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孝不再像剛才那樣,懷著如獲至寶的心情對洛雅呵護備至。被拒絕的挫敗感讓他努力忘記她是誰、她和別人有什么不同。他甚至故意用狠心來懲罰她的無情。可無論他做什么,她都無比順從,他知道她是故意逆來順受,一聲不吭,以此來表達反抗與不滿。他果然被她激怒了,只能更加瘋狂地宣泄自己得不到回應的愛。最終,他伏在她耳邊,輕聲說,我他媽就是個混蛋。
“為什么不反抗?”
“我說過,在這里我是你的女人?!?p> “為什么不回應?”
“你剛才沒把我當成你的女人?!?p> 阿孝從背后抱著洛雅,在她的后頸處吻了一下,說:“明天上午我送你上車,咱們好聚好散?!?p> 洛雅一愣,沒想到他這么快就決定放手,心中同樣不是滋味。
“現在是中午十二點,還有不到一天的時間,”阿孝努力調整了情緒,挑著眉毛壞笑道,“不如我們玩點新鮮刺激的吧!”
洛雅聽了馬上縮到一邊,警惕道:“你又想干嘛!?”
“你想什么呢!”阿孝故作驚訝,義正言辭道,“你看看你現在墮落成什么樣子了,什么事都愛往那方面想……”
洛雅嗔怪道:“討厭!我就不該理你!”
阿孝嘻嘻哈哈,卻又仿佛極其認真:“妞兒,我們把這一天當做一生來過吧!”
洛雅看著他,問:“怎么個過法?”
阿孝想了想,說:“就從洞房開始吧,剛才大概是八點鐘?!?p> 洛雅撇嘴道:“切,咱們又沒舉行婚禮。”
阿孝用下巴指了指著窗外,說:“貢嘎山為證,它就是咱們的證婚人?!?p> 洛雅認真地想了想,竟然覺得蠻有道理。
“把一個小時當做兩年的話,二十四小時之后正好是第四十八年。明天上午九點鐘我送你上車,咱們正好在金婚時告別?!卑⑿⒄f完,感覺自己都快笑不出來了。
洛雅一邊想象一邊問:“那咱們現在結婚幾年了?”
“都八年啦!”阿孝掐指一算,一邊驚呼一邊將洛雅撲倒:“趁兒子放學回來之前,咱們得抓緊時間給他生個妹妹!”
洛雅氣急敗壞道:“還說我墮落,你才什么事都愛往那方面想!”
阿孝哈哈大笑,狡辯道:“不不不,我可不是光想!”
越是親近,洛雅就越難把阿孝和江湖中人聯系起來,哪怕他對她做出剛才那般混蛋的事,她也只是覺得他像一個任性霸道的孩子?;蛟S,他是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吧。她不怪他,只是心里抱歉自己豁不出去,注定要辜負他的真情。他們之間的一切原本不可能發(fā)生,可他偏偏出現在她情感恍惚、理智崩塌的時候,不可能反而成了既定發(fā)生的事實。
之前種種跡象表明,阿孝背景復雜,絕非善類。除了確定自己未來不會和他在一起,其他的洛雅真沒想太多。她只是覺得阿孝對她有吸引力,這算喜歡還是算愛?管他呢!至少,這不是情竇初開、無欲無求的等待;也不是猶如幻影、捉摸不定的忐忑;更不是因為對方堅持不懈、雪中送炭而產生的感動。這只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再正常不過的情感,沒有人會因為某個難言之隱把愛掩藏在心里,讓對方苦苦追尋答案。這一次簡單明了,愛了就是愛了,哪怕只能愛一天。所以,當阿孝說出“把一天當做一生度過”時,洛雅心里是無限傷感的。想到明天一早坐上回成都的大巴,這段緣分便戛然而止,她的心口就隱隱作痛。但她沒有別的辦法,越是喜歡眼前的阿孝,她就越害怕了解眼前以外的他。
帶著這樣的想法,時光仿佛真的掠過了八九年。兩個人不知疲倦地向對方索取,也毫無保留地為對方奉獻。那是前所未有的默契,誰都不想辜負這轉瞬即逝的一生。
下午三點半,洛雅在阿孝身邊醒來,發(fā)現他正無所事事地看著她。
“幾點了?”洛雅問。
“三點半?!卑⑿⒀a充道,“咱們已經結婚十五年,標準的老夫老妻?!?p> “你干嘛不叫醒我啊,”洛雅迷迷糊糊地埋怨,“干點什么不好,讓我在這里睡這么久。”
阿孝又瞇起眼睛湊過來:“你說干點什么好?要我說正好孩子們不在家……”
洛雅瞬間清醒,使勁把阿孝推開:“結婚十五年,連口飯都沒給老婆吃,你好意思嗎?”
“我就是想說正好孩子們不在家,我?guī)闳コ院贸缘?!”阿孝說完,咧著嘴感慨道,“這十五年啊,累得我……得趕緊吃兩串腰子補補!”
兩人在老板曖昧的目光中離開旅舍,阿孝首先帶洛雅去的卻是藥店。他買了緊急補救小藥丸讓她吃下,然后兩人才找了家飯館吃飯。吃飯時,阿孝喝了點酒,話也格外多。
“傻妞兒,不怕有了嗎?”
“事情發(fā)展得這么突然,我哪顧得上這些?!?p> “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偶爾吃一次沒事……以后不管跟誰,記得保護好自己。”
“賊喊捉賊……知道了!”
“萬一這次有了,會去找我嗎?”
“不會?!?p> “會做掉嗎?”
“會?!?p> “你會聊天嗎?就不能騙我一下?”
“你不是說了嗎,我比小姐還無情,犯得著騙你嗎!”
“真是嘴硬,看我回頭怎么收拾你!”
兩人吃完飯,去了那天沒去成的小酒吧。里面人不多,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抱著把吉他在臺上演唱許巍的《旅行》。
陣陣晚風吹動著松濤,吹響這風鈴聲如天籟。
站在這城市的寂靜處,讓一切喧囂走遠。
只有青山藏在白云間,蝴蝶自由穿行在山澗。
看那晚霞盛開在天邊,有一群向西歸鳥。
誰畫出這天地,又畫下我和你,讓我們的世界絢麗多彩。
誰讓我們哭泣,又給我們驚喜,讓我們就這樣相愛相遇。
總是要說再見,相聚又分離,總是走在漫長的路上。
洛雅聽得入迷,一曲終了,她才發(fā)現自己的手正被阿孝緊緊握著。
她和他相視一笑,兩個人的眼睛里竟都閃著淚光。隨著酒吧里的氣氛,他們開心地擁抱、親吻,看似尋常,實則意義重大。這些發(fā)自內心的舉動象征著他們對過去的釋然,以及他們與命運的和解。相遇之前,他們各自命途多舛,身不由己;是這場相遇讓他們相愛,是相愛讓他們放下包袱,再次感受到生而為人的幸福——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兩人在小酒吧一直逗留到深夜,現場氣氛越來越好,每個人玩得相當開心。洛雅之前和朋友去過幾次酒吧,因為總是被陌生人搭訕,后來索性沒再去過。阿孝說今晚有他在,她不但可以盡情玩樂,還可以放心喝酒,不會有人敢打她的主意。果不其然,所有看到洛雅眼前一亮的人,來不及想入非非就感受到她旁邊男伴的強大氣場,整晚竟沒有一個異性主動過來跟她說話。最后,她在一輪游戲中被抽中表演節(jié)目,阿孝還擔心她應付不來,沒想到她二話不說借來一把吉他,彈唱起弦子的《醉清風》。
月色正朦朧,與清風把酒相送。
太多的詩頌,醉生夢死也空。
和你醉后纏綿你曾記得,亂了分寸的心動。
怎么只有這首歌,會讓你輕聲和,醉清風。
是我想得太多,猶如飛蛾撲火那么沖動,
最后,還有一盞燭火,燃盡我,曲終人散,誰無過錯,我看破。
夢境的虛有,琴聲一曲相送。
還有沒有情濃,風花雪月顏容。
和你醉后纏綿你曾記得,亂了分寸的心動。
蝴蝶去向無影蹤,舉杯消愁意正濃,無人寵。
是我想得太多,猶如飛蛾撲火那么沖動,
最后,還有一盞燭火,燃盡我,曲終人散,誰無過錯,我看破。
洛雅唱歌的時候,全場鴉雀無聲。實際上,她彈得并不熟練,唱得也不是很好。她只是在大學時跟風學過一陣吉他,并且只練過這一首歌。許久不練習,加上此時有些微醺,彈唱之初實在磕磕絆絆。好在一屋子人一起玩了一個晚上,沒人計較她唱得怎么樣,結果她唱到一半時才找到感覺,掃弦的動作也漸漸流暢起來。洛雅唱完,在熱烈的掌聲中回到阿孝身邊,阿孝飲下最后一口酒,微笑著問她:“咱們回去吧?”洛雅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午夜十二點了。
兩人回到旅舍,阿孝一進屋便迫不及待了。可當兩人一陣摸爬滾打之后,他卻停了下來,只把洛雅的胳膊按在兩側,表情嚴肅地審問道:“說,你剛剛是不是在勾引我?”
洛雅一臉無辜:“沒有?。 ?p> 阿孝不相信:“那為什么你一唱到‘醉后纏綿’就看我?”
洛雅撲哧一笑:“你是不是喝多了產生幻覺了?”
阿孝皺著眉毛:“我的酒量深不可測,明明就是你勾引我!妞兒,你可變壞了!”
洛雅抿嘴笑道:“就算是我無意中看了你兩眼,你也不至于這么把持不住吧?”
阿孝故意趴在她耳邊,哈著熱氣說:“知道嗎,我被你看得熱血沸騰,當時就恨不得把你就地正法!”
洛雅頭一歪,同樣在他耳邊哈著氣說:“那是我無法對你說出的話,以后若是冷不丁想起我了,就聽聽這首歌吧?!?p> 阿孝把臉埋在她的脖頸里,囈語般說道:“咱們現在要是在北極就好了,那里現在是極夜,要到明年春天才天亮?!?p> 洛雅暈乎乎地望著天花板,雙眼失神道:“那到了春天呢?”
阿孝忙里偷閑,不假思索道:“咱們再去南極?!?p> 洛雅抱著阿孝,心里難過地想,難道和你在一起的代價就是再也見不到陽光嗎?一秒過后,她決定不再想這些,因為他們的時間所剩無幾。人生得意須盡歡,此時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珍惜擁有彼此的每一分,每一秒。這么想著,她突然用力翻身,大膽重復著阿孝剛剛對自己所做的一切。
面對洛雅突然的主動,阿孝在迷亂中意識到,她也在不舍!她在離別之前就已經開始想念他,否則她剛才不會為他唱那首歌,現在也不會如此大膽地取悅自己。他寬大的手掌觸摸著她,感覺那么真實,很難相信天明之后,這一切都會成為回憶。
兩人在黑暗中融為一體,他恨不得再次說出讓她做他女人的話,正如她也恨不得天亮就跟他走——可惜,這都是不可能的。正是因為不得實現,所以才恨吧。他們此刻拼命地讓彼此淪陷,以此來抵御傷感的蔓延??上В斔麄冊诖⒅衅届o下來,發(fā)現這樣并不能解決問題。他們沒辦法像白天那樣專心投入,更沒辦法不去想天亮之后的永別。
“如果天亮之后是世界末日,你現在會如何度過?”
洛雅沒有回答。但她依偎在阿孝懷里,與他相擁而眠,就像泰坦尼克號沉沒時,那對在床上深情告別的老夫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