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倪先生去世,倪氏莊園已經(jīng)很久沒這么熱鬧了。晌午剛過,一輛輛豪車相繼駛進前院,來賓皆是豐達(dá)集團董事會成員、前幫會的元老骨干,這些人跟倪家最少的也有十五六年的交情,其中也不乏倪家的宗祠至親。
倪太太的請柬是前天發(fā)出的,從結(jié)果上看,可謂一呼百應(yīng)。
一方面是她作為倪先生的遺孀,在輿論上有一定的象征意義;另一方面,請柬上說她與倪錚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當(dāng)著倪先生遺像的面向大家宣布。要知道,倪太太年逾五十,向來只會相夫教子拿分紅,她能有什么大事要親自出面宣布呢?莫非和倪錚與元老幫的沖突有關(guān)?人們疑竇叢生,自然誰也不愿錯過這個親臨現(xiàn)場獲得一手消息的機會。
議事堂還是昔日幫會時期的陳設(shè),發(fā)財樹上枝繁葉茂,關(guān)公像前香火不斷。唯一的變化,就是倪先生從第一把交椅的位置挪到了背后的墻上。方才還有說有笑的人們進來一看見倪先生的遺像,立馬閉口不言,表情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倪太太依舊一副尋常婦人的打扮,進入議事堂后第一件事就是拜關(guān)公像。她口中念念有詞,神情極其虔誠,眾人似乎知道她在說什么,紛紛低頭翻起了手機。
拜完關(guān)公像,倪太太坐到倪先生生前坐的位置,大聲說道:“今天請大家來,確實非常突然,也非常冒昧。感謝大家能給我這個面子,坐在這里聽我說話,我替老倪謝謝大家了!”
第一個回應(yīng)的,是倪先生生前的心腹阿閃,向來是無條件支持倪錚的。他按照倪太太的授意帶頭表態(tài)道:“大嫂,您這么說可太客氣了。在座的各位包括我,哪個不是跟著倪先生做事才有的今天?”
接著還有人附和道:“就是,按說應(yīng)該是我們平時多來看看大嫂您!”
“哎,心領(lǐng)了心領(lǐng)了!”倪太太大為感動,轉(zhuǎn)身看著倪先生的遺像,順勢打起了感情牌,“老倪生前跟我說過,他跟你們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沒有你們就沒有豐達(dá)集團!我知道你們很忙,集團現(xiàn)在越做越大,這么一個大攤子,全靠大家?guī)兔σ黄饟沃?!?p> 話音一落,元老幫的榮叔立馬接道:“大嫂,您這越說越見外了!豐達(dá)集團是咱們跟著倪先生辛辛苦苦一手創(chuàng)立的,這就是咱每個人的心血,江山都打下來了,守江山還能有怨言嘛!”
另一個元老說道:“可不是!倪先生走得突然,倪錚年輕,接手匆忙,我們這些叔伯理應(yīng)幫著他打理公司!”
最后,葉博軒不緊不慢地問道:“對了,大嫂,倪錚呢?不是說您和他有事宣布嗎?”
一屋子人齊刷刷地看過來,倪太太已然顧不上與元老幫周旋,只得正面回答葉博軒的問題。只見她神色頹然,吞吞吐吐道:“倪錚他……這就是我今天請大家來的原因,倪錚他被洪坤綁架了?!?p> “什么!?怎么會有這種事,前天不是還一起開會的嗎?”
議事堂瞬間炸開了鍋。面對眾人的詢問與議論,倪太太直接叫出被洪坤打發(fā)回來報信的三個手下,讓他們把事情的經(jīng)過敘述了一遍。
隨后,倪太太懇求道:“事情的經(jīng)過就是這樣,洪坤要的錢實在太多,我算了算,就算是我傾家蕩產(chǎn)也湊不夠!我一個婦道人家,跟了老倪幾十年,從來沒干涉過你們男人堆里的事情。這次拋頭露面站在這里,完全是出于一個母親想要救兒子的本能。希望大家?guī)蛶兔Α?p> 阿閃仗義執(zhí)言道:“大嫂您別說了!倪錚是倪先生的獨生子,又是豐達(dá)集團的董事長,洪坤敢綁架倪錚勒索倪家,他是活膩了嗎?。吭蹅儸F(xiàn)在雖說已經(jīng)是正規(guī)企業(yè)集團化管理,可咱們也不是吃素活到今天的!”
一直沒說話的達(dá)叔白了一眼阿閃,陰陽怪氣道:“阿閃,口氣不小,也不怕閃了舌頭!這一大筆贖金,你能給湊多少?”
阿閃說道:“這筆贖金是不少,大家盡力而為,實在不行我提議公司出!總不能不湊錢不救人吧達(dá)叔?”
達(dá)叔怒斥道:“我沒說不湊,也沒說不救;但要我出錢救人,我不服!就在前天!倪錚是怎么把槍頂在我腦袋上,逼我簽字同意給洪坤結(jié)賬的,當(dāng)時在場的各位還都記得吧?現(xiàn)在他玩現(xiàn)了,被洪坤綁了,要我出錢救人?我就是不服!”
葉博軒淡淡地安撫道:“一碼歸一碼!阿閃說得對,人還是要救的!總不能讓外人看笑話,說我們一盤散沙!”
達(dá)叔冷笑道:“博軒,咱們這些老家伙早就成笑話了!真以為沒人知道卡西曼是怎么死的?他倪錚借洪坤的手對付自家叔伯的時候,怎么就沒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呢?”
葉博軒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畢竟是倪先生的獨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
達(dá)叔指著倪先生的遺像,不吐不快道:“倪先生生前是怎么說的?豐達(dá)集團永不涉政!倪錚這個不孝子,有沒有聽他爸爸的話???明知道那個什么‘星夜計劃’是林冽為了報私仇搞出來的勾當(dāng),倪先生就是因為不支持才枉死在他手上!倪錚不但不為父報仇,還把這勾當(dāng)接過來繼續(xù)搞!真不知道咱們這些老家伙和豐達(dá)集團哪個先死在他手上!”
“真是這樣,咱們確實攔不住啊!洪坤那是軍方背景,招惹了躲都躲不開!”
“倪錚這孩子,想法太簡單!以為能當(dāng)個開國功臣,搞不好就是亂臣賊子!沒好下場!”
“這殺父之仇我就想不通,怎么還讓林冽拿錢走人呢?我要早知道倪先生是他害死的,我能讓他拍拍屁股滾蛋???”
達(dá)叔一席話,說得元老們?nèi)呵榧?,阿閃等人也是啞口無言。葉博軒無奈地看看倪太太,倪太太早已淚流滿面。她示意大家安靜,繼續(xù)哀求道:“各位叔伯兄弟,我知道倪錚有很多對不住大家的地方,這也是我作為母親的失職!我替他向你們道歉!這一次,還請你們看在老倪的份上,念他一份舊情,救救他唯一的兒子!經(jīng)過這次,倪錚一定會大徹大悟,吸取教訓(xùn),我也會看著他的!求求你們了!”
一陣沉默過后,榮叔說道:“大嫂,當(dāng)初倪先生過世,林冽當(dāng)家,還是我和博軒私下找您,讓倪錚趕緊回來接手公司,您還記得吧?”
倪太太連連點頭道:“記得,我知道您和博軒是真心替我們母子著想!”
榮叔繼續(xù)說道:“我這個人,自認(rèn)為還是講究個公道。您流著眼淚求我們,倪先生在天有靈也在這看著,我就跟您說說這件事,它真不是您哭著求、我們一答應(yīng)就能解決的?!?p> 倪太太一臉困惑,問:“您這話什么意思?”
“倪錚當(dāng)初承諾給洪坤的軍餉,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主要出自‘星夜’合作的利潤?,F(xiàn)在他們的合作出了問題兌現(xiàn)不了,是沒道理從公司出這筆錢的。咱們這里大多數(shù)人是反對‘星夜’合作的,一直是倪錚及少數(shù)人一意孤行去做這個事?!睒s叔故意看了看阿閃,繼續(xù)解釋,“之前‘星夜’合作是產(chǎn)生過利潤,但這部分利潤都拿去支持洪坤了,股東們半毛錢都沒分到,我們幾個雖然是大股東,但也不能把公司的錢當(dāng)成贖金挪走……”
倪太太越聽臉色越難看,直接打斷達(dá)叔,問道:“你的意思就是要錢沒有、不管倪錚死活唄?”
達(dá)叔趕緊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倒是有個辦法,可以解燃眉之急,就是——變賣股份!”
“變賣股份???”倪太太環(huán)視著一屋子的元老,厲聲質(zhì)問道,“你們這是趁人之危,想把倪錚踢出局是吧?”
達(dá)叔強調(diào)道:“這是唯一能救倪錚的方法!”
“唯一的方法?騙誰呢?不就是錢嗎,又不是金山銀山!”倪太太指著眾人罵道,“這一屋子的人,真心湊能湊不夠?你們根本不想幫忙,你們只想怎么扳倒我兒子!”
說罷,她臉上掠過一絲陰冷詭異的笑容,緊跟著便拿起了手機。
無人接聽。試了幾個號碼,她派去各大元老家的幾十個手下始終無人接聽。
“別打了!”葉博軒終于開口道,“大嫂,咱們單獨談?wù)?!?p> 眾人離去,議事堂里只剩下倪太太和葉博軒。
葉博軒開門見山道:“你派去各家的手下,根本沒行動?!?p> 倪太太遲疑了一下,緩緩道:“是阿閃出賣我???”
“你也不能怪他。他能當(dāng)眾力挺你,已經(jīng)算忠心了,你不能要求他去做超過他能力的事情。”葉博軒頓了頓,索性把話挑明,“你讓他派人對我們的家眷下手,威脅我們就范,你太看得起他了?!?p> 倪太太氣急敗壞地問道:“他做不到為什么不直接拒絕?”
葉博軒笑道:“他直接拒絕你,你還會想別的辦法、出別的亂子,不如答應(yīng)下來,把你穩(wěn)住?!?p> 倪太太萬分沮喪,悲切道:“你們這樣對得起老倪嗎?”
葉博軒看著不諳世事的倪太太,難得吐露心聲:“這三個字,是沒法定義的。從公司角度說,我們是對得起他的,對不起他的是倪錚。公司的利益才是大家共同的利益——你以為林冽殺倪先生這件事,真是他離開之后才真相大白嗎?根本不是!只不過林冽當(dāng)家時公司賺錢,也沒有觸碰涉政的底線,大家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倪太太越聽越糊涂:“既然林冽當(dāng)家這么好,你們?yōu)槭裁催€慫恿我兒子回來?”
葉博軒想了想,理由實在令人掃興:“因為林冽太有能力了。我們辛辛苦苦一輩子,不能失去對公司的掌控,即使是一種可能,也要把它扼殺在搖籃里?!?p> 倪太太點點頭,凄涼地笑道:“呵呵,所以你們就找我兒子回來當(dāng)傀儡!?”
葉博軒聽了趕緊擺手道:“您可別這么說!您兒子還不如一個傀儡??芷鸫a聽話、穩(wěn)妥,不會出大亂子。您兒子倒好,雖然年紀(jì)輕輕,沒什么江湖經(jīng)驗,胡鬧起來真是誰都攔不住!再這么下去,別說我們、豐達(dá)集團,就連他自己也會完蛋!你要是真心替他著想,就把這個簽了吧!”
倪太太接過葉博軒遞過來的《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心中五味雜陳,嘴里喃喃道:“葉博軒,你這是有備而來啊!”
葉博軒誠心勸道:“我這么做是為大家好。把你的股權(quán)全部賣給倪鋒,贖金就湊夠了;豐達(dá)集團倪鋒當(dāng)家,你們母子以后每月照樣有錢拿;倪鋒是倪錚的堂兄,也不算便宜了外人,公司還是姓倪。倪鋒是我的女婿,我總不會坑他?!?p> 后天就是交錢贖人的日子,倪太太聽著葉博軒的如意算盤,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簽完協(xié)議,資金到賬,倪太太看著一臉輕松的葉博軒,突然幽幽問道:“我怎么覺得,你好像早就知道這一切?”
憑涯
難得精神抖擻一晚上,一會兒咋個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