才發(fā)覺掌心已是潮濕一片,原本僵住不敢動的身體猛地站了起來,往外跑去。

  “地龍翻身了?!比萸珉[隱約約聽到外面有人大聲的呼喊。

  “先生!”容晴頓住了腳步。

  老先生就平時就坐在樓梯口進門的地方。此刻卻是整個人歪倒在案幾上。

  她連忙拉起了老先生,粗略看去對方身上也沒有什么出血痕跡,可是就怕他磕碰到哪里了。不敢多呆,半拖半拽的把他帶下了樓。

  握著樓梯把手的手一直在顫抖。她已經(jīng)是一個凡人了。在俗世待了八年多,這一刻她無比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她會死。這個死,除了她能接受的老死之外,還包括了她不能接受的被砸死。

  藏書樓是很堅固沒錯,經(jīng)歷了地震也沒塌,但現(xiàn)在不塌,并不代表不會塌?;蛟S就在下一秒!

  容晴拽著老先生歪歪扭扭地下了樓,也不知道老先生碰到哪了,眼睛半垂著,卻沒什么動靜。她腳下是一步都不敢停,哪里敢停,似乎背后就有死亡在跟隨,哪里敢停!

  容晴一步跨出了門檻,老先生的腳在門檻上別了一下,她也顧不上了,又往前跑了幾步到了空地上,才敢稍微歇一歇。

  “先生……”容晴喘著氣,咽了下口水潤了潤干的不行的嗓子,“怎么樣了?”

  老先生好似回過神了,卻喃喃著,“徑國大難了?!彼话炎プ∪萸绲氖直?,她都不知道老先生的手勁居然這么大,“這里,這里五百年沒地龍翻身了啊。一定是別處,別的州?!崩舷壬樕细〕隽送纯嗟纳裆?,他身體上的疼痛都不打緊,可是看著視線所及,震翻在地的花草,磚頭,還有遠處不時傳來的尖叫哭喊聲音,他更心痛的是視線里看不到的那些人,“怕是不知道多少城的百姓,都沒了啊。”

  “都沒了?!崩舷壬煌u著頭。

  容晴看著老人眼中聚起了淚,干癟的眼角卻是盛不住讓那淚水劃過臉龐,滴落在地上暈開。

  劇烈運動后的身體還在不停地發(fā)著汗,可暫時脫離危險冷靜下來的容晴,聽著老先生說的話,心慢慢沉了下來。

  “地龍翻身乃是天災,非我等人力可改,還請先生節(jié)哀?!彼蝗绦囊娎先思疫@般,此時也只能盡力安慰他,“王府、州府都會出力的,朝廷那邊更不會坐視不管。先生先保重自個兒……”

  容晴并沒料到,這并不是一個她想當然認為的天災,而是一次極響的警鐘。警鐘敲響了……若是等閑視之,便是萬劫不復之開端。

  睢城一路往北走,是汜州。汜州北部有一座小城。今日地龍翻身之前,它默默無聞,今日地龍翻身之后,它也從此失去了名字。

  只需要幾息,就足以讓一個熱鬧的小城從此寂靜,就連鳥獸的聲音都消失了。一道深深長長的地縫,橫貫了整個小城,將城切成了兩半,甚至不斷蔓延向前。

  一個女人,身材曼妙,云鬢上別著個鬼面具。她的眼中甚是無情,一路上遇到的殘肢血肉就仿佛破磚一樣不值得她動容。她手里牽著只猴子。猴子身上穿著小孩衣服,腦袋上頂著個虎頭帽子。

  女人一路牽著猴子來到地縫前,看著一人一猴速度不快,可幾乎是眨眼,就掠過了一地破敗。

  女人松了血紅的長繩,輕輕踢了一腳猴子。小猴子很聰明,縱身一躍就進入了地縫中。

  猴臉上長了一張人類的笑臉,這笑似是永遠凝固住的,微笑,亦或是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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