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介甫本就贊賞葉元清,有想要將其納入身邊的意思,聽到葉元清這么說,內(nèi)心自然喜不自勝,只是沒有流于表面:“葉先生可要想好,變法革新一事非是常人可為,若要變法,需不畏人言方可,葉先生可想好了么?”
葉元清沉聲道:“屈原在變法時曾言:‘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在下不才,難與屈原相提并論,只愿效仿古仁人之心,為國效力,共筑盛世,在下愿意從介甫公?!?p> 介甫聽完,激動地雙手抖動,但還是為葉元清斟了一杯茶:“你我皆為文人,今日不便飲酒,不然此些時日,我必是要酌三大白的,那今日你我以茶代酒,如何?”葉元清也有些激動:“在下本是一士子,先前蒙皇帝大恩,中了狀元,后又與太子共學,今日又承蒙介甫公關(guān)照,可謂榮幸至極,在下必盡此生所學,不負諸位大恩!”說罷一飲而盡。
“好啊。”太子趙熙也高興,“葉先生和介甫公都是我所傾佩之人,今日二人聯(lián)合,來日必然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做二人的見證人,待來日,你我三人必然共同見證一個盛世的再次興起!”三人以茶代酒,碰杯而飲,倒也有些不屬于文人的豪邁氣概。
另一邊,皇宮內(nèi)。
離開的蘇子瞻又被皇帝召回,此刻正跪在殿中,等待皇帝的命令。
“子瞻啊,你是不是認為朕會治你的罪?。俊被实劭粗?,語氣中有些輕飄飄。
“回陛下,罪臣自知那日朝堂之上過于莽撞,惹了龍顏大怒,罪臣已知罪,望陛下寬恕罪臣,罪臣定牽馬執(zhí)鐙,為陛下謝罪?!碧K子瞻不敢抬頭。
“其實朕并未動怒,愛卿那日所言不無道理,起身吧,朕召你是有別的事情?!?p> “陛下不說赦罪,罪臣不敢起身?!碧K子瞻仍然跪在地上。
“蘇學士請起吧,陛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呢?!崩顟椩谝慌哉f道,蘇子瞻沒奈何,直起身子來,但還是低著頭。
“抬頭看著朕!”皇帝加大了聲音。
蘇子瞻不敢再低著頭,緩緩抬起頭來,正巧與皇帝四目相對,四人眼神交匯了好一會,剎那間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皇帝大笑道:“果然,剛?cè)氤瘯r候的眼神都是一樣,一樣純澈干凈啊,這在朝廷這群老家伙的眼神中已經(jīng)很少見了啊?!?p> “蘇子瞻,方才王介甫的字字你應該也聽得詳細,不知你對新政有什么高見???”
蘇子瞻揣測著皇帝問這個問題的用意,又想到之前章惇所說的話,沒敢回答,皇帝像是看透了一樣:“蘇子瞻你剛?cè)氤痪?,怎么也想那群老家伙一樣唯唯諾諾?有什么就大膽說,在朕這里,沒有所謂對錯,只有所謂利弊?!?p> “喏,”蘇子瞻緩緩開口,“回陛下,就介甫公方才所言,臣以為字字珠璣,只是過于樂觀了些?!?p> “樂觀?”皇帝面露微笑,對蘇子瞻的發(fā)言很滿意,示意他繼續(xù)。
“陛下也聽到介甫公的計劃了,但是臣在介甫公新政的計劃中只聽到了介甫公如何雷厲風行地推行新政,而沒有面對新政推行阻礙地措施。自古到今,歷代變法怎么可能毫無阻攔?新政的推行不在于速度,而在于穩(wěn)固,若是新政本身有利,并且能夠早日扎根于百姓心中,臣相信,那新政的推行自然勢如破竹?!?p> 皇帝笑了笑:“這個想法也是有趣,那子瞻想了這么多,相信也有自己的看法了吧,不妨說說自己的法子。”子瞻從容道:“回陛下,方才介甫公曾說讓各州派遣專人負責,臣以為各州疆域過大,新政施行中遇到的問題難以及時處理,久而久之可能會導致新政瞬時間崩塌,臣以為應精細到每縣,每縣安排兩人,一人負責施行新政,一人負責監(jiān)督新政實施,每縣二人與各州新政官員在中央接受介甫公的教育,從而減少一律,各縣在推行新政的途中遇到問題,可以向各州的官員上報,若是各州都難以解決,則層層上報,直至中央?!?p> “也好,但每縣安排兩人,只怕官員冗雜,眾口難調(diào)啊?!?p> 面對皇帝這個疑問,子瞻也早胸有成竹:“陛下莫要擔心,就將中央的官員安排到地方,將各自的職責納入官員考核,按照這樣的考核,也有助于朝中甄選出能力出眾者,同時將那些進士們也安排到地方,讓他們了解百姓疾苦,從而更好做官,不知陛下意見如何?”
說完,蘇子瞻看著皇帝,眼神中自然少了些恐懼,而多了些自信從容。
“子瞻所言,不無道理,這些等王介甫把新政具體下來再商議,只是朕今天要說的還有別的事情?!闭f完,皇帝向李憲揮了揮手:“據(jù)說你曾經(jīng)與王和甫有來往,可有此事么?”
“回陛下,臣與王和甫相識于科舉場上,平日里稍有書信往來,多是些文章之類?!?p> 蘇子瞻也納悶,皇帝問這些難道是有什么別的目的?
皇帝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前些日子里王介甫入南衙大牢的事情你應該也有所耳聞,當時朕的李公公帶隊抄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王和甫給你寫的信,只是皺巴巴的,所以朕想問問你?!?p> 蘇子瞻更疑惑了:“陛下可確定么?臣已經(jīng)小半年未與王和甫有來往了,陛下說是王和甫給臣的書信,只恐是他人所仿制?!?p> 李憲從皇帝手上接過去,遞到了蘇子瞻面前:“蘇學士辨認一下,可是王和甫的筆跡?”蘇子瞻接過紙,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只是書信內(nèi)容越看越熟悉。
“回陛下,確實是王和甫的字跡,只是這書信的內(nèi)容,和半年前他送來的信無二。”蘇子瞻將書信遞還給李憲,而后回答道。
“蘇子瞻可知道司馬公向朕告老還鄉(xiāng)的事情么?”皇帝手上拿著書信,突兀問道。
“這...”蘇子瞻想起來前幾天章惇曾經(jīng)找過他告訴他的事情?!盎乇菹?,臣不知?!?p> 皇帝明顯察覺出了遲疑:“蘇學士吞吞吐吐,莫不是隱瞞了些什么?”
聽到這句話,蘇子瞻慌忙跪下:“回陛下,臣不敢?!?p> “方才朕問你新政,你似乎并不拒絕,但是司馬公在的時候,極力阻止朕實行新政啊。不知司馬公可曾向你提到新政么?”
蘇子瞻又愣了一下:“回陛下,臣長久居于眉山,少與司馬公來往,未曾聽司馬公提及?!被实塾中Φ溃骸吧儆衼硗空l不知你蘇子瞻尊師重道?倒是那司馬光,對王介甫本人贊嘆有加啊,多次告訴朕要善用此人,說他身上有一股異于常人的精魄。好了蘇子瞻,無事了,你先回去吧?!?p> “臣告退?!碧K子瞻緩緩走出門去,心里還在不停揣測皇帝的意思。
司馬先生的意思,究竟是支持新政還是反對新政呢?若是反對新政,不應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告老還鄉(xiāng),但若是支持新政,不應該讓我之前在地方任官的時候與新政作斗爭啊。但是司馬先生又對王介甫贊嘆有加......
蘇子瞻捉摸不透前后司馬光的意思,決定親自到司馬府上問問老師。
到了司馬府上,還是那個熟悉的門童,只是今日換了個說法。
“主人帶著家當先行出發(fā)回鄉(xiāng)下了,他說讓我在這里等一個叫蘇子瞻的人來,并讓我交給他兩樣東西。”
蘇子瞻聽完,有些失落:“老師果然還是回鄉(xiāng)了。在下便是蘇子瞻。”
門童聽完,掏出兩樣東西交給蘇子瞻,而后沒有多說,閉上了大門。
蘇子瞻接過來一看,是一面銅鏡和一個錦囊,錦囊里裝著兩張紙,打開一看,一個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而另一個字跡十分稀疏。
蘇子瞻揣測那個密密麻麻的是書信,另一個可能是題字,于是帶著東西回到家中去了。
蘇子瞻居所離司馬府不算遠,倒是有些僻靜。蘇子瞻出大殿時,天還晴朗,等到蘇子瞻回家時,天已經(jīng)灰蒙蒙的,仿佛稍后就有一場大雨。
夏日的天氣總是多變,晴天時偶然一聲驚雷,便可能就會帶來幾日陰雨連綿,而在陰云密布時,一束陽光就有可能撥云開霧。
蘇子瞻坐在書案前,點了盞燈,準備開始細細品讀司馬光的書信時,猛地聽到外面一聲炸雷,等到蘇子瞻站立正堂前時,暴雨已然如傾盆般落下,沖刷著京城的每一個角落,給難以忍受酷暑的人們帶來涼爽的甘霖。
看著這場大雨,蘇子瞻想到了司馬光,雨天道路泥濘難行,想必行路人都會厭惡雨天吧。
是啊,當行路人們怒罵大雨滂沱之時,也許正有幾家農(nóng)戶感謝上蒼帶來的甘霖,正在滋潤著他們因天干而龜裂的土地,因為農(nóng)戶們知道,這場雨帶給他們的是生活甚至是生存的希望。
當時民戶常說:“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贝_實,農(nóng)戶們在夏旱之下期待這場雨太久了。想到這兒,蘇子瞻又想起了王介甫的豪言壯志,嘴邊升起了一絲難以捉摸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