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鈳生性謹慎,何況此次綁架事件非同尋常。他盡職盡責(zé)地在山洞門口把持望風(fēng),一只耳朵豎起來聽洞里頭的動靜,聽得卻是一肚子火氣。
他氣許佑德這么個花花公子竟然調(diào)戲自家妹妹,更氣得是自家妹妹竟然還軟下性子由得他調(diào)戲。兩道氣頭上臉,心里頭的狂躁卻忽然緩和下來,轉(zhuǎn)而替代上了一股子怒其不爭的悲哀。
鬧吧鬧吧,你兩能成親算我輸。
沈睿一向是個察言觀色的好手,如今卻沒空去瞧自己大哥的表情,只一個勁兒詢問著面前的悲慘美人:“你招誰惹誰了,怎么把你綁成這樣?!?p> “我?我一個安分守己的單純良民,我能招誰?”
沈睿手上動作輕輕,語氣卻不是很客氣:“我不信,你若是沒招惹是非,誰愿意費這番功夫把你困在這,”說罷,還略懷恐懼地看了看上頭掛著的鬼面具,“你看,還不愿意給你一刀痛快,折磨著想要活生生嚇死你呢?!?p> “喲,你看出來了?”
沈睿篤定:“想想也能猜出個大概,捆著你手的繩子連到了洞外頭,定住繩子的地方又突兀地放了個蠟燭??梢妬砣烁揪蜎]打算要你性命,只想著嚇你一嚇,等到蠟燭燒到了繩子,你手上的束縛就散了,你自然就解脫了。”
許佑德:“聰明聰明?!?p> “你到底得罪誰了?”
許佑德被松了綁,唉聲嘆氣:“你就算不心疼我,也得懷著同情心體諒一下病號。這山洞里陰冷潮濕,我一身衣裳還全給濕透了,不想著先把我給救出去,灌杯熱茶暖暖身子,偏還要一個勁兒地問這問那?!?p> 不知是沈睿愛心泛濫,還是許佑德這幅美人欺凌圖實在可憐,沈睿真是發(fā)不出火來,只得順著他的意思來。
許佑德立刻地得寸進尺:“哎喲,寶寶跌倒了,要睿兒親親才能起來?!?p> 沈鈳忍無可忍,踏前一步把妹妹護在身后。兇殘地拉著許佑德手臂帶著提起了整個人,直接甩到了自己的后背上,大跨步著走了。
許佑德沒脾氣了:“輕著點,沈大爺,輕著點,不行了我想吐?!?p> 沈睿踏著輕快的腳步,跟在了兩個大男人后面抿唇偷笑。
沈鈳帶著妹妹出門時候,為了避人耳目,直接把屋里頭的燈燭全給熄了。可他們從七八個回廊里繞回來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屋里一片明光閃耀,里頭還有個憧憧人影,踱步著晃來晃去。
沈睿停了腳步,有點警惕。沈鈳卻速度不減,說了聲:“自己人。”
既然是大哥的自己人,那也便是自己的自己人。沈睿跟著進門,探出腦袋來一瞧,果然是自己人。
可不就是被自己家書童威逼利誘回去念書的謝瓊嗎?沈睿見到他還挺高興,親親熱熱地打了個招呼:“謝大哥。”
“哎,”謝瓊也親昵地應(yīng)了一聲,他還挺喜歡知非這個小妹子的,畢竟聊了一下午,還挺能說得到一起的,“這么晚了,你們出去干嘛?”眼睛掃了沈鈳背上凄凄慘慘的人一眼,“救災(zāi)?”
沈睿無奈:“算是吧。”
面前有兩個床,沈睿的床近,沈鈳的床遠,可他硬是馱著個大男人的身子,多走兩步路,把人給放到了自己床上。許佑德一身污垢,又濕又臟,立刻地就把剛鋪好的干凈床單給嚴重污染了。
沈鈳垂在身側(cè)的手臂抖個不停,而后猛的一握拳,消停了。謝瓊在一旁看得冷汗津津,“知非沒把這泥人丟外頭,已經(jīng)是仁慈了。”
許佑德顯然不知道自己是個多特殊的例子,不舒服地在沈鈳床上翻來翻去,而后雙腿一蹬,鞋子直接踩著床面起身了,他按著脖子轉(zhuǎn)悠了兩圈,發(fā)出一聲長長地嘶,“下手真狠?!?p> 沈鈳忍啊忍,忍得忍無可忍:“許佑德,你給我滾出去!”
“那我躺沈大姑娘的床上去?!?p> 沈鈳立刻改了口:“躺在那,不許動?!?p> 沈睿也是無奈:“看你這模樣,今天是問不出什么東西來了,且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再說?!?p> 沈鈳轉(zhuǎn)過身,不想再看許佑德一眼,也算是默認了妹妹的這個建議。他眼神一頓,這才發(fā)現(xiàn)謝瓊還在屋子里,便問道:“你來做什么?”
“你總算是瞧見我了呀!”
沈鈳心情顯然不好:“有事便說事?!?p> 謝瓊不擼老虎須,立刻跌足嘆道:“還不是我屋里的鄒胥之搞出來的禍事。他今晚上不知發(fā)了什么瘋,無緣無故地就問我些奇怪的問題?!?p> “問了些什么?”
謝瓊道:”問我,若是恨毒了一個人,會不會出手殺他?!?p> 沈睿是知道內(nèi)情的,這句話一出,便失聲叫道:“他真是這么問的?”
謝瓊“喲”了一聲,便問道:“沈家妹子,你知道些什么?”
“謝大哥,我記得你早些時候與我說過,說鄒胥之和林家商會有些齷齪,甚至算是恩怨,”沈睿抬手一指,正指著在床上閉眼沉沉睡去的許佑德,“他便是林家商會的現(xiàn)任家主。”
謝瓊看著許佑德那副凄慘模樣,也是恍然,“難怪!”可仔細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勁,“我記得他姓許呀,怎么會是林家的人?!?p> 沈睿到底是留了點內(nèi)情,沒有全盤托出,“這事兒倒是說來話長了。不過他是圣上下旨褒獎的友孝之杰?!?p> “那就對上了,”謝瓊恨恨道,“我就知道鄒胥之問這問題沒安好心,原是已經(jīng)犯下了錯事。得虧是遇到了知非,不然一條命就這樣搭進去了?!?p> 這人叫大哥叫的比她這個當(dāng)妹妹的還親,沈??扌Σ坏?,只能跟著吹噓:“是呢,是呢。”
謝瓊越想越不對勁,背著手來回轉(zhuǎn)悠了兩圈,目光堅定地下了抉擇:“不行,我得把這事兒告訴司業(yè),讓他好好教育一下這個誤入歧途的學(xué)生?!?p> 沈鈳剛剛一直沉默,此時終于開了口:“你怎么說?”
“還能怎么說,實話實說,”謝瓊急急道,“都把人傷成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了?!?p> 沈鈳:“證據(jù)何來?”
謝瓊:“你們兩個人證?!?p> 沈睿搖頭:“我們兩只是把許佑德從一個山洞里給救了出來,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p> 沈鈳也道:“你光憑一個反常的疑問,是當(dāng)不成證言的,這只能算是你的推測。若是真要指認鄒胥之,除非受害人親自指認。”
謝瓊問道:“那,那他能指認嗎?”伸手指了指躺床上的許佑德。
沈睿琢磨了一下:“估計不行,以他的身手,若是能瞧見兇手,也不至于被打暈過去了。要不趕明兒他醒了之后,我?guī)湍銌枂???p> 床上閉目,狀似睡熟了的許佑德卻忽然開了口:“不用趕明兒,今兒我就能回你?!?p> 房里頭站著的三個都被嚇了一跳,沈睿道:“你沒睡實啊?!?p> 許佑德哭笑不得:“任憑誰在三個人的言語圍攻之下,怕是都睡不著。”
沈睿:“要不我給你一棒子?”
許佑德連連討?zhàn)垼骸安皇钦f有事兒要問我嗎?”
“不急,明兒問也趕得上?!?p> 謝瓊悄悄地挪到了沈鈳的身邊耳語:“我覺得沈家妹子和你妹夫,關(guān)系真好?!彼踔炼加X得自己和沈鈳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房里。
沈鈳忽然大聲呵斥:“住口!”
沈睿和謝瓊一齊地閉了嘴。
沈鈳冰寒似鐵的目光射向了許佑德:“你看清了誰把你給打傷的嗎?”
“看清了?!?p> 沈睿驚訝了,“啊?”
許佑德又抬手捂著脖子,“我說我看清了,一個黑煤球似得帥小伙,是不是你們剛剛討論的鄒胥之?”
謝瓊連連道:“是,是,也只有他心黑人黑的。”
沈睿還在震驚中沒緩過神來,踏前一步,對著許佑德連連發(fā)問:“你看清了來人了,那你怎么還會被打暈過去,落得這么一副凄慘模樣?”
許佑德苦笑:“這倒是我錯算了,我原以為他打暈我之后,會把我?guī)У绞裁窗凳依飳弳枺吘刮乙膊徽J識他是不是??蓻]想到,他是直接下了狠手,想直接把我給嚇死呀。”
“你把人家小姑姑給挪出祠堂了,人家還不得對你下狠手?”
“小姑姑,祠堂?”許佑德恍然大悟,“明白了,原來這個鄒胥之是林鄒氏的侄子?!?p> 沈睿:“前因后果順了,可惜清官難斷家務(wù)事?!?p> 許佑德慌忙道:“那我冤枉死了,林鄒氏又不是我害死的?!?p> 沈睿:“可你把林鄒氏該享受的香火地位給取消了,人家不得恨上你嗎?”
許佑德:“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好歹是入了國子監(jiān)的,怎么連這點道理都不懂?!?p> 謝瓊卻說道:“許是為了求個尊重和心安吧。鄒胥之與他小姑姑關(guān)系極好,你把林鄒氏挪出祠堂,除去正房嫡妻身份已經(jīng)算是侮辱,為了與姑姑的情誼,也為了讓自己心安,他該是記恨你的。”
許佑德疑惑,端著笑打量了謝瓊一遭:“謝大爺,你是站在哪邊的,我怎么覺得你這句話實在替鄒胥之辯解呢?”
謝瓊:“我當(dāng)然是站在你這一邊的,畢竟你都這么慘了。但人家情有可原,我分析說明,又不是說我贊同。”說罷還小聲嘟囔了一句,“何況你還是知非的妹夫。”
沈鈳:“他不是!”
謝瓊趕忙安撫:“好好好,他不是。”
許佑德仰天喟嘆:“當(dāng)真是無妄之災(zāi)?!?p> 謝瓊問道:“不如明日你隨我一起去見司業(yè),檢舉揭發(fā)了鄒胥之?!?p> 許佑德:“用不著,只消沒出人命,再大的事兒都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解決。我若去檢舉揭發(fā),還給自己平白無故地豎了個靶子,不值當(dāng)不值當(dāng)?!?p> 沈睿涼涼地提醒:“你現(xiàn)在在人家眼里,已經(jīng)算是個活靶子了?!?p> “總歸我皮糙肉厚,讓他打幾下沒什么事兒?!?p> 眼瞧著苦主都不愿追究了,這事兒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沈鈳忙著趕人:“明日有課業(yè),你們還有精神玩鬧?”
許佑德面上帶著琢磨,輕笑一聲躺回了床里;沈睿和衣,鉆進帳子里蓋緊被子睡覺了,謝瓊問沈鈳道:“那你哪里去睡?不如和我一起吧。”
沈鈳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不必。”
“那,那我先回房去睡了?!?p> 沈鈳微一點頭:“不送?!?p> 房間里總算是回復(fù)到了安靜時候,沈鈳整了整衣冠,徑直走到了桌前坐下,歪頭考著立直的手臂,就這樣十分端正地睡了過去。
一夜好眠。
大早上的,許佑德便被一陣收拾東西的響動吵醒,睜眼一瞧,沈鈳沈睿兩兄妹都已經(jīng)穿戴好衣物了,沈睿還十分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今兒是第一課,要點名的?!?p> “幫我告?zhèn)€假?!?p> 沈睿十分光棍:“我是個書童,告假也該由同學(xué)來?!?p> 沈鈳依舊是冷著一張臉,一眼都不愿吝嗇給許佑德,徑直開了門走了出去。沈睿對著床上的許佑德挑挑眉,攤了攤手表示愛莫能助,便跟個小麻雀似得歡快地追上了自己大哥。
繞到了第二個回廊轉(zhuǎn)彎地方,沈??偹愎淖阌職鈱Υ蟾玳_口:“大哥,我想......”
沈鈳直截了當(dāng):“不行。”
沈睿怔愣:“我還沒說我想干什么呢?”
“回去找許佑德,不行,”沈鈳很輕易地就點明了沈睿的心思,“跟許佑德一起辦事,不行?!?p> 沈睿:“大哥也覺得,許佑德有事瞞著咱們?!?p> 這回子沈鈳沒否定,憋了半天憋出個“嗯”字來。
沈睿停了腳步,沈鈳背后像是長了眼睛似得也跟著他停了腳步,沈睿道:“大哥,我答應(yīng)了許佑德要幫他渡過難關(guān),做人豈能言而無信?這是你教導(dǎo)我的?!?p> 沈鈳沒轉(zhuǎn)身,只是壓抑著怒火訓(xùn)斥道:“借口。”
“是借口,”沈睿沒否認,“也是事實?!?p> 沈鈳心都在滴血:“睿兒,你,你是不是對這登徒子動心了?!?p> 沈家是個武將世家,雖然秉持著家訓(xùn)以儒業(yè)為長,但骨子里流露出的爽朗是擺脫不掉的,還和儒家禮義調(diào)和雜糅,形成了一種說一不二,大氣直截的討人喜愛的性子。
沈鈳認定了謝瓊是友人,就毫無秘密地交心;而沈睿察覺自己動了心,也不會不承認。
“是的,大哥,我動了心,”沈睿坦誠與大哥說道,“所以在他困頓時候,我得跟在他的身邊;在他抉擇時候,我也會心有判斷,看他值不值得我托付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