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渤堅持認為,有梧桐樹的地方才是滬海,但是此時正是凜冬將至的時節(jié),梧桐樹的葉子早已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在風(fēng)中搖曳。
“梧桐里,好名字,其實我真應(yīng)該夏天時就來拜訪的?!迸聿呈痔醿珊悬c心,并吳千語一起下了出租車,漫步在梧桐里的街頭。
今天的拜訪是吳千語提過幾次的,原因就是吳千語預(yù)支了幾個月的薪水,吳家姆媽非要當(dāng)面感謝彭渤。
可是這一陣子,報社里的事加上地產(chǎn)榜的事,彭渤實在分身乏術(shù),中間去了兩次京城,這事就這么耽擱下來,可是今天吳千語又提起這事,態(tài)度很堅定,他就不得不與她走這一遭了。
“其實真不用這么麻煩的,這都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迸聿尘o了緊大衣的領(lǐng)口,滬海這地方冷起來也不象北方,不是那種干冷,而是帶著潮潮的濕冷。
他打量著這段弄堂,這里是滬海真正的弄堂,與豫園與城隍廟一街之隔,梧桐里,他記得二十年以后這里才開始動遷,真正的寸土寸金,不是不想拆,是拆不起。
“什么時候把這里的房子賣掉才好?!眳乔дZ見他打量著這里,笑道,“可是一起住了多年的老街坊們又舍不得?!?p> “千萬不要賣的,這里的地皮將來很貴的?!迸聿骋贿呁镒咭贿呎f道,“如果非要賣,賣給我,我要買,有多少買多少?!?p> 吳千語笑了,“你是沒有在這里住過,你不了解?!?p> “那你是沒有見到我住的地方,你也不了解。”彭渤笑著回應(yīng)道。
他住的那個地方與這里也差不多,可是他放眼望去,這里的各個院落卻很是狹窄,每個院落里堆滿了煤球、自行車等物事,狹小的空間僅容轉(zhuǎn)身,不象廣昌公寓那樣寬敞
“李阿姨。”吳千語笑著跟鄰居打著招呼,又很不自然地看看身后提著兩盒點心的彭渤。
穿著厚厚毛衣的鄰居自然把目光放在了彭渤身上,“男朋友伐?”
“這是我的老板?!?p> “儂不是還在上大學(xué)嗎,哪來的老板?教授?”滬海的姆媽審慎地打量著彭渤,看得彭渤都不自了。
吳千語臉紅,“真的是老板,姆媽,來客人了?!彼p聲朝樓上喊道,“這里窄,你小心一些?!闭f著,彭渤的頭就碰了一下,他抬頭看看碰到自己的籃子,里面不知放著什么物事,更不知是誰家的,只能自己輕輕揉揉腦袋。
“讓儂小心些的呀,”吳千語笑了,忍不住伸出手來想給他揉一揉,又看到鄰居異樣的目光,只能把手縮回去,“你們山海人,都是人高馬大的……”
二人拾級而上,身后卻傳來鄰居的悄聲議論。
“是外地人呀?!?p> “對啊,沒聽囡囡說是山海人。”
“我們滬海囡囡怎么能找鄉(xiāng)下人呢?”
他們用是的滬海話,可是彭渤聽得很明白,眼前卻不能也不會去作計較,吳千語家的門已經(jīng)打開,一個打扮得干凈利落的中年婦女已是笑盈盈地站在門口,“彭先生,你好,歡迎到家里作客。”
“阿姨你好。”彭渤也笑著點頭示意。
“快,快,屋里坐?!眳羌夷穻尯軣崆?。
吳家家里很是狹窄,靠窗的地方是一張小桌子,下面是床,估計平時是收起來的,客人來了才放得開來,權(quán)當(dāng)客廳用。
地方雖然狹窄,但是勝在收拾得干凈利落,桌上一臺三五牌的臺鐘,看來就是這個家里的奢侈品。以前老一輩滬海人結(jié)婚,除了四十八條腿的家具和手表、縫紉機、自行車外,有三五牌臺鐘是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當(dāng)時憑券供應(yīng),有錢也買不到。
透過窗外,能看到太平飯店的影子,此時黃滬江邊還沒有后世那么多的高樓。
“小彭,這些日子你很照顧千語,我們?nèi)液芨兄x的,前些日子,你幫了我們的大忙,來,吃茶,吃糖?!眳羌夷穻尯軣崆椋瑥哪由峡?,吳千語長得很象自己的母親,都是那種秀氣的模樣。
“阿姨,不用忙的,我們坐會就走?!迸聿痴玖似饋碇t讓著。
滬海百姓人家總常儲備一些待客的糖果干點之類的東西,這些食品,連小孩子都知道是請客人的,絕對碰不得,但可以在招待客人時嘗一點。
而清茶一杯待客,對老派滬海人來講,也是十分不滿足的。有客來,清茶一杯之外,怎么著都要裝一只盆子出來。
彭渤接過吳千語遞過的糖來,笑道,“是千語一直在幫我的忙,要說麻煩還是應(yīng)該我說。”
樓上在謙讓,樓下的鄰居也沒有閑著,弄堂的過道里,三三兩兩湊到一起,談?wù)撝聿场?p> “……唷,以前吳家先生大概蠻賺得動的,剛搬來的時候,臨時去她屋里廂,照樣端出兩只盆子,一只糖果一只鴨肫肝,一甜一咸。那點糖果考究來,全部是偉多利的貨色……”
“現(xiàn)在吳家日腳就不如從前,緊多了。上禮拜家里有客人,端出的一盆糖,糖紙都粘牢剝也剝不開,也不曉得放了多少辰光了……”
……
鄰居們的議論彭渤卻聽不到,他只聽到吳家姆媽客氣地問他,“彭先生,你在哪里高就???”
“我,在財經(jīng)報社。”對這個報社,滬海人并不陌生,但也不象親民晚報那樣出名。
“嗯,好單位?!眳羌夷穻屬潎@道,老滬海人不大會后世滬海人那樣開口就問對方企業(yè)公司待遇如何?工鈿多少?獎金多少……禮數(shù)還在。
“那這個樣子,小語陪彭先生講話,中午就在這里吃飯?!?p> “不用了,阿姨,真不用?!迸聿晨粗郎系某允常茇S富,一般平實的滬海人家,桂花飄香時會自制糖桂花封好,待日后在赤豆湯、糖芋艿里調(diào)味用。
過冬的年糕切好片曬成年糕干,百合也剝好曬成百合干,檸檬上市時切成片用糖水漬好封好。
如是一年四季都可以有炒年糕和百合湯、檸檬紅茶作待客之用。
看來,吳千語的精打細算,遺傳自自家的姆媽。
其實,老滬海人精于核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在如此高消費的城市,世道又不寧,大家都捏緊著工鈿打算著過日子。
“走吧,我還約了人的?!迸聿痴酒饋?,暗示吳千語道。
“姆媽,彭先生要走的,你不用忙了?!眳乔дZ見彭渤的眼里透著堅決,“阿姨,真不用忙的,中午我與千語還有事體。”
“那,你看,這真是不湊巧,”吳家姆媽一副遺憾的表情,彭渤笑了笑,先下樓,讓母女倆可以再說幾句悄悄話,“女孩子家,注意一點?!眳羌夷穻尠褎偛排畠旱谋砬楸M收眼中,隱晦地囑咐道。
“我就是工作嘛。瞎講啥呀,難為情的?!眳乔дZ聰明如冰雪,豈會聽不出自己家母親的話語。
“那他是讓你給他工作的?!?p> “工作一輩子阿拉也愿意?!眳乔дZ臉一紅,可是這句話她沒有講出來。
彭渤站在弄堂門前,一輛自行車慢慢駛了過來,自行車上的那個女人看到街坊,笑著打起招呼,可是彭渤卻笑了,他盯著自行車上的女人,揮了揮手,“你也住在這里的嗎?”
司馬白衫
今天發(fā)的實在太晚,上午回了趟老家看看父母,晚上又有事,爭取碼出第二章再睡,下一章大家等得太晚明天再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