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苴子營處,早有苴子赤屲[wā]蛤報與召樹屯。
“才剛吐蕃使臣把俚的頌詞一通好夸,縹信正喜歡著呢!詔佐命俚速去戈蘭殿輪值,凡遇著好的詞字,可要仔細表白一番,俚的日子也好過些,俚們看著也放心!”
召樹屯聞言,顧不得攀談,連連點頭方同守瑟入殿隨侍,正趕上吐蕃使臣見禮。
此刻,摩智邪掌著大國風范,邊念,邊有專司搬扛的傭奴挨個循序歸置:
金鵝酒十二樽,金胡瓶二十四只,金碗三十六只,金盤三十六只,瑪瑙杯四十八只。
金翁六座,金頗羅八只,并盞器雜件若干。
金冠一頂,錦袍四襲,含綬鳥錦八匹,金寶帶八副。
金帳四頂,芴床四座。
安扛傘一雙,金鞍四副,銀獸兩對。
青稞酒二十埕,米酒二十埕,葡萄酒三十六壺。
飛梯十二架,鵝車十二輛,木驢十二對。
殿內屏聲斂息,唯搬搬扛扛間的窸窸窣窣。
異牟尋巨細無遺地瀏覽過去,笑納道:“贊普禮重,元在此深受?!?p> 娜梵玲同聲附和,方繼續(xù)道:“今日就以贊普所授的鵝酒金器作藝,烹煮濃濃的油茶,同享福澤,何如?”
摩智邪,廓·赤桑雅拉,乞藏遮遮和尚結心異口同聲:“日東王明智,詔佐高雅,南詔俚柔之幸,吾吐蕃贊普福祉?!?p> 得了詔佐首肯,茗伊總算可以借著烹茶的由頭,稍稍把頭抬起,細細覷眼端看。
一番評去,中間所鑄的鵝形容器,高約七尺,內可載三斛流食,添加酥油茶,續(xù)杯正好。
再有,下首的青瓷比之中原的越窯,竟不曾遜色。額瓷通體光潔膩滑,如同褪去稚嫩的少婦,溫婉怡人。與它一處放置的朵瓷,像極了花間蕩著秋千的姑娘,粉面含春。
荃爾貞看她瞧得認真,輕聲耳語:“這些不過他們吐蕃的尋常之家用度。你要看就看前面的,夏布瓷、藍瓷和祥瓷。正經的元簡弓謀該當的章法?!?p> 茗伊照她說的看去,果真是精致十倍不止。然而,最上首的茶碗,因通體繪有紋樣,愈發(fā)生動,填補了器物本身的冷寂之感。
正自沉思,吾羅娜已上前坐定,茗伊回了回神,直待佐阿喜歡哪個,就遞上去供她將使。
用下賜金器禮茶,為顯尊重,吾羅娜恭身上前,預備烹制酥油茶。茶儀荃爾貞和茗伊等茶阿隨侍在側。
吾羅娜粗略過去,朝荃爾貞耳語:“拿這個盛茶,湯色看著更分明!”
荃爾貞看過去,寶藍湖光的敞口碗,繪有翠鳥銜枝的圖案,分說道:“佐阿,這可是吐蕃贊普方可使用的興壽碗,只怕不合時宜!”
吾羅娜聽著不自在,可召樹屯在此,她懶怠點眼,才要丟開,茗伊佯憨道:“茶儀說得不通!吐蕃賜給縹信的碗,難不成要供起來,連用一下下都不成?那緣何還要特特地賞賜下來,教使臣說與一眾俚柔知曉?”
稚子之言,生生激起了吾羅娜的傲驕之心,遂不聽荃爾貞勸說,立了主意,命托由萍同托布婷起出這套興壽碗。二人才將捧出,卻被厲聲喝止。
“大膽!”乞藏遮遮不假辭色,當即喝退她們。
二柔如驚弓之鳥,慌忙跪地,吞聲飲泣。原本粉飾出的一殿升平,就此褪去!吾羅娜更是沒臉,引得異牟尋等元簡弓謀,悉皆不悅,面上雖淡淡的,實則怒火中燒。
虧得娜梵玲識大體,越過異牟尋先向乞藏遮遮陪笑:“驍勇將軍發(fā)氣了,可是茶阿不好?”
滴水不漏的姿態(tài),由不得乞藏遮遮發(fā)作,少不得收起眼角眉梢的乖戾,壓著嗓門低聲說道:“興壽碗乃贊普專享,便是下賜日東王,也不該作尋常使用,到底該供奉裝裹,以表赤心!”
話里話外的跋扈,令娜梵玲不悅,她冷笑道:“原來赤心是這樣子的?!?p> 摩智邪不愧為吐蕃邦交使臣,倏地起身打起圓場,笑談:“日東王,詔佐,但凡有識見的,皆知我吐蕃所產茶葉源自赤都松贊贊普恩賜。有日飛來只美麗的小鳥,口里噙著小樹枝,不經意滑落進泥土之中,長成了茶樹。贊普下令傭奴烹煮,品飲后贊不絕口,遣人往遠處尋覓,終于探得茶樹的蹤跡,此后茶葉便在吐蕃興起?!?p> 娜梵玲笑道:“吐蕃上上之國,仰承蒼穹之庇,引得那起鳥雀也紛紛傾囊相授?!?p> 摩智邪贊許:“詔佐聰慧不讓柏潔夫人!還請細細分辨,碗身所繪圖景便是肖自此流傳。故而興壽碗從不曾賞賜臣民,今吾贊普厚待日東王,方與之。宜觀賞卻不可褻玩焉!”
廓·赤桑雅拉見異牟尋面色不虞,也起身分說道:“好比章仇元帥,雖替此闕,然不過暫代,終究也是歸日東王兒孫統(tǒng)攝。由人及物,道理終歸一處,望日東王深思!”
摩智邪等人在右上首入座,其下首是章仇口土并十一軍將,正對面是清平官七位并六曹之長。
章仇口土看向廓·赤桑雅拉,自嘲道:“廓相有理,摩使高義,口土怎敢與一只興壽碗相提并論,不過濁物一流!”
召樹屯已謄寫出一篇幅,朝負排長囊熱河使眼色,囊會意,忙走近土軍將身側耳語。
章仇口土得意地說道:“帳下執(zhí)事拙作,使臣們略聽聽,消了適才的無知才好?!?p> 廓·赤桑雅拉暗道:才將了他一軍,猶不卑不亢,靜動得宜,可惜不能為我所用,唉!
摩智邪知章仇不可妄自招惹,只得說道:“元帥雅興,自不當辜負!”
召樹屯聞言唱詞:
翠鳥銜枝,松芒聞之。
傭者作烹,慧眼識瑛。
三日五夕,茗荈蔥路。
興壽益思,君君臣臣。
于嗟鳩兮,告吾妄動。(唉,那些個斑鳩責備我們亂動。)
金包銀裹,靜瞻和睦。
藍彰華顯,榮曜蒼山。
異牟尋讀出召樹屯的促狹語氣,不覺笑了出來。娜梵玲見自家縹信漸漸平服,對摩智邪等笑說:“使臣可還喜歡?”
吐蕃自松贊干布,文成贊蒙殯天,對漢學的研讀大不如前。兼之年年疲于外戰(zhàn)內斗,于漢賦楚辭這些個辭藻,已不甚了然。他們四人,屬廓·赤桑雅拉文采斐然,曉得【于嗟鳩兮】乃貶斥他們?yōu)辁p鴣的意思!但也沒好意思分爭,就假意笑道:“甚好,漢人馬背上的功夫雖不及我們,但咬文嚼字,最是爛熟,怪道術業(yè)有專攻。”
召樹屯頷首,付之一笑,心道:我不跟鳥計較!
守瑟拽緊的拳頭,骨節(jié)隆起,咯吱咯吱響,心道:一群鳥人!
吾羅娜鼻息粗重,荃爾貞忙悄悄說道:“佐阿,烹茶要緊!”她方漸漸平了氣惱。
章仇口土知廓相出言譏諷,但想著四人被比作斑鳩鷓鴣之流,實在解氣,笑道:“廓相謬贊,他區(qū)區(qū)執(zhí)事,太抬舉了!”
廓·赤桑雅拉猶自假意稱頌。
異牟尋笑道:“阿土休要饒舌!廓相才夸了他幾句,昶就磕磣起執(zhí)事,可是不妥。”
召樹屯謙卑道:“縹信禮遇,廓相嘉詡,元帥扶持,俚汗顏。”
異牟尋揮手:“阿土掌元帥一職,軍將自然少了空缺。由托格通接替,至于客曹一職就由召樹屯頂上,不枉費廓相的一番嘉詡?!?p> 托格通忙起身,同召樹屯齊齊叩謝異牟尋。
娜梵玲看向吾羅娜,見她端莊自持,神采飛揚。半是好笑,半是憐愛,高亢道:“佐阿,速速治出酥油茶,金碗盛湯,金盤置點,莫再耽擱!”
吾羅娜,茶儀荃爾貞并殿中茶阿,齊齊回應:詔佐慈善,赤烏盤飛。
異牟尋知吾羅娜等人故意提起赤烏,意在貶斥赤松德贊也是只鳥。余光遍及使臣四人,他們有的是隱忍不發(fā),有的誠然不知所以然。自個兒委實暢意,聞著炊出的茶香,清心不少。
茶蚤
柏潔夫人又名慈善夫人,乃皮邏閣(異牟尋的曾祖父)時期,六詔之一的浪穹詔詔主之妻。因其勇敢仁義,聰敏仁愛,成為白族人們心中的女神,至今仍有供奉她的神廟。 贊蒙:贊普的女人